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沒有等待到了明心的迴歸,在煉陽觀之中等待了幾日之後,亦或者說,並非是刻意地等待,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大道在心,來去自如,一舉一動都契合了道韻。
楊戩問道:“帝君要去何處?需要戩隨行護衛嗎?”
楊戩性格沉靜冷靜,知道以真武大帝的實力,本就是天下無雙。
一路廝殺上來的御尊之首。
其成長的軌跡,當真可以說一句蕩盡羣魔。
南極長生大帝君尚且不願意和帝君發生正面衝突,何況是他麾下這些?
楊戩這些年來,追查稽捕了南極長生大帝麾下各種後手,尊奉長生的神魔不知道多少,尤其是最近,發現人世間那些個原本已經被近乎於徹底按下去了的長生教派再度冒頭。
此刻卻是擔憂【菩提子】即將成熟的消息傳出來,引得那些個邪祟不知好歹,若是慾念擾了心智,胡作非爲,在佛國附近攔路,卻是不好。
求長生無錯,但是爲求長生不顧一切,以蒼生供養自身,卻是該死。
這幫妖魔,一死無妨,若是驚擾了帝君御駕,卻是萬死難辭其咎。
這些個神魔妖孽,爲了長生不滅四個字,可以做出何等事情。
真武大帝看着他,語氣平和道:“既欲同行,不如就一併走一段路吧。”
楊戩眼底有喜悅之色,而後行禮道:“是!”
一路徐行,走出了這落雪皚皚的中州府城,倒似是不着急前去西方佛國,只是隨意行走,楊戩變了一輛馬車出來,黑袍帝君坐於其中,這英武青年神將則是坐在馬車旁邊,揮鞭而動,前行所見,人間祥和無比。
這千年時間,人間昌盛無比,而以諸子百家,人道氣運之網,上則有人道神祇敕封,下則是陰司幽冥諸神,人間已打造成了一個穩固無比的狀態,只是若有妖魔逃竄,也會有諸兵家學子結陣以待,短時間內斬殺。
眼下人間和天庭關係和睦,可是天上仙神下凡來的時候也得要稟報天庭,以及告知人間,而後纔可以變化爲人,在這人間紅塵之中游覽一番,故此等大世,雖有些微的波折,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只是楊戩不知道,爲何人間如此強盛,且在未來會變得更爲強盛。
帝君的眼中爲何會幽深如此。
似乎是因爲這等昌盛,會帶來什麼問題嗎?
是南極長生大帝?
作爲參與這千年南北雙方爭鬥的神將,楊戩已隱隱預感到,兩位大帝君的矛盾不可調和,大道之爭鬥,距離爆發也已不遠,但是南極長生大帝君的存在,會讓真武大帝如此看重嗎?
楊戩素來內慧沉靜,天界神將之中,以他爲首將,卻也不問,馬車朝着前方駛去,速度越來越快,行過一處湖泊時候,閉目的帝君道:“停一下吧。”
兩匹異獸一下頓住了,楊戩道:“帝君?”
真武大帝朝着車外看去,語氣溫和,道:“卻是故人。”
他下了這變化而來的馬車,楊戩緊隨其後,袖袍一掃,背後的車輿剎那之間化作了元炁,消散於虛空之中,天穹之上,本來有雷霆的,但是真武大帝出現的時候,那雷霆剎那之間,盡數收斂了。
楊戩看到前面,是兩個老和尚在彼此大罵。
這兩個和尚,都已是年老,修爲不高,似要垂垂老矣,就此死去,但是氣量卻是大,這個狂罵你是個蠢夫,那邊大喝你一個禿驢,吵鬧起來,似乎還打算要動手,若不是這兩個老和尚壽數都已經要盡了,怕是當場就得打起來。
現在就只是各自大罵一會兒,坐在那裡喘粗氣,各自不服氣。
這個喝罵道:“凡聖兩忘,情盡體露,我看你既不像是個修佛的,反倒像是個驢馬!”
另一個便是回答道:“屁哦,我看伱不像是個修佛的,也不像是個驢馬,更不像是這世界衆生。”
“若是像了修佛的,那便是着了相,卻又和個驢馬有什麼分別?”
兩人彼此喝罵,楊戩前去詢問,卻是得知,這兩個和尚本是同鄉,又一起修佛,只是兩個人走的路數並無半點相同,從小吵到大,又從大吵到了老邁,而今垂死,各自依照佛法,各自選擇一個方位前去,決定自己的埋骨葬身之地。
一個拿了枚銅錢作信物,另一個則是一枚銀針作信物。
卻未曾想到,兩個人又在這裡撞上了,於是更好一番爭執吵鬧起來,往日種種‘恩怨’爭執起來了,此刻卻問楊戩評評理,楊戩定睛一看,施展神通,就在這一處地方尋找到了那銅錢和信物,兩人一看,卻皆啞然。
那枚銅錢在這裡,而銀針就恰好自這銅錢中間的空洞裡面插進去了。
楊戩溫和道:“看起來,兩位的佛法卻是一般高下。”
那兩個垂垂老矣的僧人見到這年輕人氣度儼然,先是道謝,旋即視線偏移,見到那邊黑袍玉冠的男子,皆有些驚愕,詢問道:“你是……,如此氣度,莫非是哪位仙聖當面?”
黑袍帝君升起年少時候的玩笑心,溫和回答道:“何爲聖?”
兩個老僧對視一眼,皆是回答道:
“根本智慧,清淨空寂,圓融無礙,方可以得之爲無上妙境。”
帝君回答道:“既然根本智慧本就是空寂,本來就無聖可言。”
“不是嗎?”
兩個老僧怔住,直接被問得啞口無言,沉思許久,其中一人忽而撫掌笑道:“若是如此,我們兩個眼前這位,是誰人呢?”
另一個老僧則是搖頭大笑:“不認識,不認識!”
黑袍帝君溫和笑道:“不認識便對了。”
“兩位比起之前,佛法又有精進了,此地冬日嚴寒,不是久留的地方。”
“不如【早去】。”
“哈哈哈,多謝這位了。”
真武大帝溫和笑了笑,起身離開了,兩僧人見他模樣,卻不再答應回答,只是彼此對視,各自笑言呵斥道:“要去了啊。”
“是要死了。”
“死便是去。”
“去不是死。”
“你我若是還有來生,當還如今生一般爭執呵斥,你若是爲老鼠,我便爲青蛇,老和尚我吃了你!”
“哈,你若爲青蛇,我就是蒼鷹,抓你上天去。”
“吧唧一下把你摔在石頭上!”
“你若是爲蒼鷹,我則爲騰龍。”
“你這般模樣都可以爲騰龍,我則可爲聖僧。” “噗哈哈哈,你若是做聖僧,老和尚我一定扒了你的袈裟,燒了你的經文,趕你出山,也叫你做個光腚禿驢!”
兩個和尚彼此嗤笑,笑罵聲音卻也是漸漸微弱下來,說的話語也不像是兩個修佛的,黑袍帝君見了故人,踱步遠去了,楊戩緊隨其後,回過頭來,似乎自那兩位的笑罵之中可知他們兩人之情誼,又隱隱見虛空佛光流轉,有珈藍菩薩,四時功曹隨行,光華耀目,道:
“帝君,他們是……”
真武大帝並不回頭,只是平和道:“是兩位故人。”
“故人?”
“嗯,一個是當年的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一個是佛前金蟬子化身。”
真武大帝輕描淡寫,說出了讓楊戩都覺得心神一滯的名號來,這青年回身看着那遠處隱隱約約還在彼此‘喝罵’的僧人,道:“這兩位,還在輪迴嗎?”
“不是輪迴,是在修行。”
“這已經有多少次了啊……”
“多少次嗎?誰知道呢?”
真武大帝輕聲道,告別故人,背後兩個僧人漸漸不再喝罵對方,其中一人雙手合十,神色狂傲,放聲大笑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拄杖子不仁,以三世諸佛曆代祖師四聖六凡爲芻狗。”
這三句話,盡數得了禪宗之味,卻也只是落在虛空之處,旋即卻是低吟道:“化育春陽照嫗前,摧殘霜雪憑陵後。”
“截鶴續鳧,折衡剖鬥。”
“力盡神疲睏壁根,笑破他人口。”
另一個老邁和尚則是神色溫和,看着前面的碧波潭,道:
“桶底脫時大地闊,命根斷處碧潭清。”
“好將一點紅爐雪……”
“散作人間照夜燈。”
兩個在輪迴之中掙扎,有佛心和恆心,在輪迴之迷之中修行的僧人對視一眼,他們並非是每一世都可以頓悟佛理,也有迷障之時,難得如今日相遇,忽而齊齊雙手合十,臉上怒容散去,只是平和,對答道:
“同修欲往何處去?”
“塵世如大海,我亦不得出,哪裡有什麼來去?”
“無去,無回!”
大笑數聲,氣息斷絕,兩位修佛之人,再度圓寂。
等待下一次不知道是數年還是十數年,或者數百年後的再度靈性甦醒,亦或者,再也醒不過來。
若無大無畏,不可行此佛法,若無大慈悲,不可行此佛法。
楊戩心中震動。
真武大帝踱步前行,楊戩若有所思,明悟帝君來此是爲了見見故人。
並不只是爲了菩提果實。
不過帝君這樣境界,行事高渺,已不是自己所能看懂全部的了,索性將這些疑惑都拋在了腦後,隨着帝君前行,又重新喚出車輿前行。
不片刻,眼前已至了佛國之前,佛光流轉,靈山清淨之地,哪怕是而今已有了顯赫聲名的清源妙道真君也是心中凝重,這佛國乃是有大品級別帝君境的大勢力,佛主是五老級別。
往日來此的時候,總是有阿羅漢帶他進入。
今日不同。
楊戩正要傳令符。
只是還不等他傳靈符入內,佛門之內,流光恢弘巨大,忽有誦經之聲恢弘浩大,靈山佛國結界大陣,竟然齊齊展開來,而後前方佛光變化,一尊尊金剛,羅漢,菩薩都雙手合十,足踏蓮花,金光,在靈山道路兩側齊齊排開來。
天女散花,地涌金蓮。
龍象嘶鳴,諸佛門神靈手中握着蓮花花瓣灑落,金光恢弘,白虹流轉,映照百十里,恢弘壯闊地讓人驚愕。
哪怕是楊戩這樣沉靜的性格都被這樣陣勢而震動了下,禁不住道:
“帝君……您不是素來不喜這些嗎?”
黑袍玉冠,素雅清淨的帝君平和坐於車輿之中,淡淡道:
“我不在意。”
“但是我若是不受如此之禮。”
“佛國,會此心不安。”
佛國,會此心不安……
楊戩心中低聲呢喃着這七個字,感覺到了一股風雲激盪之過往,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分量,不由竟然有些熱血沸騰之感,他看着這佛國,卻是不知道,自己他日,是否也可以走到這一步。
正此心中思考的時候,前方所見,大品帝君,天界五老之一。
佛主阿彌陀佛親自迎接下來,左側是未來佛彌勒菩薩尊者,齊齊迎下來,道:
“不知道鎮天大帝來此,貧僧有失遠迎,帝君恕罪,恕罪。”
其餘諸菩薩,龍象,金剛,皆齊齊行禮。
而在佛光流轉的佛國內部,卻仍舊清淨安詳。
在那一株菩提樹下,燃燈道人睜開眼。
他擡眸看那一枚流光燦爛,已臻至於成熟的菩提果,輕聲道:
“時機已來了麼?”
“帝君已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