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蜿蜒着來到她的側頸,她可以說話了,發出的卻是自己都難以辨認的音節。胡亂的推拒時,剪得過短的指甲不知怎麼,嵌進了他外套拉鍊上的凸齒,下意識發出一聲低呼,常安終於小聲的哭了出來。
他不忍地鬆開,卻不准她離開。下巴扣在她肩膀上急切地喘息,像在火上炙過的發燙呼吸,撒在她的頸肩之間。
“跟我走……”過了很久以後,說了這簡單的三個字。
“跟你走?”她聲音嘶啞,“然後再等你不聲不響的離開我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常安。”他終於鬆開她,誠懇說道。
“對不起,”她哭並笑着搖頭,“我有男朋友了。”
“你怎麼幹脆不說你結婚了?”李嘉睿苦笑,輕輕拉過來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上,有些語無倫次,“不過,你真的和其他人好了,又能怎麼樣?你還在我這裡。我不放你走。你怎麼捨得走?”
“你不放我走……自己卻一聲不吭地走掉……?你這樣做,無非是想孤軍奮戰,以爲這樣就不會拖累我?!”她雙手拽住他的袖子問:“李嘉睿,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自作聰明的人……?”
“說起自作聰明,”他看着她的眼睛問:“常安,我真是不及你萬一。你和老師聯手逼我就範,何苦找那個不相干的木辰,換成木景堯,豈不又快又狠嗯?”
常安身體猛地顫抖了下。
的確,她是懷着目的接近木辰。木辰何嘗不是因她在舟山舞會上的獨特亮相才選擇接受?他另有心機,她拼命掩飾……兩個人根本不是戀愛,而是在搭檔演戲。
“我和他一起,是想要逼你出來。可我這麼做,也只是想要你好好的……”強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沒忍住,眼淚絕提似的從眼眶涌出。
從小到大,她所求不過是每一人平安喜樂。然而這麼簡單的願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她想,任何人,包括李嘉睿在內,都可以嘲笑鄙棄她的行爲。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不過想要他,好好活着而已。爲了這個,她願意做任何事,是任何事。
“對不起,常安,對不起……”聽到她哭,他再也說不出狠話,心疼的由上及下一下下撫順她的背。
後來,雨似是下得更大了些,他的聲音和雨聲重疊,傳到她的耳朵裡,漸漸變得模糊。而此後,她每每想起這一夜來,記憶也都是模糊的。好在,那攜裹着溫度的雨聲,像是被錄進了八音盒中,只要轉動發條總會如約響起。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早晨她醒來的時候,在牀頭櫃上印着客棧logo的便箋紙上,看到這句話。
翻過來又有兩個字:等你。
嘴角彎了彎,她把紙條小心折疊起來,剛夾到錢包裡,就聽到了敲門聲。
常安打開門,看到了韓深深。她顯然是從樓下飛奔上來的,聲音有點喘地說:“常安,你是不是和木辰鬧脾氣了?”
“怎麼了?”常安不解地問。
“靖生剛纔本來說叫上他出去買早點的,結果敲他房間的門沒人應,就去問了老闆。老闆告訴他,木辰天還沒亮就退房走了。而且奇怪的是呀,老闆問他突然要退房的原因。他不僅沒說,還一副受了很大刺激的模樣。”韓深深語重心長地說:“常安,你別嫌說話難聽昂。我是真心覺得你交的這個男朋友不靠譜。一路上對你冷淡淡的不說,現在又跟個神經病似的走了……”
“好啦,好啦……”趕緊捂住耳朵,以防韓深深繼續魔音灌耳,“我知道了,姐姐。你家王靖生最好,溫柔體貼專一正經,全天下人都比不上。”常安說着笑了起來。
“這倒也是。”韓深深被恭維的直點頭,倒比自己被誇了還要開心。好半天以後,才反過味兒,指着已經走到樓梯轉角的常安說,“不對啊,常小姐,我在教育你呢。你怎麼轉移話題到我身上了?!”
小長假結束回到公司,常安就打了一封申請調往杭州分部的報告。
這件事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幾個熟悉的同事勸她說,杭州業務量太少,如果她過去,清閒倒是真清閒了。不過缺少表現機會,以後升遷的機會將會爲零。
常安謝過他們的好意,並沒有多解釋。僅在交接事宜完成後,約着大家一起吃了頓飯,算是作別。
李嘉睿以後要經常待在蘇州。而她暫時不想放棄自己的工作,於是權衡下來了,這樣的決定反而是最合適不過。況且蘇杭兩地距離並不很遠,她過去以後,他們見面方便不少。
行李大部分已經提前寄送,故在機場和王靖生、韓深深告別的時候,常安手裡也就只拎着一隻20寸的行李箱。
“親愛的,你真的決定走了嗎?”韓深深抱了抱常安,“以後萬一靖生欺負我,你這一走,連一個給我做主的人都沒了。”
王靖生在旁邊咳嗽,然後特別小聲咕噥了句:“我哪敢。”
“別這樣,深深。以後我們又不是見不着了。”常安嘆了口氣,口上這麼說着,臉上卻也露出不捨神情。
“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好嗎,二位?”王靖生在旁搖頭苦笑,單手攬過女友,笑轉向常安說:“以後我們兩個在這沒意思了,可能隨時去杭州騷擾你。”
“隨時歡迎。”常安粲然笑道。
雖然提前告知了飛機班次,但她仍舊沒想到,李嘉睿會親自趕到機場接她。
電子門打開,她就看到,正斜靠在車身上衝她招手的他。
上一次在束河見面,天黑又下着雨,視線根本就不好。即使後來他陪她回到客棧,等到她睡着才離開。可是過程裡,她情緒起伏太大,始終沒機會看清楚他。
所以這一次,是他們暌違三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在明亮環境裡的見面。
而她看到的第一眼,心裡就猛地抽搐了一下。
李嘉睿整個人瘦得非常厲害,兩頰明顯凹陷進去,下頜骨的線條分明得如刀削……唯獨眼睛沒有太大變化,還是如同從前一樣黝亮。
“常安,怎麼愣在那裡?”他笑了一下。她晃過神來,走上前去,任他把她的行李箱放進後車廂。
開車後,李嘉睿看她神色不好,安慰她說:“不要不開心。我吩咐了助手,以後每個月都會定時給你買機票。等我不那麼忙,以後每次也可以陪你一起回去看望你父親……”
他誤會了,她沒有解釋,輕輕嗯了聲,跟他說:“等下我們不要出去吃了可以嗎?我想自己下廚。”
“就是這樣?”他笑了聲,“看你從見面就心事重重的模樣,我還以爲要提出什麼難辦的事來。”
“你現在多少斤?”她不理他的調侃,很認真地問了這麼一句。
“這我哪裡知道。”他笑了笑,心中瞭然了她爲何不快。
“李嘉睿,你知道你現在有多醜嗎?”她口沒遮攔得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一時間,又生自己的氣,又生他的氣,難受的把視線別向了窗外。
他倒是滿不在乎地笑了聲,摸到她的一隻手牽住,揶揄道:“那你現在是嫌棄我了?”
“……”她閉上嘴巴。爲了剋制着想哭的衝動,竭力轉移着情緒。
想到以前大學有很不錯的男孩子爲了追她,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舉動。她始終不爲所動。最後連舍友感嘆說,就是石像也該感動落淚了……
而這樣的自己,卻一次次爲他變得脆弱。
路過一間超市,李嘉睿在常安的要求下,把車開進停車場。
常安購物時,十分專注,比對價格,看生產日期,關注食物是否健康。他在旁邊看她不慢不急地把東西丟進車裡,也沒有不耐煩,只是眯着眼睛看她忙活着,覺得十分有趣。
“好了,差不多了。”她大功告成,終於想起一直默默在身旁充當推車苦力的男人,竟然一件也沒拿,有點不理解地仰頭問:“你難道都沒有要吃的嗎?”
他的手摟住她的腰,笑着說:“小吃貨,終於想起我來了?”
“呃,你想吃什麼又不拿,難道怪我?”這話說的挺心虛的,就沒敢看他,而是盯着滿載食物的鐵車筐說的。
“我什麼都不想吃,”他俯下身,把後面的話直接喂到她的耳朵裡,“就想吃你。”
“……”
常安在杭州的房子,雖是李嘉睿來安排的,卻完全是按照她提出的房租水平。她堅持在正式結婚前,自己承擔各項生活支出。而他尊重她的決定。
常安換好衣服,正要去廚房做飯,見到李嘉睿正從她那些早前寄過來的書裡翻找,好心的走過來給他建議。
“你看這一本。”她挑出一本米白封面,裝幀簡單的書。
他看了眼起的隱晦的名字,不得要領,“講什麼的?”
“是介紹我國博大精深的飲食文化的。”她煞有介事地說。
“謝謝,可我對飲食文化不感興趣。”他撿起另一本封面更素的來,“不如就這一本好了。”
“這本不行。”她要去奪,他靈活一躲,她撲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