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說完, 段嘉衍才動了動脣。
話到了嘴邊，又被嚥下去。
段嘉衍慢慢地搖了搖頭。
他想說點兒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太好。他看着面前的男生。對方似乎不怎麼意外他的反應, 但在看見段嘉衍明確表露出拒絕的意向後, 路星辭目光下滑, 脣角也壓了壓。
過了一會兒。
他眼瞼低垂, 柔聲問：“一點兒都不考慮嗎？”
段嘉衍瞥過眼睛, 聲音也放得很低：“不是考不考慮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是，”他似乎也有點遲疑，說話吞吐：“是我們不怎麼合適……”
“恩。”路星辭好脾氣地應。
“……”
“那你說說, 我們哪裡不合適。”他看着他，很有耐心的模樣：“我看看能不能磨合一下。”
“別吧, 路哥。”段嘉衍扯了下脣角, 表情有點僵：“就, 當朋友行不行。”
路星辭聽到這兒，看着他眉目間流露出的緊張, 溫和道：“好像不太行。”
段嘉衍沒想到，路星辭連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打算留。
他這個耐心又堅決的態度，讓段嘉衍有點兒不自在。
段嘉衍沉默片刻。
決定來狠的。
“你看，我成績不好，脾氣也不怎麼樣。”他一邊說, 一邊觀察着路星辭的神情：“我沒什麼特別擅長的事情, 也沒什麼人生目標, 你要是跟我在一起, 本來你能成爲人生贏家, 最後說不定都被我帶跑偏了。沈馳烈以前還說我不顧家，沒準兒將來……”
爲了讓路星辭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段嘉衍考慮再三，狠下心：“將來我還可能劈腿。”
“……”
段嘉衍誠懇地補充：“你不要讓自己受這種委屈。”
“你考慮得還挺長遠。”路星辭聽到這兒，反而笑了，語氣不可名狀：“那也行。”
行什麼？劈腿也行？
段嘉衍覺得事情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那我能不能，”路星辭斟酌了一下，舔了舔脣，看着段嘉衍：“在你這兒受點委屈？”
煙花在這個時候燃盡，四下悄然。
段嘉衍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段嘉衍難得有了種無從下手的無力感。他看着路星辭，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因爲我變成了Omega，所以才喜歡我的？”
“是因爲你變成了Omega，我們有契機接觸，所以才喜歡你。”路星辭糾正他：“和性別沒關係。”
“……”段嘉衍真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要是覺得不適應，可以繼續把我當朋友。”
“那你覺不覺得，對朋友懷有這種感情，”段嘉衍試探道：“有點兒不合適？”
“我這不是在試。”
“什麼？”
“我試試，能不能把朋友變成男朋友。”路星辭說完那句話，看着段嘉衍空白的表情，彎眼笑了笑：“你讓我追一下，好吧？”
“如果我讓你感覺不舒服，你就喊停。”路星辭頓了頓，仔細觀察他的反應：“你這麼說過之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段嘉衍這回人都要傻了。
他呆了好一會兒，突然道：“你追我？你追我幹什麼？沒必要吧路哥？我覺得沒必要啊？”
他一連說了四個問句，中途都不帶停頓。
路星辭看他都語無倫次了，知道他現在受的衝擊有些大，主動道：“那我們先去玩。你剛纔說，你想玩哪些項目？”
段嘉衍沒想到話題轉移得這麼快，啊了一聲，一時捉摸不透路星辭的想法。
“今天是你生日，”路星辭看出了他在想什麼：“我總不能害你玩得不開心。”
段嘉衍和他對視片刻，附和道：“對對對，我們先玩兒。我剛纔看見那邊有個地圖，我去看一眼。”
他說完，匆匆側過頭，轉身就想離開。
看着段嘉衍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模樣，路星辭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也擡腳跟了上去。
看地圖時，段嘉衍注意到，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就是鬼屋。
要是去鬼屋，說不定能碰上陳越和周行琛。段嘉衍開了口：“我們去鬼屋？”
路星辭點了點頭。
有兩個同樣在看地圖的女生相互推攘了一下，其中一個邊笑邊偷偷看了看他們，鼓勵似的拍拍另一個的手背。
眼看着他們要離開了，被拍手背的女生大着膽子小跑了兩步：“前面的小哥哥！可以等一下嗎！”
她臉有些紅，頭上帶着閃燈的兔耳髮箍。見他們停下，女生不好意思地拉着自己的同伴：“我們剛纔聽見你們要去鬼屋，我們也想去那邊。可不可以一起玩兒？”
段嘉衍剛要說話。
路星辭先朝那個女生笑了笑，段嘉衍看見她整張臉都紅透了。
“不好意思，我跟他是一對兒。”雖然在笑，但路星辭拒絕得也很乾脆：“我們不太想被打擾。”
“……”段嘉衍反應了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向路星辭：“你說什麼？誰跟你是一對？”
女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被拒絕的尷尬逐漸被新奇沖淡。
見兩個姑娘都好奇地望着他，路星辭大大方方道：“他在跟我鬧彆扭。”
他說話時一點兒都不見窘迫，眉眼彎着，莫名顯得寵溺。
另一個女生拉住還想說什麼的同伴，也朝路星辭笑了笑：“那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實在是忍不住，女生小聲而快速補了句：“那個，你們很配。”
等兩個女生快步離開後，段嘉衍面朝路星辭，磨了磨牙，剛要問他在想什麼。
不等段嘉衍質問，路星辭先道：“你想跟她們一起玩嗎？”
還真不太想。
段嘉衍忍了忍，沒忍住：“那你也不用那麼說。”
“是不用。”路星辭道：“可我有私心。”
“……”
“我下次不這麼說了。”他安撫小孩一樣，溫溫柔柔地哄他：“別不高興。”
段嘉衍想說，我沒不高興。
但這麼說出來，就有種他想跟路星辭湊一對兒的錯覺。
段嘉衍在心裡嘆了口氣，覺得這一切多麼像個圈套啊。
這麼走了一路，在看見鬼屋門口的周行琛和陳越時，段嘉衍從來沒覺得這兩人這麼親切過。
路星辭跟他表白後，陳越之前一些行爲也有跡可循了。比起明裡暗裡幫着路星辭的陳越，段嘉衍現在看周行琛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白甜越看越滿意。
“周！行！琛！”段嘉衍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拔腿就朝他跑。
眼看段嘉衍跟撒歡的狗崽子一樣衝過來，就差兩眼放光了，周行琛下意識看了眼自己手裡拿着的烤串：“你餓了？但是這串我吃過啊？”
他本來和陳越到了鬼屋，排隊都快進去了。結果周行琛隨口問了句幾個出來的遊客。都說裡邊嚇人的要命，有個小姑娘臉都是白的。周行琛再三權衡之下，決定先去吃點東西，吃飽了再進去。
陳越看他這麼慫，嘲笑了他一番後，也跟着他去吃東西了。
段嘉衍衝過來時，他們剛好開始排第二次隊。
“我不餓，”段嘉衍在他面前站定：“你吃。”
“……”看見跟着段嘉衍過來的路星辭，周行琛喊了聲：“路哥，你們怎麼過來了？”
“他想過來玩。”路星辭看了眼站在周行琛旁邊的段嘉衍，後者接收到他的視線，假裝沒看見。
快排到門口時，周行琛見段嘉衍一直跟他站一起，這種反常的情況讓他頗感新奇：“你怎麼不跟路哥黏一起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比較好玩啊？”
段嘉衍正想說話。
周行琛自顧自道：“我也覺得你比陳越好玩，這麼看來，咱倆都很有眼光。”
他自己就把話圓過去了，段嘉衍就沒見過這麼傻的人。忍不住笑了聲：“是，你好玩。”
段嘉衍又道：“你是不是怕鬼？那一會兒進去了，我走你旁邊護着你。”
周行琛正要點頭。
一直沒說話的路星辭聽到這兒，覺得有點不爽了。他正要插話，忽然想起了什麼，換了副表情，假裝無意地瞟了眼鬼屋門：“我也怕，你不管我嗎？”
陳越：“……”
陳越心想您這是唱哪出呢？
周行琛比陳越乾脆多了，他直接疑惑地開了口：“路哥，你——”
陳越忽然插嘴，假笑：“路狗你都多大了，你怎麼還怕這些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行琛：“？？？？”
路星辭比陳越入戲多了，他看着段嘉衍，聲音壓着，平添出幾分可憐：“你看，陳越都笑話我。”
陳越心裡一悸，差點笑不出來，爲了配合路星辭，只能繼續假笑。
笑完就覺得自己真是用生命在演戲。
段嘉衍見陳越嘲得毫不留情，想起路星辭之前去個隧洞都能被嚇着，覺得他好像是挺慘的。
但他又不太想和路星辭走一起。
段嘉衍遲疑了片刻：“那你自己照顧一下你自己。”
周行琛饒是再傻，此刻也品味出不對勁了。
他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陳越，後者朝他點點頭，意思是不要說話，保持現狀。
周行琛看見陳越點頭，恍然大悟：“路哥你好慫啊哈哈哈哈哈哈！”
陳越：“…………”
路星辭沒理他，只是看着段嘉衍。
對視四五秒後。
路星辭忽然低下眼，像是有點兒失望，又像是不想給段嘉衍添麻煩。
“好，”他不看段嘉衍了，輕聲道：“我自己照顧我自己。”
“……”段嘉衍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人渣。
進了鬼屋。
這座鬼屋被設定成一所鬧鬼的學校，有一個班的學生冤死在了這裡。遊客們作爲後來的探索者，來鬼校裡查找學生們的死因。
進去以後，環境昏暗。
周行琛和段嘉衍走在前面，路星辭跟陳越要落後一些。
陳越壓着聲音問：“你和段嘉衍，什麼情況啊？”
路星辭見段嘉衍在幾米開外的地方，又背對着自己，先前害怕的模樣收了個一乾二淨，聲音淡道：“我跟他表白了。”
陳越：“！”
路星辭：“他沒答應。”
陳越：“……唉。”
正說着，身後有個扮作女鬼的工作人員朝這邊衝了過來。
她披頭散髮，穿着寬大的白裙子，臉上畫了特效妝，雙眼血紅。
眼看着女鬼逼近，陳越愣了愣，問路星辭：“你現在該害怕還是不害怕？我配合一下。”
路星辭來不及說話，聽見動靜回頭的周行琛已經爆發出一陣慘叫：“富強民主文明和諧——這什麼！這！是！什！麼！”
他邊說邊朝前狂奔，段嘉衍抓都抓不住。
一轉眼，周行琛就沒影了，段嘉衍回頭，陳越也不知道去了哪。
眼看着路星辭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段嘉衍還以爲他被嚇蒙了。
“路星辭！”段嘉衍匆匆喊了一聲，見他沒反應，扭頭就衝回去拉他的手。
段嘉衍拽住他後拔腿就跑，路星辭反應過來，也跟着他加快了速度。
但那個扮作女鬼的小姐姐似乎格外喜歡跟着路星辭，眼看着他們跑走了，一邊在後面啊啊地慘叫，一邊鍥而不捨跟了上來。
似乎因爲觸怒了女鬼，走廊頂端鮮紅的燈光一閃一閃，牆面被映出了血一樣的顏色。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趁着女鬼被他倆甩出了一截距離，段嘉衍看旁邊有一間空教室，一腳踹開門，他粗略晃了一圈，發現教室裡有一間衣櫃。
一般遊客們躲進這類遮蔽物裡，工作人員就不會再跟了。
段嘉衍兩三步跑到衣櫃邊，開了櫃門示意路星辭先進去，後者配合地躲進了衣櫃裡。段嘉衍見還有空隙，自己也快速鑽了進去，隨後把櫃門拉上了。
女鬼跌跌撞撞跑進了教室。
她遲疑了一下，走到衣櫃外邊，伸手不停地劃拉衣櫃門，假指甲在櫃門上劃出一道道刺耳的響聲。
特別悽慘。
路星辭聽着那陣瘮人的指甲聲，心情還挺不錯。
剛纔，段嘉衍在保護他。
明明說着不管他，但最後還是跑過來抓他的手，想到這裡，路星辭低頭和段嘉衍四目相對，脣角不覺掛上了點兒笑。
“怎麼了？跑這麼快。”明明剛纔這個人還被鬼嚇得一動不動，現在反而笑得溫柔又繾綣：“擔心我啊？”
口吻還有點輕佻。
特別不像個好人。
段嘉衍剛想說是，但又覺得這樣沒氣勢，他乾脆反問了回去：“不行嗎？”
“行。”路星辭凝視着他，聲音緩慢：“那一會兒出去遇見鬼了，你還護着我？”
Alpha的信息素不知不覺纏了上來，原本泛着鏽味的衣櫃逐漸被幹淨清淡的草木香取代。衣櫃太窄了，路星辭不得不傾低身子，腿也彎着。
這麼狹小的空間，段嘉衍和路星辭擠在一起，幾乎能看見對方的睫毛顫了一顫。
段嘉衍第一次清晰意識到，他面前的是個Alpha。
路星辭直勾勾地看着他，等待他回答。
段嘉衍的衛衣和外套都是白色，越發襯得肌膚白皙細滑。
臉很小，下巴尖尖的，脖頸線條清瘦。
“我總不能把你丟在那兒。”段嘉衍說完，不自在地側開眼。
剛纔那一瞬間，填滿衣櫃的信息素告訴了他一個充滿愛慾的念頭。
路星辭現在想抱他。
還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