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節 合縱(2)

“陛下這次舉行石渠閣之會,欲與諸子百家名士共商國事……”一進門,董仲舒就開明宗義的道:“師兄長者,素爲陛下所敬,不知可有什麼計劃或者說想法?”

說着,董仲舒就擡眼看了看胡毋生身旁的弟子公孫弘。

旁的,董仲舒無法確定。

但有一件事情可以相信——公孫弘肯定知道某些外人難以知曉的內幕。

畢竟,他身爲主爵都尉,出入宮闈,與蘭臺的不少尚書,甚至尚書令汲黯,都是往從甚密。

若是絕密的軍國大事,公孫弘可能還會被瞞着。

但這種實際已經公開的秘密,董仲舒知道,公孫弘肯定是知曉一二的。

而他就缺這個關鍵性的溝通渠道。

胡毋生卻是笑笑,沒有接話。

這種事情,是不能亂說的。

當今最討厭亂嚼舌頭根子的傢伙!

去年,蘭臺一位頗有潛力的尚書郎,就是因爲在別人面前誇耀自己掌握的信息,結果被髮落到了會稽郡去破山伐廟,與當地巫祝做鬥爭去了。

“師弟請入內……”胡毋生微微笑着,將董仲舒迎進自己的書房。

立刻就有下人奉上了從南方運來的上等茶葉,爲主賓客人泡上。

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茶葉香味,讓董仲舒嗅着,都忍不住讚道:“師兄好雅緻!”

如今,在長安的貴族士大夫圈,這種泡茶的方式非常流行。

尤其受到黃老派貴族和士大夫的追捧,認爲這是真正的君子雅興。

就連儒家也頗爲喜歡這樣的飲茶之法。

不過……

這種從南方運來的青茶,尤其是上等青茶,現在價格昂貴,不是等閒人能用的起。

但胡毋生就不同了。

他的弟子公孫弘,身爲主爵都尉,掌管天下工商稅收大小事宜,負責覈定商賈訾產。

整個天下,想要巴結他的商人,不知道有多少。

雖然公孫弘在坊間的物議很好,兩袖清風,就連一日三餐,也是其細君親手所做,不止有一個人曾經看到過主爵都尉的夫人,帶着下人在市籍之中選購青菜和米醋,也不止有一個人曾經親眼看到過這位主爵都尉自己給自己縫補衣物。

雖然說,這有可能是作秀。

但,最起碼董仲舒從未聽到過任何公孫弘以權謀私的傳聞。

恰恰相反,這位當今的稅吏,任何人的稅都敢收。

傳說,他甚至連程鄭氏外戚和卓氏外戚的稅,也是分文必爭。

但,公孫弘可以兩袖清風,並不代表商人們就沒有送禮和孝敬的地方了。

公孫子不收錢?

沒關係!

公孫子有老師,而他的老師在臨淄有一座名爲稷下學苑的山門。

把子弟外甥什麼的往稷下學苑一塞,歲時奉上捐贈。

這公孫子總沒有辦法拒絕了吧?

畢竟,大家打的旗號是‘敬鬍子長者,奉財帛以助鬍子教化天下’

別說公孫弘沒有辦法拒絕和阻止,就是胡毋生本人,也是無可奈何的。

因爲,當世辦學,不必從前了。

以前,大家都是用竹簡學習。

即使是窮光蛋,只要有毅力,去山上砍點竹子,自己動手,用繩子串起來,再買把刻刀,這就可以開始學習了。

現在就不同了。

筆墨紙硯,哪一樣不要錢?

而胡毋生如今門下弟子號稱三千,賢者一百零八人。

其中寒門弟子佔據了超過七成,至少有千餘人是純粹的窮人,別說筆墨紙硯了,就連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搞不定!

更何況,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學習。

光是場地、住宿和衛生以及大小雜務,每年就要吞掉數以百萬的金錢。

這些錢,總不能從天上掉下來吧?

沒有金主資助,如今天下任何學派都無法發展壯大,更別提爭奪話語權了。

董仲舒自己就是辦學的,他深知辦學的艱難。

爲了更好的弘揚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傳承的先賢思想。

現如今這天下的知名學者,誰不是爲五斗米折腰,捏着鼻子收下了一大堆,其實資質很一般,但就是家裡有錢,願意出錢的富商子弟爲學生?

所以,不止是胡毋生,就是董仲舒,也其實昧着良心,捏着鼻子,收下了許多許多的商賈子弟爲門徒,同時接受了大筆的贊助。

畢竟,諸子百家可以討厭商人,但沒有人能討厭商人的錢。

沒看到,連黃老學的巨頭,黃生的清河學府,都開始出現了商人子弟的影子?

連向來清貴,不愛摻和俗務的黃老派都是如此了。

本就是在塵世中打滾的其他學派,自然無人倖免。

所以,董仲舒心裡非常清楚,自己這位過去‘賤爲布衣,貧爲匹夫,行正循義,了義好禮’的師兄,實則早已經被商賈的糖衣炮彈打的放棄了許多原則和底線。

因爲他也是如此!

不然,那稷下學苑和潁川學苑的資金怎麼來的?

他們師兄弟以及上百的弟子門人,是如何在這長安城裡,住得高屋大宅,出入車馬相隨,錦衣聯袂?

總不能就靠着那點博士官的俸祿和太學的津貼以及補助吧!

想到這裡,董仲舒的心裡其實是苦澀的。

若有可能,他根本不想要商人的錢,也不願意接收那些資質殘差不齊,品行也是高低不一的商賈子弟。

本來說好的‘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結果,在現實面前,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都在趨向於利。

就連當今天子,嘴上雖然不去談論義利,但實則,所作所爲,很多時候,都是盯着利益走。

有利可圖,立刻就拋棄了嘴上的那一套,馬上就去做,倘若要賠本的時候,則斟酌再三。

董仲舒甚至聽說,如今的蘭臺尚書,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計算投入的得失與產出。

好好的國家,漸漸淪爲利益的殿堂。

偏偏卻又看上去正義凜然,彷彿神聖無比。

這真讓董仲舒有些看不太明白!

胡毋生也是擡眼望了一言董仲舒,師兄弟兩人都是尷尬的一笑。

“自元德二年,陛下行博士分級之制以來,天下博士在冊已近四百……”胡毋生拿起茶杯,聞着香氣,慢條斯理的道:“其中,八成爲四百石、六百石及千石博士……”

這事情,聽上去似乎與如今的石渠閣會議無關。

但董仲舒知道,恰恰相反,兩者的關係非常密切。

通過博士官分級制度,當今天子實現了他最大的一個目標——打破權威和學術的壟斷!

在從前,漢家博士,地位清貴,尊崇,受天下敬仰!

但現在呢?

長安就有一個笑話:當你站在大街上時,看到儒冠者路過,拿個石頭砸過去,十之八九,必是博士。

這個笑話雖然誇張了些,但卻也不無道理。

當今天子通過不斷擴充博士的隊伍,讓博士這個頭銜爛大街,直接導致了曾經公認的權威和學閥的標誌——博士體系的崩潰。

更進一步引發了諸子百家內部的紛爭。

在以前,那些小派系,小學派,要是敢唧唧歪歪,一位類似董仲舒或者胡毋生這樣的博士站出來,足以一錘定音,讓他們閉嘴!

但現在卻不行了。

天下大小學派之中,哪個學派沒有博士坐鎮?

你是博士,他也是博士。

頂多就是你的級別比他高。

但想要說教或者讓他低頭屈服,納頭就拜?

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正是因此,穀梁、思孟以及重民才得以崛起。

而在以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穀梁?思孟?重民?算那根蔥?也敢與我口畫聖賢之行?談論義利之爭?

思想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但現在,人家不僅僅可以與董子、鬍子談論聖賢之行,口畫天下大事,更可以據理力爭,打着先賢的旗號,指點江山。

更有人就藉着噴人和攻仵其他學派而崛起。

譬如,荀子學派,就是如此,從一個最初不過百來號人的小學派,發展壯大,如今已經號稱有門徒兩千,賢達三十六,影響力在燕趙地區甚至蓋過了公羊派!

而博士官的泛濫,在如今石渠閣會議即將舉行的當口,也就立刻成爲了關鍵。

因爲,可以肯定一點——石渠閣之中,非博士,休想在其中佔據一個位置。

甚至即使是博士官,若沒有關係和門路或者足夠大的名聲,也是擠不進去的。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石渠閣地方狹小。

主體建築就是漢家皇室檔案館和太史令的門署。

這兩個地方,向來是禁地。

特別是太史令門署,別說諸子百家了,便是天子,恐怕也進不去!

進去了,就是當面打史家的臉。

更會將自己擺到如同趙盾一樣的尷尬位置——您是想篡改史書呢?還是想掩蓋什麼呢?

如今的太史公司馬談雖然看上去溫文爾雅,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有人想要強闖太史令門署,那他必然寧死不屈。

即使是死了,他的繼任者肯定也會毫不猶豫的在青史之上留下:某某亂其史的備註。

所以,實際上可供作爲會場的地方,就是石渠閣前殿以及周圍的廣場。

大概最多可以同時容納五百人。

而考慮到安保以及天子的尊嚴漢家的臉面,實際上能塞四百人已經是很不錯了。

而天子及其扈從,還有文武百官,列侯外戚,肯定至少佔走一百個席位!

留下的三百席裡,黃老和墨家,至少也要佔走一百席!

這是不用去想的。

黃老學是東宮兩位太后都非常尊崇的學問,特別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據說這些年就一直邀請黃生等黃老學巨頭入宮講學。

至於墨家?

有着天子撐腰,基本上可以確保擁有足夠多的席位。

那麼剩下的位置,就只有兩百席。

這兩百席,對於現在的天下諸子百家來說,只能用僧多粥少來形容。

旁的不說,儒法兩派,如今加起來就擁有門徒弟子接近二十萬之衆。

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上百之多!

單單是儒法,兩百席就根本無法滿足。

更別提,現在,安東有雜家崛起,燕趙之中有縱橫家的傳人開山立學,武苑之中,兵家的思想也漸漸復甦,已經有不止一位將軍,轉向了純戰術理論的研究方向。

譬如,弓高候韓頹當,曲周候酈寄還有俞候欒布。

這些大人物,這輩子該撈的榮譽和功勳也都撈的差不多了。

他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留下著作,留下自己在歷史上的印記。

另外,農家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別看農家現在不顯山不露水的。

但實則,他們的力量和影響力,伴隨着元德以來的開疆拓土以及新工具和新耕作技術的推廣,遍及天下郡縣。

在如今的漢室,有些地方可能沒有儒家,有些地方可能沒有法家,有些地方甚至還可能沒有黃老派的蹤跡。

但是,當地必定有農稷官!

而農稷官,就是農家子弟!

這些人,平時隱蔽在漢室龐大的官僚體系,依託着墨家、法家、黃老派甚至儒家的遮蔽,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如老實巴交的農民。

但誰敢忽視他們的影響力?

旁的不說,現在的大農丞商容,就是一個已經被證實的,純粹的農家傳人。

與農家比,即使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公羊派,其實也不夠看。

好在,農家素來與世無爭,其宗旨和思想,也只是希望多推廣農業技術,多打糧食,從而實現民富國強。

所以,無論是誰上臺,農家都會與之合作。

而農家本身,其實沒有想要執政的意願。

他們的定位,更多的是輔佐當政者,完成相關的政策和技術的推廣普及。

別說是黃老派和法家了,就是儒家上臺,農家也可以被收編和合作的對象。

但,除了農家之外,其他學派都是競爭者,都是敵人!

即使是同爲儒家的某些派系。

譬如說,公羊的死敵穀梁!

還有那個到處噴人,自我宣揚自己纔是孔子的正統嫡系,其他派系都是歪曲孔子思想的荀子學派。

董仲舒只是跟胡毋生對視一眼,兩人甚至沒有說話,就已經達成共識了——別人可以不管,穀梁派和荀子學派,必須要狠狠的教訓!

讓他們知道知道,這個世界,究竟誰纔是大佬,他們應該聽誰的!

更讓天下人知道,穀梁和荀子,是旁門左道,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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