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就是個老頑固!!”
王小虎罵罵咧咧地離開了書店。
他被陳洛給趕了出來。
只是嘴上罵的利害,內心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離開之後不久,他就派了兩個人在這邊幫陳洛打下手。讓他們時刻盯着老頭的狀態,萬一磕到碰到,也能有個招呼的人。
這一本書陳洛寫得很慢。
這本書寫的是他自己。從記事開始一直寫到現在,中間的每一步他都沒有落下。這種重新回憶人生的經歷,讓他有種從頭再來的感覺。這種梳理內心的過程,讓他看到了更多以前沒有看到的東西。
比如,執念。
成仙,亦是執念。
擡頭再看天上游離的星辰之時,陳洛隱隱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也許被隔離在外面的並不是靈力,而是我。’
陳洛站在院子當中,看着天空的明月,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明悟。
“老爺子,天冷了,要不您回屋坐?”門口王小虎派過來的兩個小夥子,小心翼翼的開口提醒。
來到書店的這幾天,他們兩個都被陳洛揍過,也知道這老爺子的脾氣。只是想起自己總鏢頭的話,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醒。
“都回去吧。”
陳洛收回思緒,跟兩個小夥子說了一句,便轉身回了屋。
一直等到屋裡燈熄滅了,門口的兩個護衛才離開書屋,臨走的時候還幫忙陳洛把大門拴好,之後再利用輕功跳牆離開。
半年後。
陳洛停了筆。
窗外大雨,淅淅瀝瀝的雨水順着屋頂的青瓦滑落,形成一排珠簾。陳洛將窗戶打開,屋子外面的水氣飄了進來。
沒有了芸娘和紅娘打掃,書店裡面的陳設亂了許多。
雖然王小虎也會派人過來幫忙,但這些走鏢的糙漢子做事,哪有兩個女人來的精細。時間一久,屋子裡面也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書本和字畫隨處堆放。
“陳叔,您當年寫的那些書呢?”
王小虎坐在暖爐旁邊,桌子上的鐵鍋燉着五花肉,熱騰騰的香氣不斷往外冒。
天冷之後,王小虎又開始登門了,只要不走鏢他都會親自跑過來。只是害怕陳洛揍他,所以每次過來都會找一個藉口。就好比這一次,他拎了兩壺杏花酒纔敢上門。
陳洛的愛好他記得很清楚。在王小虎的印象中,陳叔就好這一口。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只是這老頭嘴變刁了,總說杏花酒的味道不對。
他就沒有喝出來!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味道寡淡,沒有燒刀子來的有勁。
王小虎在內心點評了一句。
“都送人了。”
陳洛看着窗外的雨水,視線穿過大門,看向了遠處的長街。他從半個月以前就在觀察,觀察‘兩界山’裡面有沒有多出一個自己。從目前來看,兩界山當中並沒有衍生出另外一個‘陳洛’出來。
哪怕他已經寫完了自己的‘故事’,卻依舊沒有被兩界山認可。
這個山在最後一層設置了一道關卡,堵住了陳洛的取巧法。
“那倒是可惜了,我還想找兩本回去給我兒子啓蒙。”
王小虎有些惋惜。
他小時候就是翻閱陳洛書店裡面的書長大的,雖然內容記不大清楚了,但裡面的畫很精美。
有隻霸氣沖天的烏龜,他到現在都記得。
“等大點吧。”
陳洛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
王小虎看着窗邊老人的背影,內心忍不住有些唏噓。
陳叔老了。
記憶中那個無所不能的陳叔,也頂不住歲月的侵蝕。將來有一天他也會和母親和紅姨一樣,離自己而去。
生老病死,無人可逆。
“您老早點睡吧,要是缺炭火就跟我說一聲,我讓人給您送過來。”吃完飯,王小虎起身道別。
他最近也很忙。
外面的行情不好,北方蠢蠢欲動,兵馬調動頻繁,隱隱有要席捲天下的勢頭。他們這些和平年代可以跑鏢混日子的人,一旦發生戰亂,立馬就會被徵調入伍。鏢局這麼好的基本盤,十有八九會被編入輜重兵,負責幫前線軍隊運糧。
這種活計,在戰場上危險性最高。
是敵人的首要打擊目標。王小虎現在身上擔着一家老小,他若是被抽掉了,家裡這些人怎麼辦?
日子一天天過去。
臨近年關,瑞雪天降。
外面傳來鞭炮聲,一羣手裡拿着爆竹的小孩在雪地裡玩耍。王小虎的小兒子聲音最大,那得意的神情,和小時候的王小虎如出一轍。
鏢局越來越忙了,時局不穩,王小虎的整個鏢局生意都受到了影響。一些活不下去的人又上了山,讓他走鏢的生意越來越難展開。
光這一個月,他手底下就丟了兩趟鏢。
雖然都不是什麼貴重的鏢物,但終究有損名聲。
爲了兄弟們能過個好年,臨近年關的最後一趟鏢,王小虎決定親自出馬,去會一會路上那些不給他們鏢局的山匪。陳洛知道這件事之後,並沒有開口阻止,只是在王小虎出城的時候,在他的包袱裡面塞了一個小東西。
風捲着雪花,在街上形成一片白色的紗幕。
往來的行人都會下意識地縮緊衣角,避免風雪鑽進去。
陳洛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襖,踩着積雪一路走到街盡頭的木屋。
吱呀。
木門打開,陳洛先是在門口抖了一下雪,之後才走進屋內。屋子裡面燒了暖,一進來就暖烘烘的。
“陳老爺子,怎麼是您親自來了?”
掌櫃的看到陳洛以後,快步上前接過陳洛的帽子,將上面的雪花抖掉。
都是老街坊鄰居,陳洛雖然回來的少,但年輕時候可是這條街上的風雲人物,當時劉家人還來拜訪過他。掌櫃的雖然年輕,但這種事他還是記得的,那也算是他這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很難忘記。
“王鏢頭呢?”
“小虎出去走鏢了,我嘴饞,自己過來打兩壺。”陳洛從懷裡掏出兩個大錢,放在桌子上。
融入這個世界太久,一些習慣慢慢融入了骨髓。
不久前陳洛又重寫了自己的故事,但結果依舊沒能獲得兩界山的認可。那地方好像有着一層限制,阻礙着他的‘書妖’成型。
具體原因是什麼,陳洛至今都沒有找到。
前些日子,他留在劉剛和羅醫師身上的手段斷了,這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對兩界山那邊的感應。
年關過後,他準備親自去看一趟。
等了這麼久,也時候是去碧水縣看看了。他有一種預感,此去碧水縣就會是他的最後一站。不能成功,他便會和劉剛和羅醫師兩人一樣,被困死在兩界山,再也無法出來。
“那您可千萬慢點,剛下了雪,地上滑。”
老闆幫陳洛把酒打好,還特意溫過的。酒壺抱在懷裡暖洋洋的,一直把陳洛送出門,老闆還不忘叮囑兩句。
“我身子骨好着呢!就是你小子,釀的這酒明顯沒有你爹在的時候實誠。”
陳洛把大棉襖披在身上,戴上帽子,拎着酒壺出了門。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數落一下這小子。
酒水淡了就是淡了。
如果不是喝習慣了,他肯定不來光顧這小子生意。
店老闆臉上掛着笑,還跟陳洛揮了揮手。
這話他聽得多了,但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酒水配方他確實改過。年代不一樣,釀酒的成本自然也不一樣,一直按照老頭子的方法釀酒,他這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離開酒店,陳洛提着酒壺返回了書屋。
經過街道的時候,王小虎的胖兒子還在放鞭炮,七八個半大的孩子跟着他,這些孩子都是鏢局鏢師的後代。
這些年王小虎的鏢局養活了很多人,這安寧縣不知道有多少年輕人家靠着鏢局生活。鏢局若是出了岔子,大半個安寧縣都會受到影響。王小虎之所以這麼着急,就是考慮到背後這些人的生計。
“入世,離塵”
陳洛停在書店門口,目光看向遠方的落雪,突然多出了一種明悟。
人生在世就像是一張網,所有人都是網上的昆蟲。
責任是枷鎖,也是他們前進的動力。
陳洛活的太久,久到很多東西他都忘記了原本的樣子。在修仙界,他很少會低頭去看這些東西,更不用說凡俗之間的親情和羈絆。因爲和他同時代的那些人早就已經不在了,現在還活着的這些人,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會感到敬畏。
關上門,陳洛喝了兩杯酒。
突然發現酒的味道又變成了記憶中的樣子。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想起了送自己出門的酒店掌櫃,嘴角輕輕揚起。
“這小子”
這一夜,陳洛睡得很早。
窗外鞭炮齊鳴,照亮了整個年夜。
孩子的歡呼聲和過年的恭賀聲迴盪在耳邊,久久不散。
大年初一,碧水縣。
陳洛踩着積雪,獨自一人跨越上百地,來到了碧水縣。靈力能夠外放之後,很多手段陳洛都能施展。
現在真正困擾他的是壽數限制。
現在他和普通人一樣,神通外力並不足以延長壽命,壽元依舊在每天流逝。外放出去的一千多個‘書妖’也達到了頂點。經過數次嘗試,他大致推斷出了自身的書妖無法成型的原因。
最後一步,必須要他親自參與。
因爲,他自己就是書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