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 新的開始

高高的宮牆之上,劉徹緩步前行。

身後的官員與侍從緊緊的跟着,簇擁着。

“家上,這次一共抄沒了杜氏、張氏、王氏等六家商賈的家產,計有田畝千餘頃,錢近億,黃金五千餘金,庫房十餘個,宅院數十棟,店鋪無數,陛下的意思,錢與黃金,盡數繳入少府內庫,至於這些田畝和庫房宅院,家上可自安排!”張湯低着頭彙報着。

劉徹低着頭看着城牆上的磚瓦,微微一笑。

此刻,距離他下令處死杜茂等人,已經過去了五天。

這五天,劉徹用鮮血和屠刀,讓關中的商人知道了,皇室的事情,根本不是他們可以觸碰的。

爲首的杜茂家族,光是被關進大牢的子弟就有十幾個,其他被流放、處以徒刑的,更是無數。

其他家族也差不多是這麼個待遇。

唯有那個掛着薄家姓氏的張貴之妻被法外開恩,准許贖買,然後,那個女人就帶着財產迅速改嫁了一個據說是徹侯子侄的貴族。

當然,這只是一個插曲。

真正的手筆,就落在了抄家這事情上。

“千餘頃啊……”劉徹感慨一聲,冷笑着道:“區區六戶商賈,市籍之人,就佔有了千餘頃土地,真是好手段!”

要知道,十年前,關中還是有着授田的。

當時的漢室,對於無地農民的授田標準是,有爵位,沒有犯罪記錄的關中平民。

授田的最低標準是每戶一百畝,也就是一頃土地。

當時,關中的土地兼併,不是沒有,但規模相當小。

但,十年後的今天,不過抄沒了六戶商賈,就抄出了一千餘頃土地,總計將近十萬畝,相當於一個小縣的全部可耕作面積!

尤其是,關中行的是大畝,一畝二百四十步。

但劉徹知道,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這次打掉的,充其量就一個杜家勉強能算個老虎,其他都不過是些蒼蠅而已。

真正的寡頭,劉徹根本連碰都碰過。

譬如田氏、無鹽氏甚至巨無霸如竇姓。

甚至,劉徹心知肚明,這一次杜使倒下以後,杜家的大部分土地和財產、作坊都被其他豪商官僚瓜分掉了。

留給朝廷抄沒的,不過是些殘羹剩飯。

張湯聞言,深深的低下頭。

張湯很清楚,田家在這次盛宴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劉徹揮了揮手,道:“這次抄沒的各家的奴婢和下人,統統安排到思賢苑去吧……”

六戶商賈,擁有的奴僕居然多達數百人,其中,更有百餘家生子,年紀小的,甚至還在吃奶。

很顯然,劉徹若是大手一揮,給了這些人自由身,反倒可能害了他們性命。

“諾!”張湯點點頭,卻是有些奇怪,因爲按照漢室過去的傳統,抄沒的奴僕,一般不是發賣就是給予自由。

而多數情況,劉氏爲了臉面,都會放奴僕們自由。

但張湯是小康家庭出生的,打小就沒爲冷暖發愁過。

哪裡知道這個社會最底層之人生活的艱苦?

劉徹若沒有重生一次,估計也會自以爲是,很聖母的給予那些奴僕自由。

但是,作爲重生者,劉徹恰恰親眼目睹過一次給予奴僕自由,反倒害死無數人的事情。

那是前世老爹駕崩之後的事情,作爲例行傳統,天子臨終前下詔放歸宮中宮女奴婢。

結果,數以百記在宮廷中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宮女和太監出宮後,因爲沒有一技之長,更因爲與社會脫節太久,餓死凍死者不計其數,其他人,在絕望下,選擇了將自己賣給富商爲奴。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諷刺。

同時,這也是一個沒記錄在歷史中的事情。

而這些奴僕也跟那些宮女太監差不多。

他們大部分甚至自出生起就是別人的家奴,只知道伺候主人,沒有謀生技能。

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沒有家,沒有親人可以投靠了。

假如劉徹做個聖母,那麼可以預計,這個冬天,長安的街道上會多出許多凍死的可憐人。

幸虧,重生過一次,是以劉徹知道,該怎麼安排這個事情。

他轉身對王道吩咐着:“王道啊,你傳孤的命令,讓思賢苑裡的父老鄉親們,好好的教一教這些可憐人怎麼種田,怎麼耕作,怎麼收穫和儲藏吧……至於,他們的吃穿用度……”

劉徹想了想,道:“每人發一百錢,一石粟米吧,剩下的,就靠他們自己去賺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道理是很簡單的,劉徹也不打算濫發善心。

劉徹暫時計劃讓他們在思賢苑裡幫着做農活,放牧鹿什麼的,放鹿一天能有五錢工錢,一個月下來就有百五十錢,足夠支撐這些人活命了。

至於將來,就看這些人的造化了!

“諾!”王道聞言點點頭記了下來。

劉徹的處置,卻讓身邊的張湯和汲黯頗爲驚訝的對視一眼。

他們此刻發現,對於太子,儘管他們估計的足夠高了。

但,太子的思維和處事方式,卻還是常常的出乎他們的意料。

特別是汲黯,作爲官宦世家之後,他很清楚,太子的這個處置,幾乎堪稱完美。

“至於那一千多頃土地……”劉徹呵呵一笑。

他自然知道,這是皇帝老爹給他的一個考驗。

關中田價那麼高,一畝土地動輒就是好幾萬錢。

這一千多頃,十萬多畝,差不多是十幾萬萬錢的財富,換了任何人都把持不住。稍微有些貪財的人,都恐怕只要有機會就吞進自己肚子裡。

但劉徹是太子。

想要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就不能眼睛只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和自己的得失。

而是要放眼天下。

稍稍思索了一下,劉徹就吩咐道:“將所有田畝造冊,然後,行文內史衙門,就說,孤說了,讓內史衙門再抽調一批官田出來,兩者合之,授田給關中無地農民吧……劇卿……”劉徹看着劇孟,命令道:“此事,孤就交給卿去辦了!”

劇孟聞言大喜過望。

授田啊!

誰不知道主持授田就是撈取政治聲望的最佳途徑?

當年的晁錯就是輔佐北平侯張蒼舉行了一次授田,從此才正式進入朝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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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上,臣乃粗鄙之人,做這個力有未逮啊……”劇孟想了想,強行壓住心裡的激動推辭道。

他自然知道和清楚自己的斤兩。

這授田,可不是小事情。

在漢室歷史的前四十年中,授田就是最重要的國策。

漢室天子通過年復一年的授田,將自己的威權和觸角深入基礎,進入亭裡,尤其是關中,整個基層政權,就是在授田之下,完全被漢室天子控制住了。

像這樣的大事,在過去,是丞相親自主持,天子直接過問,三公九卿密切配合,就這樣,還常常鬧出問題。

因爲,誰能授田誰不能,這個事情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癥結。

而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

劇孟就記得自己小時候授田時的盛況。

那時候,嘖嘖,整個家鄉,家家戶戶都在忙着分家。衙門前排滿了申請單獨立戶的百姓,爲了搶到一個授田的名額,械鬥、仇殺是有發生。

劉徹呵呵一笑,這個事情,還真要靠劇孟去做。

原因很簡單,除了劇孟手下的遊俠們之外,還真沒多少人能摸得清楚現在關中的底層百姓的現狀。

畢竟,漢室最後一次授田,距離差不多十一年了。

當然,劉徹也清楚,授田這種事情,做好了,是大功,一旦出現什麼大規模的幕後交易,那就要成一個笑柄了,甚至還會徹底的失掉現有的民心。

畢竟,給了百姓希望,又將之打碎的,是天朝的廉租房啊!

想想看廉租房最後變成什麼了?

劉徹可一點都不希望,自己這個太子的名聲在民間最後變成了君子劍。

於是,劉徹道:“卿放手去做就行了,孤會讓汲黯在一邊盯着的,遇到困難,卿也可以直接來找孤!”

劇孟這才點頭道:“諾,臣必鞠躬盡瘁!”

想了想,劇孟又請示道:“敢問殿下,對授田可有訓示?”

劉徹想了想,道:“暫時,三個標準吧……”

“其一:年入五千錢以下之家庭,沒有犯罪記錄的!”年入不足五千錢,這是漢室標準的貧困界限,五千錢以上,證明這個家庭可以維持最起碼的生活需求,最起碼能吃個半飽。但五千錢以下,在關中就真的是標準的窮人了,通常這樣的家庭都處於崩潰邊緣,遇到難關就只能賣兒賣女了!

“其二:家中有男疫於王事者!”這自然是政治正確,也是過去授田時的首先考慮對象,畢竟,這些家庭是漢家是劉氏真正的鐵桿,是真正的自己人,那當然要照顧了。

“其三:有在邊關輪戍者,或從軍傷殘者!”這一條,過去並未有,但劉徹卻刻意加上,只爲了激勵和鼓勵那些曾經遠赴長城戍邊的軍人,證明,劉氏沒有忘記他們的功勳。

劉徹淡淡的道:“此三條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家中必須確實沒有土地,或者田畝數量人均不足十畝者!”

“先這樣安排吧!”

這一次授田,規模很小。

即使是少府再撥相同數量的官田湊個二三十萬畝,意義也不太大。

最多不過能安置二千戶人家而已。

相對於關中各縣動輒萬戶的人口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但這卻是一個希望。

一個讓人期盼的希望。

再沒有比農民對土地更加熱愛和期盼的人羣了。

“再補一個規定,此次授田所有田畝,必須耕作十年以上,才能歸屬授田者,十年之內,這些土地不可交易,不可變賣,不可典押!”劉徹想了想補充道。

這是自然,不然某些‘無產階級’,譬如遊俠啊地痞啊,疏通一下關係,拿了土地,轉手變賣給富商或者貴族。

劉徹又不是散財童子,怎麼可能給他們鑽這個空子!

“顏異,這事情,明日早上入宮之時,跟父皇詳細彙報吧!”劉徹看着顏異道。

“諾!”

“至於那些店鋪,能賣就賣掉吧……”劉徹想了想,又道:“實在賣不掉的,讓王道去打點吧!”

他確實有些缺錢了。

這馬上就到年關了。

中國人過年,自然是要發紅包的。現在,他這太子宮上上下下,官員、侍女、宦官、衛兵,加起來足足有近千人。

光是這些人的紅包和年終獎,就不是一筆小數字。

然後,陳阿嬌那裡,還有身邊現在跟着的女人什麼的。

不給點獎金,發點福利也不像話。

然後,新的一年,自然還要給新的官服和綬帶……

劉徹粗略的算了一下,單單是過這個年,他就要開支將數百萬錢。

然後,還有薄皇后的生辰,也要花不少錢。

林林總總算起來,年前年後,不花個千來萬,估計是hold不住的。

這還是儘量節省,劉徹自己沒怎麼鋪張浪費的結果。

前世,劉榮當太子,一年下來,太子宮開支近億錢!

王道卻是很高興的點頭。

漢室向來就有用宦官打理太子產業的傳統。

“對了,孤的湯沐之費,少府什麼時候轉過來?”劉徹對汲黯問道。

身爲太子,自然不可能全是支出,沒有進項。

劉徹身上現在可是掛着鴻固原、長陵、華陰等十個縣的食邑,保守估計,這十個縣兩三千萬錢的食邑租稅還是有的。

“回稟家上,岑明府已經行文給臣了,說是明歲十一月大概能轉來!”汲黯躬身答道。

劉徹點點頭。

漢室是用顓頊曆紀年的。

這顓頊歷,是以十月爲歲首。

換句話說,在此時,九月是一年最後的一月,十月則是新的一年的開始。

是以,史書上有時候會看到,明明都是西元前某某年,但在漢家的史書上卻出現了兩個年號。

劉徹撓了撓頭。

老實說,顓頊歷已經不太適合如今的時代了。

這個兩三年前的老黃曆,對於現下的氣候,幾乎沒有可取之處了。

因爲,你要知道,顓頊歷創立的那會,黃河還在跑大象呢!

後世的小豬,在太初元年改用太初曆,就很好的適應了新的氣候變化,自太初曆衍生而來的二十四節氣,更是影響深遠。

“我要不要找人來搞出太初曆呢?”劉徹想了想,然後放棄了這個打算。

要重訂曆法,可不是他這個小小的太子能決定的能做的。

這事情,只能是皇帝自己想做,才能做。

原因很簡單,君權天授。

反過來說,能跟老天爺溝通的除了皇帝,其他任何人都沒資格!

劉徹聳聳肩膀,看向遠方的城市。

丙戊年就將過去了。

世界也將翻開新的一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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