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來的快,走的更快。
他只在新豐待了一個下午,就連夜率領着緹騎們,在先期趕到新豐的武庫騎兵保護下,將張越擒獲的那三個刺客,帶回了長安。
不過在走之前,王莽透露一個信息給張越——那個被他擒拿的烏恆射手,確實是李陵的部下。
準確的說,是李陵敗亡在浚稽山的那支軍隊裡的逃兵!
而且,不止他是逃兵,所有的刺客,幾乎都是逃兵。
歷次戰爭中的逃兵。
這就很有意思了。
一個逃兵被人吸納,還能解釋成偶然。
八個刺客,來自多次戰爭中的逃兵,卻最終都匯聚到了一起。
這裡面要是沒有鬼,誰信?
區區的一個太原白氏,不過一個地方上的豪強罷了,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更別提,那烏恆逃兵手裡拿着的是大黃弩!
當初,條候周亞夫的兒子,不過是爲了給周亞夫攢點死後陪葬的冥器,悄悄的私底下製造了五百具用於陪葬的甲器,就讓周亞夫下獄。
這大黃弩的敏感程度和危險程度,可是那些沒有實際用處,純粹是樣子好看的冥器的一萬倍以上。
更別提,帶着這樣的危險品,公然進入關中,大搖大擺的出現在距離長安如此之近的新豐了。
這說明……
潛伏在關中的逆賊亂黨,恐怕能耐大的很,而且,爲數衆多!
不然,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
王莽興致勃勃,而張越則是憂心忡忡。
但他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插手其中。
這個事情,現在已經不是他能插手並且干涉的事務了。
王莽走後,新豐復歸平靜。
很快,公考的日子到了。
…………………………
延和元年夏六月已亥(十八日),距離張越上任整整十天。
新豐縣第一次公開考試招募錄取官吏的考試正式拉開了帷幕。
一大早,整個新豐城,就已經被來自全縣甚至臨縣乃至於長安的年輕人以及他們的家長佔領了。
在經過了刺客事件後,所有的關中地主士人貴族都已經確信了一個事實——新任新豐令、侍中官張子重,確是一個前途無量,而且光芒萬丈,值得追隨和投資的希望之星!
他遲早,並且一定會披掛上陣。
上限,可能是長平烈候,更可能是冠軍景恆侯。
依靠無上的武勳和無敵的戰功,開拓並建立屬於自己的時代,並建立起屬於他的軍功貴族集團。
就像衛霍軍事貴族集團一樣,睥睨天下,縱橫四海,無敵於寰宇。
並最終影響和決定國家大政。
哪怕是下限,也是一個新的海西候。
至少能打造出一個全新的戰爭狂潮,就像海西候發動大宛戰爭一般,帶領數千數萬人走向榮華富貴。
這樣的金大腿,百年難得一遇。
可能頂層的三公九卿和外戚列侯們,還要拿捏一下,矜持一下。
下面的人,就沒有這麼多顧慮了。
特別是中下層的士人、貴族和商賈們,幾乎是聞風而至。
短短數日,公考報名人數就從原先的不過三百,暴增到一千,到昨日截止報名日期前,報名人數甚至攀升到了一千四百五十七人之多!
新豐籍的報考士人,甚至已經降到了不足總人數的三成。
而這麼多的報考者,留給他們的職位,卻只有五十四個。
最高的不過是一個四百石的新豐曹椽。
職位最低的甚至只是一個負責打點文書的斗食官,也就是所謂的臨時工。
也就是說,平均三十人競爭一個職位。
若換了其他地方,其他時候。
恐怕,許多名士,都要拍案而起,大呼有辱斯文,然後拂袖而去了——汝將我輩讀書人當成什麼了?街頭叫賣的小販?還是市井之中錙銖必爭的商賈?
啊?
還想不想混了?
還要不要臉了?
但在在新豐城裡,大部分的年輕人和他的家長們,都是滿臉的興奮,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一個能混到未來的長平侯、冠軍侯,至少也是海西候身邊的機會?
這是真正的登天之梯!
只是……
許多人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競爭對手也太多了些。
特別是新豐本地籍貫的豪強貴族們,現在是勃然大怒。
看着那些湖縣和南陵甚至長安來的人,眼睛都要噴火了。
這是吾新豐選吏的盛會,不是爾等的!
你們憑什麼來搶?
然而,他們卻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了。
那些臨縣和長安來的人,可不是什麼吃素的。
況且,新豐的豪強們,也怕自己鬧事,引來打壓。
所以,也就只能幹看着。
最多腹誹幾句,給那些外鄉人一些臉色看看。
新豐城裡的少數幾個商賈,則瞬間像來到了天堂一般。
大量人口的涌入,使得他們的產品和商品,幾乎不用愁銷路。
上千名報考的士子和數倍於此的家長、隨從們,立刻就將整個新豐買光了。
糧食、布帛、油鹽、硯臺、墨水還有竹簡……
幾乎所有的商品,全部售罄。
商人們賺錢賺到手抽筋。
可愛的小錢錢,鋪滿了他們的錢櫃。
而那些曾經在張越上任前,因爲害怕或是其他原因,掛印而去的傢伙,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這個新縣尊如此有前途。
那麼……
哪怕是死,他們也是不肯放棄的。
現在好了,自己主動放棄,將那些炙手可熱的位置拱手送給了其他人。
………………………………
張越此刻,卻沉浸在財富之中。
整整三千個金餅,密密麻麻的堆滿了他的視線。
“老師,這是吾父命弟子送來的……”袁常在旁邊,一臉高興的說道:“吾父說,侍中所要求的八千萬債券,其與關中的多位大賈和義商商量了以後,衆人皆願意購買……最多一個月,那八千萬的資金就可以到賬!”
債券的銷售,簡直是順利的超乎想象。
在聽說是以新豐賦稅做抵押後,整個關中的大賈們,都是聞風而動。
甚至有人不要利息,也要投資。
因爲,新豐是長孫的食邑,是‘張蚩尤’的地盤,劉家在別的地方,或許節草稀爛。
但在債務問題上,卻是信譽極高!
國家欠錢,向來有借必還!
更別提,哪怕是拿錢出來,買一張可以有機會上長孫船的船票,也是值得的。
這種機會,也不是可以輕鬆遇到的。
而現在,這批債券,不止規定了還款年限,還有利息!
債券還可以抵充商稅、算賦和田稅!
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投資機會嗎?
沒有了!
特別是在張越反殺了刺客的消息傳開後,商賈們最後一絲顧慮和擔憂也消失了。
無數人揮舞着手裡的五銖錢和黃金,哭着喊着也要買上一筆債券。
可惜……
他們反應還是太慢了,袁廣國和他的親朋們早在這以前,就內部消化掉了所有債券。
只留下不足一千萬,讓其他人爭搶。
以袁常所知——那一千萬債券,立刻就被人瓜分殆盡。
張越聽着,也是摩拳擦掌,感到幹勁十足。
這個世界,有錢就好辦事。
連國家都是如此!
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在新豐,大幹一場了!
不過,目標和目的,卻有所微調了。
在先前,他還只是想着,將新豐建設好,讓新豐百姓生活富足。
但現在,他有了一個新的目標了——將新豐打造成一個兵營!
讓延和一代的年輕人,成爲身強力壯,訓練有素的精銳士兵。
然後,帶着他們去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去征服那大大的世界!
更妙的是,這個目標與之前的目標,完全不衝突。
新豐建設好——怎麼纔算建設好呢?當然是平衡財富差距,重新扶植起一個強有力的作爲社會中堅的中產階級羣體。
百姓富足?中產階級越來越多,說明百姓生活越好。
而中產階級自耕農家庭的子弟,一直是漢軍最主要的兵源,也是最好的兵源!
不過,僅僅是新豐好了,還不足以支撐他的野望。
張越眯着眼睛,看着袁常,這個他的便宜弟子,然後露出微笑,對袁常道:“袁常啊,爲師想要你去幫爲師做一個事情……”
袁常聽了,立刻就興致勃勃的恭身拜道:“老師請吩咐,弟子一定赴湯蹈火,奮力去做!”
對於這個老師,袁常現在是徹底服氣了。
不僅僅才學極高,連武力值也是高的無法想象。
現在,他出門比以前不知道爽多少了。
以前,人們只知道,他是袁廣國的獨子,一個暴發戶,一個二世祖。
人們或許會畏懼他的財富,忌憚他家的權勢。
但對他,卻是沒有什麼太多敬意。
然而現在,一出門,誰不是畢恭畢敬,躬身問好?
就連他曾經愛慕的幾個貴族小娘,現在也是滿眼愛慕與崇拜的凝視着他,恨不得馬上嫁到袁家來。
與之前的愛答不理和冷若冰霜,簡直判若兩人。
袁常當然明白,這是因爲,他是老師的唯一門徒,是大漢侍中、新豐令的弟子。
“爲師最近設計了幾種捕魚用的器械……”張越眨巴着眼睛,將一塊帛布塞給了對方,道:“汝既然是爲師的弟子,那就去將這幾種捕魚器械,找人制作出來,然後去遼東或者交趾海濱,買幾艘漁船去捕魚吧……”
“捕魚?”袁常不明所以,滿臉疑問。
“當然!”張越輕笑着道:“海魚啊,那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
“而爲師設計的這幾種捕魚器械,其中有兩種甚至可以捕殺巨鯨!”
這布帛上畫的,是張越回溯出來的幾種在歐陸十七世紀到十八世紀之間在地中海和大西洋之中活躍的漁船上的常用漁具。
譬如說原始的拖網、長線釣魚器具以及捕鯨用的魚叉。
張越曾經向桑弘羊提議過,讓他帶着樓船艦隊去遼東海域和交趾、番禹海域捕魚。
可惜,官僚集團的行動力,在沒有受到刺激前或者遇到危機前,實在是有些遲鈍。
沒有辦法,張越只能讓袁家去帶這個頭了。
海洋中的漁業資源,在現在這個時代,可謂是豐富到超乎你的想象。
無數後世已經變成了奢侈品和珍饈的魚類,現在,滿地都是。
價值幾百萬的黃脣魚現在說不定就是江浙漁民的盤中餐。
而在後世早就成爲了保護動物的鯨魚羣,更是多的都有些氾濫了。
至於那些以羣體數量而聞名的魚羣,隨便撒一網下去,說不定都能撈上幾十斤。
所以,大司農在齊魯的捕撈船隊,能將齊魯近海的魚羣給撈的絕跡,也真是一個人才了。
可惜,這些渣渣,撈完齊魯不知道換一個地方。
實在是太可惜了!
而張越未來,要爲了自己的野心和對戰爭的渴望,而掀起一場大征服。
在這個過程裡,食物,特別是肉食的供應,將決定成敗,至少也將決定他的軍隊能打多遠?
如今,漢軍的肉食,主要是牛羊肉。
尤其是牛肉。
但,很快這個時代就要過去了。
因爲,當牛耕技術推廣,牛就會成爲一種受保護的牲畜。
再也不能愉快的吃牛肉了。
至於羊肉?一則腥羶味比較大,二則供應量太少。
張越沒有辦法,只能去開拓海洋的漁業資源。
而且,必須儘快將海洋資源利用起來。
他可等不了,官僚們慢吞吞的動作。
所以,只能讓民間資本先行一步。
張越也相信,只要袁家在海濱捕魚得利了,以漢人對於財富的追求和追捧心理。
要不了幾年,整個帝國海疆,都將遍地漁船。
大量的海魚,將會被曬製成魚乾,運往內地和北方。
漁業將成爲帝國對外擴張的燃料和動力。
所以說,保家衛國農業部,開疆拓土漁政局啊!
袁常聽着,卻是一楞一楞,但無所謂,他家錢多人多,不怕浪費。
拿着帛布,他沒有多想就點頭道:“老師請放心,弟子回去後馬上派人去做……”
這事情甚至都不需要驚動他父親,他自己從零花錢裡拿一點出來,再派幾個食客和奴婢去主持就可以了,最多再遣一個不怎麼受重視的旁系子弟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