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前夜,耿子聰的家裡冷冷清清的。
快臨產了,在這個非常的時刻,劉嫂卻一病不起,上個星期才查出來,是胃癌晚期。醫生說怕是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可劉嫂執意不肯住院,說是這個病治也沒用,還是回到鄉下的好,就是哪天突然走了也是在自己家裡,葉落歸根啊!所以夫婦二人只好含淚將她送到了老家。
本來,卞克林是要請個保姆的,時間太倉促,一下子還真是難以物色到合適的人選,只好請假在家裡親息照顧妻子耿子聰。這兩年卞克林活得極其沮喪和沉重,那件論文的風波還沒有平息,而且最近爲了這樁官司總是往外地跑。昨天,他又接到了開庭的通知,只好忍痛拋下妻子北上了。
不過,在卞克林臨走之前,他就已經安排好讓方斐來照顧耿子聰。可耿子聰卻執意要方斐回去,也許是因爲她知道方斐近來工作太繁重的緣故。方斐不久前在一家外資公司上班了,聽說待遇不錯,這工作也與方斐的專業也很對口。看着她終於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耿子聰由衷的爲她高興,所以她不想因爲自己的事情拖累她。再說,她想現在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即使一個人在家也應該沒事的。不過,方斐還是不放心,說今天是平安夜一定要過來熱鬧一下,於是下班後兩人一起在外面吃了頓西餐,又買了很多聖誕的裝飾品把家裡佈置了一番,還陪着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快十一點鐘才離開。
深夜,天氣突變,一下子颳起了大風,可能寒潮又要來了。耿子聰一個人躺在被窩裡怎麼樣都睡不着,肚裡的孩子一天天長大起來,小腿兒踢起人來比以前更有勁了。耿子聰滿心柔情地撫着快高高隆起的腹部,體驗着孩子在肚裡翻身時帶來的那種做母親的甜蜜感覺,輕輕地哼着歌兒,那種孤單的感覺忽然就沒有了。她一邊唱一邊想像着孩子的模樣,在心裡描畫着有了孩子以後的生活,計劃着孩子成長的方向……突然,嘩啦一聲似有什麼玻璃類的碎物落到地上,那聲音極其刺耳,驚動了沉浸在暇想中的她。
耿子聰判斷這聲音應該來自於樓下,她連忙披衣下牀想去看看究竟。也許是樓下花園裡溫室的窗戶被颳得掉下來摔破了,要真是那樣,她的蘭花可就慘了。白天天氣很好,溫度也高,她去溫室裡照看過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可是她確實忘了是否開過窗戶。她本想等天亮後再說,可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下去看看。
就在耿子聰剛下完兩步臺階的時候,電突然間也停了。黑暗中,耿子聰有些慌亂,她已經記不得家裡是否有蠟燭,也更不知道那玩意兒究竟應該放在家裡的哪個角落。以前雖然有時也停電,但這些事情有劉嫂或者丈夫操心,自己從來就沒有插過手,這下可難爲她了。情急之中,她決定去廚房看看,就是找個打火機也是好的。耿子聰於是試探着小心地往樓下一步步挪動着,突然,她的腳一滑,笨重的身子失去重心,一下子從樓梯上滾落了下來。
就在耿子聰落地後,她開始努力地平息自己心中的慌亂之時,她感覺自己的腹部開始疼痛起來,同時腰也像是被人用鋸子鋸斷了一樣的再也爬不起來了。她意識到,孩子可能要提前出生了。於是,她咬着牙,強忍着巨痛往沙發旁的電話那邊爬去……
十五分鐘後,救護車幾乎與方斐同時趕來了。不過這時,鮮血已經浸透了耿子聰厚厚的棉睡衣,在去醫院的路上,失血過多和受了驚嚇的耿子聰終於昏睡了過去,情況似乎不妙……
第二天,當太陽像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又露出了紅紅的臉蛋的時候。耿子聰正在一個長長的惡夢裡奔跑着,這是一個讓人讓人極度絕望和恐懼的夢:她夢到了梅美,還有死去的母親。梅美還是以前的樣子,好像兩人在中師的校園裡,她們來到宿舍後面的那個假山旁的小橋上寫生。耿子聰正在專心致志地畫着眼前的風景,畫着畫着,她逐漸陶醉在自己的創作之中。突然梅美一把上來將她的畫搶過來撕得粉碎,她口中大叫着:“不是這樣的,這裡哪有這麼美,你看樹也禿了,山也荒了,小河也幹了,是世界末日到了!哈哈……你還畫了一個男人,他……他是誰?你說說!難道你愛上了別人?梅美像個瘋子似的跑過來掐着她的脖子,昏眩之間,感覺自己一下子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周圍的景色變得正如梅美所描述的那樣,那天空陰沉得像一個鍋底,一大羣烏鴉從天際飛來,它們在附近的空中低低的盤旋着,在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發現它們都長着怪異的人臉並一不斷髮出悽迷的叫聲……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同時彷彿被浸泡在冰水中一般渾身冷得發抖。她拼命地哀求着梅美快來救救她,可梅美的身影卻越來越遠,漸漸地消失在漆黑的天際。正在這時,卞克林從遠處走來,耿子聰喜出望外地呼喚着他的名字,卞克林像沒有聽到一樣,表情極其冷漠。就在他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時,大地突然間裂開了巨大的一條縫,裡翻滾着冒着熱Lang的岩漿,可卞克林卻渾然不覺一失足掉了下去……
“啊!不要……”耿子聰的叫聲無比淒厲和悲愴。
“小姨,小姨,你怎麼了?快醒醒啊!快醒醒啊!”一聲聲急切的呼喚不斷地從耳邊響起。耿子聰一下子就被方斐從惡夢中拉了回來,聞聲而來的醫生和護士早已圍攏了過來。
“老天,她終於醒了!”護士們的聲音裡有着一種激動。
“我這是怎麼了?”耿子聰的聲音極度虛弱,她彷彿與他們隔了幾個世紀似的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終於醒了,可嚇死我們了。呵呵,總算有驚無險,來!快看看你的女兒吧!”一個五十來歲的女醫生慈詳地看着她說。
“啊!女兒!我的女兒!”耿子聰看着方斐懷裡的那個襁褓徒然想起了昨晚的一切,由於激動她的眼淚立刻涌了出來,聲音哽咽着,掙扎着虛弱的身子想要將孩子抱過來,卻被老醫生按住了。
“你別動,小心傷口,昨晚你大出血,情勢危急,不得已我給你做了剖腹產手術。你可要當心,不能再失血了,你現在貧血很嚴重。”醫生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
“是啊,小姨,要不是聞大夫,你和孩子只怕是……算了,不說了,事情總算都過去了,聽醫生的好好休息。”方斐把孩子湊到耿子聰的眼前,安慰她道。
“我的女兒,她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吧?”耿子聰的心裡還是放不下孩子,昨晚的那一幕真是太可怕了。
“健康得很呢,你看她的小臉真漂亮,像你!”方斐說完,就將嬰兒放在耿子聰身邊的一個小牀裡。她怕耿子聰和孩子餓着,就跟一旁的護士交待了一聲下樓買吃的去了。
就在方斐轉身離開不久,一個戴着墨鏡的年輕美麗的女人快步從樓梯的一角走了過來,她注意這個病房已經多時了。她見周圍沒人,就將眼睛湊近那扇關緊的門,透過玻璃用一種不說不清的眼神久久地注視着耿子聰和她的孩子……
“請問你找誰?”一個端着拖盤的護士走近女人問道。
“呵呵,我走錯了,不好意思……”女人有些驚慌地回答道。不等護士再問,就急忙轉身離開了。
“哎呀!白荷,你上哪裡了?讓我好找,快,劉醫生還在下面等着呢!”女人在下樓的時候差點跟一個男人撞了個滿懷,她一閃身正準備接着往下走,卻被男人給拉住了。
“啊?是你啊,沒事,我上錯樓了。哦,我們趕緊去吧!”白荷這才發現差點也自己撞車的人是張金勝,於是,連忙拉着他往樓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