延和元年秋八月甲申(初五)午時,射聲校尉入長安。
未時,羽林衛從章城門入城,未時一刻,虎賁校尉入駐長安城外柳市,據細柳倉,期門軍自建章宮出,督道東三市。
由是,整個長安的米價應聲跌落,效果立竿見影。
所有商人,立刻知情知趣的將米價調整到一百錢一石,多半個子也不敢標。
因爲,就在店鋪門口,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已經矗立了起來。
好幾個不怎麼機靈的傢伙,已經被軍隊從店鋪裡拖了出去,扒光了衣服,吊在市集的轅門上吹風。
金錢億萬,黃金千金,終究不敵刀槍之利。
休說是長安的這些商人了!
當初,天下商賈何其強大?
臨邛卓氏、程鄭氏,傾滇蜀之民,開山鑿礦,冶鐵致富,富至僮千人!
雒陽師氏,車船行於天下,僱工以萬計。
臨淄刀間號稱義子三千,門徒上萬。
甚至還有南陽孔僅,以商人而至九卿,爲漢大司農。
當年,這些大賈,這些豪商,勢力之強,財富之多,震懾中外。
兩千石不能制,諸侯王不能比。
但結果呢?
一道告緡令,瞬間灰飛煙滅。
對於劉家來說,只要槍桿子不出問題,休說是懟商人了,諸侯王、列侯勳臣士大夫加在一起也不怕。
於是,狂歡開始了。
無數百姓,歡天喜地的拿着錢,進了市集,紛紛買買買。
諸夏人民,自古就是淳樸中帶着狡黠,老實中透着精明。
所以,評價向來兩極分化。
同樣一個地方,可能士大夫們會感嘆‘民風淳樸,有先王之風’,而官吏則咬牙切齒的痛罵‘窮山惡水出刁民!’
現在也是一般,大家都很清楚,關中歉收,這糧價肯定會漲。
由是,趁着這個機會,羣衆紛紛買買買。
像李二甚至不僅僅拿出了全部積蓄,還將自己家裡的布帛也帶上,來到市集,見糧就買。
反正,有着天子撐腰,軍隊保護,他也不怕吃虧。
卻是苦了長安市井商人,人人都是愁眉苦臉。
很快,各個商鋪裡的存糧就被賣光了。
商人們既心疼又歡喜,紛紛開始準備關門,然後回家躲上幾天。
等着風聲過去,再看看情況。
可是……
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你想關門?
門口的軍人,提着刀劍就走了上來:“奉天子詔命,惜售者以‘狡猾無道’是處,而隱匿糧食者,一經查實,案‘欺君罔上’論處!”
總之就是一句話:想關門,可以!先讓我檢查一下,你家和你名下的宅院、倉儲之中,有沒有糧食?
若有,那就不好意思。
您犯法了。
犯的叫‘欺君罔上’,最低懲罰也是抄沒家產,完爲城旦,去居延修地球……
而若是被查實,你有意惜售?
呵呵,那可是‘狡猾無道’的大罪。
要株連三族的!
商人們瞬間變色,欲哭無淚。
只能是紛紛作着苦臉,告道:“小人並非關門,並非關門,只是店中無糧,故而回家取糧……”
你以爲這樣就可以找機會脫身了?
早有準備的軍人,立刻就細心的表示‘願意幫助義商運糧’。
總之,想拖延、想推諉,乃至於想找機會開溜?
門都沒有!
於是,很快整個市場上就充滿了糧食。
一批賣完,另一批又運來,以至於長安士民感覺自己是不是想錯了?
這糧食似乎多到根本賣不完?
於是,恐慌情緒漸漸消散,民心也開始趨於穩定。
而看着這個情況,長安的年輕士大夫們與參與上書的公卿子弟們,一本滿足。
“這就是吾輩的力量,大義的力量!”許多士子,興奮的臉都潮紅了起來。
通過一己之力,就改變世界,用大義來幫助人民。
這種曾經只在理想和幻想裡的事情,如今卻照進了現實,發生在眼前。
這簡直太奇妙了!
尤其是公卿子弟們,興奮的想要高歌一曲。
很多人最開始參與此事,只是腦門一熱,就興高采烈的加入其中,並沒有真的想過能成功。
但現在,成功卻出現在了眼前。
這就讓他們太幸福了。
孔子說:德不孤,必有鄰。
孟子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先賢的教育,果然是對的啊。
熱血沸騰,充斥着荷爾蒙以及對未來美好的憧憬的年輕人,立刻就飄飄然了。
紛紛開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起來。
當然,順便罵一罵商賈,這是所有儒生的共同話題。
而長安百姓,也紛紛加入其中,大力鞭笞和唾棄着奸商們。
在很多人看來,此番長安糧價高漲,分明就是奸商們囤積居奇,惡意炒作所致。
尤其是那些曾經花了高價買糧的百姓,更是對奸商們恨得牙咬咬。
你看,現在市面上的糧食都已經多得賣不完,賣不光,那裡有缺糧?
高漲的輿論,立刻發酵,給朝堂施加了莫大壓力。
只是……
在很多人沒有注意的時候,少府卿和大司農入場了。
搶在長安九市關市之前,這兩個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將所有店鋪的存糧全部吃掉。
然後,在軍隊的刀槍劍戟的脅迫下,市集的商人們不得不再次去調糧。
反正編戶齊民的國策下,順藤摸瓜,這些商人背後的家族,根本就跑不掉。
更別提,其實很多糧商,是披着糧商皮的列侯勳臣白手套。
以前,國家沒有查,也懶得查。
然而現在,在天子的鞭策下,整個大司農、少府卿、太常、宗正以及執金吾等有司,都是全力運轉,瞪大了眼睛。
於是,一切馬腳立刻袒露在國家的視野中。
然後,這些商人背後的主子,就被叫去建章宮或者長樂宮,由天子或者皇后接見,慰勉、談話。
總之,一句話,現在國家有困難,卿身爲大漢公卿,世食漢祿,應該爲天下先,做出榜樣來。
就像當年太宗皇帝,慰勉絳候周勃一樣:卿素爲朕重之,其爲天下先。
換而言之,假如,愛卿不想‘爲天下先’,那麼則非‘吾臣’。
這些列侯勳臣立刻就坐蠟了。
曾經,他們靠着種種手段,對百姓敲骨吸髓,無所不用其極。
現在,皇權下場,同樣對他們敲骨吸髓起來。
也是直到此刻,他們纔算真正體會到了,無權無勢的小民的無奈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