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不多 我要的不多 18
我那天去上班的時候,同事都對我側目。我的下眼眶有結結實實的一塊青紫。其實他們沒看見,我的頭上隱藏在頭髮底下還有一個大包呢。
我很快被叫進了徐也的辦公室,他看着我說:“你認爲你這樣見客戶可以爲公司增加多少光彩?”
我低頭無語。
“你在搞什麼?!”
“徐也,我想請幾天假。”我小聲說。說實話,我沒有什麼力氣。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他對毒品比對我的餃子渴望多了。
“請假?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動不動就請假?要請假你明天就不用來了!”他義正言辭地說。我不要離開這個公司,我喜歡這份工作。我怔着無語。
“怎麼了?”他問我“你三天兩頭又青又紫,又是暈倒又是請假的是怎麼着了?你們想演繹什麼?”
“徐也……”
“出去吧。”他揮了一下手“客戶那裡讓mandy去,你去片廠,去拿沖洗的膠片。”
那一天,徐也沒有再跟我說話。
我當天又回了那間屋,又和時顏進行了一番廝打。我好像在電視上看到人要是毒隱犯了可以綁住他,我還特意弄了繩子。他在沒有發作的時候,和我說:“小結巴,你離我遠遠的,你管不了我。”
我說:“沒錯,我是管不了你,你自己能管你自己嗎?”
他瞅着我說:“五年前你爲什麼不來給我煎餃子?那個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來着。”
我想起了那個電話。
他說:“掛了那個電話,我和單純一起抽了大麻。你知道什麼是大麻嗎?”
我點點頭。
“然後,我把我媽留給我的財產,都抽光了。”
我沒動。
“我他*的活了26年,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緊緊地摟住他。我不會說什麼,越到該說點什麼的時候,我就越不知道說什麼。
他嗚嗚地哭了。我第一次見到他哭。
然後,他就開始抖。我知道什麼來了,我還是緊緊摟着他。他開始拼命地掙脫我。我用盡全力地摟着他。我叫:“時顏!挺過去!你就什麼都有啦!挺過去吧!”
我的聲音幾乎嘶啞了。
他像一頭髮瘋地獅子,拼命地掙扎。然後,我們開始廝打,客廳打到臥室,從臥室打到門口,然後,他一腳把我踹出了房間。
我也學着小暉飛起一腳踢門,可我差點把腳趾踢回去。我疼的蹲在地上,然後我拼命地敲門,鄰居的奶奶也不出來了。我坐在樓梯上,腦袋裡什麼都沒有。
我去找小暉,找不到。我不知道什麼能給時顏希望。至少,不會是我。
他並不躲我,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廝打一番。終於有一次我贏了,我把那包毒品,扔進了馬桶衝進了下水道。我終於知道,在他還有力氣跟我廝打的時候,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時候,是他哀求我,或者是抓着自己的頭髮要把自己撥開的樣子。我遞給他香菸,我說,你先用這個吧。他拼命地點着,然後竟將菸頭向自己的胳膊戳去,幸虧我反應快,衝過去,抓住了他的胳膊,結果,那個菸頭落在我的手背上!他終於在我身上看得見的地方,留下了又一個永久的記號。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心情。當他打電話叫人給他送貨的時候。我看着他在牀上扭動。我的身體似乎已經被他撕裂了。
真是出乎我的想象,這東西也能電話訂貨呢。
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累,真的很累。
我趴到我自己的牀上,胡蘿蔔親暱地呆在我身上,我的後背能感覺到它可愛的四個小爪子走來走去。我不可抑止地哭了起來。
最後,我把胡蘿蔔壓在身子底下,狠狠地抱着。它發出瞄瞄慘叫。
我面目呆滯地敲打着電腦,手背上的燙傷隱隱作痛。奇怪,當時,倒是不覺得。
徐也走過去,看到我纏着紗布的右手。我看了看他,傻笑。
“跟我來!”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着。他居然進了洗手間。站在大鏡子前,他說:“你照照你自己!”
我擡起頭,看到一個無精打采的頹廢青年。
“你搞什麼搞?!”
“徐也……”我突然平靜地想說什麼“時顏吸毒。告訴我,怎麼能讓他戒?”
徐也怔着,他就算再聰明,也想不到這種結果吧?
他打量着我,似乎不置信地說:“你在幫他戒毒?”
“我沒有那個能力。”我說。“我綁了他一次,看着他那麼難受,我又解開了。我把他打暈過一次,然後,又用涼水把他弄醒了。我還……”我說不下去了。
他半天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
我眼神已經沒有什麼焦距了。
“你圖什麼?”他問。“他喜歡你嗎?他能給你什麼?5年前他騙你,五年後他打你,你也要爲他瘋嗎?!一個吸毒的,讓他去死好了!他走到今天,誰也不能怪!怪就怪他自己!我爸要接他回來,甚至跟我媽吵架,他不回來,怪誰呢?怪我們嗎?他爲甚沒要報復我們?他又憑什麼拿柯加報復我?柯加不過是因爲音樂喜歡他,柯加不過是因爲他們喜歡同一樣東西喜歡他,他就可以這麼利用嗎?他把他弄瘋了,就滿意了嗎?怎麼樣呢?到頭來,他還不是要毀了他自己?!”
我該說什麼呢?
“唐小椽!你這樣到底算什麼?知道當年我爲甚沒打你,因爲你他*的和柯加如出一轍!我要打醒你們!”
“朋友……”
“什麼?”他沒有聽清我說話。
“把他當朋友,也會希望他戒毒吧?我不想怎麼樣,我不圖什麼。徐也,你的朋友吸毒,你會不管嗎?”
聽到我說這個,他直直地看着我。
有人進來,看到我們倆個的架勢,又退了出去。
我們有很久都沒有出聲。
“送他去戒毒所吧。”他突然說。“我可以幫你聯繫。”
“真的嗎?”
“對。”
“徐也!”@_@
“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開始笑了,好像不僅僅是因爲徐也給我出了主意。
“你給我好好上班!”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我當時的感覺,就好像孤軍奮戰時突然發現了自己的戰友.
我懷着少見的喜悅去找時顏,我想,徐也肯幫他,至少說明,他們有緩和的機會,至少,說明,柯加的事情,不會成爲他們之間的死結。
門是開着的,時顏卻不在,我看到他留的紙條。
“唐小椽,
這個房子我以後不會再回來了,你願意住就住。就當沒有認識過我。我不值得,什麼都不值得。”
他走了?
去了哪兒?
拿着紙條,我在屋裡坐了半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慢慢走到廚房,我看到那一鍋糊了餃子,不見了。
我依稀見到時顏狼吞虎嚥地吃着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我把手中的紙攥成了團。
我想起,他曾經看着我手上的燙傷,攥着我的手,眼睛直直的。他曾經揚起頭問我:“小結巴,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
“我現在這個樣子,你還喜歡我什麼?”
“我不知道。可我希望你戒了。”
他搖着頭:“一年前,我開始吸粉。這個東西,奪走了我的心智。我曾經想過戒了它,因爲,我不想受那個女的的威脅。可我戒不掉,我不知道我戒掉了它又會怎麼樣。我就是這麼混過來的。哈……”他突然笑得很誇張“你也知道,原來那個女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打從我吸掉了所有之後,我向他下過跪你知道嗎?她拿粉給我的時候,我像個乞丐,恬不知恥的乞丐!這種生活我都過了,你以爲我可以怎麼樣?你以爲我戒了它還有什麼值得繼續的東西?”
我記得我當時很想說,你有我!可是我沒說,因爲我在他眼裡什麼也不是。
他那時盯了我好久,說:“我希望你好好的。對你好的人會有很多。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我是塊爛泥,都甩了你一臉髒了,你還不怕嗎?”
“我不怕!只要你戒了!”
他說,“戒不了。”
然後,他就這麼走了。也許,他不想再甩我一臉泥。
我去找小暉,我記得他上次依稀說了一個酒吧的名兒,他說他們樂隊現在在那兒演奏,沒有了主唱,就演奏些爵士樂。
我終於找到了他們。
小暉說,早知道你成功不了。那傢伙已經鬼迷心竅了。
我坐在一邊,聽他們演奏。他們還穿着黑襯衫,每人帶着一條銀鏈子。微微扭動身體,隨着動感的節奏。可是,他們已經不完整了,缺了好大一塊東西。
我跟小暉說:“如果見到時顏,通知我一聲。”
小暉點頭。我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又說:“你和柯加不一樣。”
我轉回頭。
“他像個漂亮的小棍兒,一撅就斷。你像個漂亮的皮筋兒,擰來擰去也沒事兒。”他瞅着我笑“時顏是個中空的棒子,酥了。”
雖然他這些比喻可以用亂七八糟來形容,我還是有些動容。
我又和小強,胡蘿蔔生活在了一起。喂貓,喂小強。擠着擁擠的罐頭上班。我期望一切的遭遇都是個夢,我不希望時顏變成這樣。
中空的棒子?是誰,從裡面腐蝕了他?
小強有一天說:“小椽,你這三天,可有說過10句話?”
我怔了一下。
然後,我又開始對誰都傻笑。跟客戶和顏悅色,跟同事喜笑顏開,跟小強鬥貧打磕,雖然我跟他不在一個檔次。
胡蘿蔔徹底變成了一隻懶貓,沒事兒就臥着,我也變成了一個懶人,沒事就坐在那兒看電視,或者上網。
我遇到了幾次說話不連續。他話還是不多。
有一次,我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說話不連續:你好像不太愉快?
胡蘿蔔:你怎麼知道?
說話不連續:有什麼煩心事兒?失戀?
胡蘿蔔:你說,什麼能腐蝕一個人?
說話不連續:這個人他自己。
我想了好半天。
說話不連續:掉線啦?
胡蘿蔔:沒有。
說話不連續:你會愛上什麼樣的人?
胡蘿蔔:說不清。
說話不連續:你愛過什麼人麼?
胡蘿蔔:噢。
說話不連續:愛人是什麼感覺?
胡蘿蔔:疼!
說話不連續:???
胡蘿蔔:心疼。
說話不連續半天沒話,接着下線。我早習慣了。
我基本上是好好工作的。所以徐也也沒有找到什麼茬。有一次他說他已經聯繫好了,戒毒所。
我說,時顏不見了。
他說:“那正好。讓他自生自滅!”
我黯然。
他蔑視似地看着我說:“你要是愛誰總希望得到點甜蜜的東西吧?時顏給了你們什麼?”每當問起時顏,他總愛問你們,他也許總想在我這兒找到柯加的答案。
“你問過柯加嗎?”我問他。
他楞了一下。
“他回答你什麼?”我繼續問。我也想知道時顏給了我們什麼。
他吸了口氣,然後說“心動。”
呵呵,呵呵。
這樣過去了幾天,突然接到了小暉的電話。他說,時顏,在他們那兒。
我跑出去的時候,徐也揪住我,他說:“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可以送他去戒毒所,不要說我在其中幫了忙!”
“爲啥?”
“果然沒錯。”!!!!他一副服了我的樣子“你果然是個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沒搞清楚就亂用感情的傢伙!如果你告訴他我參與,我敢保證打死他,他也不會去!”
我在思考。
“總之,記着我的話。”
“好。”
我到小暉他們演奏的酒吧的場面打死我也想不到。小暉他們四個在舞臺上演奏,時顏一個人坐在下面,陰沉着臉,卻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我來了,他們五個誰也沒看到。我站在時顏身後。
小暉好像看見我了,不過,他沒有任何表示,他突然對着話筒說:
“時顏!你他孃的還是人,還是哥們兒的話,就給我上來!唱!”
時顏一動不動。
“你丫當初怎麼義無反顧地組樂隊來着?怎麼在人家酒吧老闆門口站了一夜來着?就算你把我們都當個屁,當初誰他*的說音樂就是你的生命來着?”
他還是沒動
“哥幾個不在乎你幹了什麼?你幹了什麼也是我們哥們兒!就算你今個兒就吸粉過量翻了白眼兒,這也他*的是改不了的事實!我就不信,你時顏說要戒,會戒不了?有老天爺幹不了的事也沒有時顏你幹不了的事兒!除非你丫自己作死!你丫他孃的就不知道好歹!那女的怎麼了?甩了丫臭娘們兒跟玩兒似的!吸粉兒又怎麼了?你他*的又沒注射,又不是海洛因,怎麼就不能戒?哥兒幾個哪個主音都不搭理擎等着你,你還怎麼着啊你?有完沒完了你?差不多你給我得了!”
我注意到時顏的表情有了變化,他好像極力抑止着什麼。
“還有!你後面那個!你問問去,有多少人,能有人這麼對他,男的女的二椅子都算上!你可大街上問去!你說你什麼都沒有?有臉沒臉?你想要多少?”
時顏猛地轉回頭。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在我臉上逡巡,他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一個臺上,一個臺下,你們他媽幹嗎呢?”
“時顏。上次,你問我喜歡你什麼來着吧?”
他瞪着我。
“我告訴你什麼時候吧。就是第一次聽你唱歌地時候,那個時候,你真的很帥!”
他的眉毛一動。
“時顏!小暉他說的對,沒有你做不到的事。要不,你試試吧!”
他扭回去。很久陰沉地說“除非烏鴉會唱歌!”
“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
我躥上了舞臺,對小暉說:“麻煩你彈那首haveItoldyoulately”
小暉驚異了一下就對周圍那三個點了下頭,音樂開始,我走到話筒前,敞開嗓子唱了起來。這首歌我曾獨自在家練了很久,有一次跟小強去KTV的時候也唱過。結果是……
小暉終於忍無可忍了,說:“小魚爺爺,麻煩您歇口氣兒吧。我們還想在道上混呢。”
時顏起初還陰沉着臉注視着舞臺,聽到此,在下面哈哈大笑,邊笑邊說:“你他*的,歌唱成這樣也真不容易!”
我對着他說:“我們同學就管我叫烏鴉,現在你也看見我唱歌了吧。”
時顏站起身看着我們。
我們五個站在臺上看着他。
他對小暉說:“問問這兒的老闆,今晚上如果你們加一個主唱,成不成?”
“媽的誰敢說不成我楔死他!”小暉張牙舞爪地跳下去,和時顏抱在一起。
那三個也跳下去,說:“嘛呢嘛呢,玩什麼同性戀啊!噁心不噁心?!”然後也和他們抱在了一起。
我的腦袋嗡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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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時顏也認爲同性戀是件噁心的事兒吧。
我們幾個一起出去喝酒,晚上他們會回到那裡唱歌。我跟時顏說,我幫他聯絡好了戒毒所。時顏起初堅決反對,說到那裡太丟人。
小暉說:“你戒毒也得專業點。自己戒是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
時顏看了看我們,最後說:“去就去!”
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很沒用,也許就像徐也說的,我對時顏一點也不瞭解。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或者我做什麼會讓他怎麼。我連小暉也不如。他知道音樂是時顏的生命,而我只知道時顏唱歌的時候很帥。如果,沒有小暉,也許時顏永遠不會去戒毒,小暉可以然起他心頭的火,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墮落。我憑什麼喜歡他?
他們都沒多喝,趕着回去唱歌。我說我不去了,想回去睡覺。
時顏看了我一眼。
我說:“你總是9點多犯那個隱,今天有沒有事?”
他說:“放心,就算是吸,也是最後一次。”
我說:“我儘快聯繫好,你儘快去戒毒,好不?”
他說:“行。”
我轉身走。他突然一把揪住我,他說:“想親親你。”
我突然想哭。
可我沒有。
我說:“你好好唱歌。”
他點頭。我衝他笑。
我好像喝多了,在廁所吐了半天,小強在外面敲門說你沒事吧你。我說沒事。
我後來摟着胡蘿蔔睡着了。身體裡空空的,空空的。
第二天,我跟徐也說,時顏願意去戒毒。他幾乎用驚詫地眼光看着我。然後他說了句很打擊我的話“我從沒想到你能成功。”
“……”
那個戒毒所在北京的遠郊。小暉他們找了一輛車,送時顏去的。他和時顏坐在前面,我在後面。我看着窗外的風景。我聽時顏說:“小暉,你看好小結巴。”
“看我?爲什麼?”我問。
他們倆都在倒後鏡裡看了我一眼。
小暉說:“果然是條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