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山峰,日觀峰和月觀峰被提起,而後以一種恢弘,霸道的方式,重重下壓,於是地動山搖,空氣和炁被巨大的力量壓縮,而後匯聚,奔走,化作了浪潮一般的氣浪,朝着兩側瘋狂鋪開,於是飛沙走石,於是大地出現裂隙,於是樹木被勁風掃平,掃折。
於是妖族直屬於妖皇麾下的一萬精銳,只在剎那,化作血河。
骸骨做泥,魂魄爲塵!
死寂!
唯獨死寂!
就連自第三劫紀而存活至今的賞善罰惡,亦是心中駭然。
和他們交鋒的十名地仙妖王則是盡數驚駭而失色,一腔戰意竟是被這一座山峰給壓了個粉碎,齊齊地捨棄了這兩名對手,齊齊退後,面色驚慌失措,看着那站在最高處的少年道人,袖袍翻卷,眸子清冷,灰塵起伏落下。
賞善罰惡眸子瞪大,看着那站在龍首之上,袖袍翻卷的身影,看着那眸子平和,看着那側臉,殺伐之氣烈烈,彷彿過往的記憶浮現,那張面龐轉過來的時候,彷彿和記憶之中那凌厲冷峻的男子合二爲一,賞善罰惡下意識呢喃道:“北帝……”
“帝君……!”
但是氣浪翻卷着平息。
站在那裡,此身席捲烈烈殺機的,並非是上古之年的無雙殺神。
而是那少年道人。
齊無惑按着東嶽印璽,看着那驚懼難言的地仙,以及存活的部分妖仙,眼底有一絲絲漣漪,旋即歸於了平復。
可惜……地仙的境界比之於自己還是太高了些,可惜,這山脈之屬的移山填海之大神通,畢竟是無視敵我的大範圍鎮壓傷害,若是朝着那地仙妖王砸下的話,或許會將賞善罰惡也牽連其中。
縱然是地祇,但是也沒能做到和山脈合一的層次,被山脈一壓一砸。
難免重創。
十名妖王之中,那水雲洞的老牛身軀顫抖,雙手握持兵器,看着這一座山砸下,直接把上萬的精銳砸成肉泥齏粉的畫面,大腦都有些空白,殺戮,可也,他們一路走到現在,誰的手頭沒有些血,但是也都不是什麼以殺戮證道的,誰家正常修行者的身上有上萬條性命。
還是一下!
啪嘰!
一下就砸死了!
就跟着砸肉泥似的!
好大殺心!
好大殺性!
齊無惑眸子微擡,掌心之中的東嶽印璽再度微微泛起流光,於是十名妖王皆齊齊駭然而色變,竟然是在這小小真人面前,齊齊後退,旋即面色皆是浮現出恐懼之色,看着那轟然砸落的巨峰,終究是面色掙扎,卻皆舍了這地方,違抗了調令。
轉身,毫不猶豫。
直接跑!
面對着這個怪胎一般的傢伙,十名妖王都失去了戰意!
齊無惑道:“賞善罰惡。”
“諾!”
“……殺。”
於是賞善罰惡皆擡眸,眸光森森然,迴應:
“領府君法旨!”
轉眼之間,化作了兩道陰森森卻又厚重之遁光,朝着那十名同境界地仙妖王追殺而去,而剎那之間已經接觸交鋒,廝殺再起,卻是漸打漸遠去了。
少年道人這個時候,方纔長呼了口氣,朝着後面坐倒下來。
先前藉助抽調了賞善罰惡的地祇之力,藉助了東嶽共鳴,重現了在中州之劫最後時候的招式,但是終究還是底蘊不足,終究是比不上上一次中州之時,天地萬物皆同力的浩瀚,不過,上一次用這一招,導致了自身的根基破碎,壽數大減。
這一次的威能雖比不得那帝君級別的法天象地一劍。
反噬也小許多,齊無惑徐徐吐息,自身獨具一格的功體流轉,至純之炁恢復傷勢,平息調動磅礴之力的衝擊,元神寂照,肉身不漏,約莫只一炷香左右時間,齊無惑緩緩睜開眼睛。
龍皇看那山嶽鎮壓羣妖,神色終是複雜至極,縱然是這些妖族先對齊無惑動殺機,欲要置他於死地,但是作爲曾經的古代妖皇,見到這樣一幕,又豈能不心中慨嘆,自有千般想法,萬種心思,卻也只歸於嘆息一聲,平和詢問道:
“齊道友,可恢復了?”
“嗯。”
少年道人回答:“那一招,主要只是調動了賞善罰惡的地祇之力,我只是持印下壓而已,雖有壓力,但是卻也不會有太大的傷勢。”他站起身,走上前去,和龍皇並肩而立,看着這上古山脈——
雲氣層層,樹木倒伏,又有山河算籌之雷火擊打留下的焦黑痕跡。
但是在這樣的亂象之下,卻又有種一種調理,秩序之感,和人間界鏈接之後的地脈在這一片山川之下緩緩流淌着,孕育着新的生機,只需要數年時間,這裡就會重新恢復到原本的模樣,甚至於比起之前更加繁茂。
齊無惑以這上古山脈之中的兩條雄壯山脈和錦州之核心東嶽地脈匯聚爲一。
相當於初步打通了妖界地脈和人間界地脈的聯繫。
但是,現在開闢出的【太】山,也只是東嶽,日觀峰,月觀峰這三支山脈罷了,還只是雛形,齊無惑的計劃也還沒能完成,但是這畢竟是外來之地脈,猶如活源之水,對於后土皇地祇娘娘的傷勢,應該已是有所恢復彌補。
龍皇看着這山脈,許久後道:“你爲何不直接將那十名妖王都留下來?”
齊無惑回答道:“因爲留不下。”
對面是十名地仙,並諸氣運結陣,齊無惑調動山嶽,最多能留下一兩個,還會暴露自身的實力上限,反而讓對面窺見自身根底,會更加危險,嗓音平和道:“反正他們也已經知道了我所在的位置,再強殺無益而有害,還不如就這樣,反而能讓對面捉摸不定。”
“多少去拖延一些時間。”
“拖延時間?”
龍皇的眉頭皺起,道:“你的意思是都已經拼到這樣了,他們還不放棄?”
齊無惑伸出手,接住狂風氣浪翻卷吹拂而來的一枚落葉,想到了妖族現在的處境,嗓音徐緩平靜,道:
“身入量劫,他和我都一樣,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少年道人手腕微動,一枚落葉飛起落下,翩然而去。
有風而起,妖皇宮之中,有樹木隨風而動,落葉翻飛,落在了妖皇宮殿一處行宮之外。
宮殿內卻是死寂。
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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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血色,彷彿直入神魂的最深處,彷彿剝奪了所有妖族言語的能力,上萬枚的玉符在同一時間碎裂,流光如許,而後碎裂散亂。
許久的寂靜之後。
有妖族嗓音沙啞,道:“方寸山,齊無惑……”
這六個字,彷彿有着一種說不出的玄奇魔力。
羣妖聽得到他聲音之中的細微顫抖和壓抑着的不安。
一瞬間殺死了上萬的妖族精銳,不是施展神通,不是刀劍劈斬,沒有血河橫流,沒有絲毫的掙扎,只是一瞬間,堪稱抹殺。
就那麼一下!
最爲令人心中隱隱不安的,是那出招時候的從容漠然,只是一擡手而已,完全無法窺探出其上限之所在,就彷彿一萬精銳是如此,十萬精銳,還是如此。
這樣不知道深淺,不知極限,卻又殺伐果斷,煞氣十足之輩。
誰願招惹?
誰敢招惹?!
於是羣妖皆有退卻之意。
在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其中一名面色紅潤,白髮蒼蒼慨然有長者之姿的老者眸子微轉,忽而撫須大聲音喝罵道:“這方寸山,齊無惑,何其的殺戮之重!何其瘋狂之輩!我等絕不可輕易放過他!決不能放過他!”
“還真人!哼!”
“什麼狗屁的真人!”
“怕是個走邪門法術的魔道!”
“才做出這樣的殺戮之舉動!該死!!該殺!!該要將其四肢打斷,扔到豬籠之中,讓他受盡折辱!生不如死,然後再如老豬狗一般剁了燒死,做成肉羹分發各勇士之族,如此,纔可以告慰我族勇士,在天之靈!”
他先是大聲喝罵了一陣子。
似乎是對於這些死去的妖族精銳極盡惋惜,極盡悲愴,又對那少年道人,極盡憤怒,有大殺機,大殺意,欲要將其殺之而後快,旋即話鋒一轉,道:“然其窮兇極惡,手段狠辣,我族之精銳被其所殺,繼續下去的話,恐怕會助長這孽畜,這人種之狂妄!!”
“以我觀之——”
“該要以重兵結陣,圍繞左右,以無上之大陣,封印其上下四方,左右方位,令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而後,靜待妖皇陛下並諸大聖前來!這兇殘孽種!殺戮惡劣瘋狂無恥之輩,就算是有些手段,也絕不會是妖皇並諸多大聖之對手!”
“必然手到擒來,一招之下,就會束手就死!引頸就戮!”
這位妖皇老臣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述,旋即其餘諸多妖族宿老也皆是響應,他們或許是也有地仙境界,也曾經是一方呼嘯霸道的妖王。
然而歲月漫長,雄心勇氣都在歲月之下逐漸消亡了,而貪圖安穩之心則是日漸滋生,正自贊同,一邊喝罵,卻忽而聽得一聲巨響。
轟!!!
屋舍碎裂,整個宮殿都彷彿剎那之間劇烈晃動起來,一股森森然殺機爆發,於是羣妖只覺得身軀僵硬,渾身顫慄,下意識齊齊轉過身去。
看到燭龍君神色陰沉,冰冷霸道,眼眸豎瞳,震懾得羣妖死寂,一衆妖族宿老不願意冒着巨大損失和風險,去和那方寸山齊無惑搏殺,但是卻也不敢和這位燭龍君衝突。
死寂之中,那位面龐紅潤的老臣詢問道:“燭龍君,似有其他的見解嗎?”
燭龍君神色冰冷霸道,一雙繼承於上古燭龍的豎瞳掃過羣妖,殺氣森森,讓此地越發死寂,最終他卻也沒有說什麼,而是語氣平緩道:
“且在此地等候。”
“片刻之後,本座,自有分曉。”
衆皆沉默,而燭龍君冷哼一聲,化作赤金之色的遁光,剎那之間就已去了極爲遙遠之處。
一念之間掠過了層層疊疊的山巒,轉眼眼前就已是一座宮殿。
此地氣機極爲玄妙,宮殿殿宇之排布內外皆諳八卦輪轉之態,如同上古之陣重現於此。
燭龍君立於虛空之中,嗓音徐緩道:
“荒聖可在此地?!”
“燭龍求見。”
聲音平淡而徐緩,且以先祖之名拜訪。
浩浩蕩蕩鋪開,在這荒聖的行宮內外震盪不休——
燭龍君的心神有些沉凝。
他是妖皇心腹,妖皇前去圍堵后土皇地祇,那麼後方諸多事情就交給了他。
由他負責。
這是權利,也是巨大的責任,若是後方出事,少不得他的懲處。
眼下局勢,乃以萬軍而動,竟然也被那道人一擊而殺,卻窺不見那道人跟腳。
雖知道他只是一介真人。
但是想要撲殺他的話,也需要付出更加巨大的代價。
而在付出了一萬直屬於妖皇的精銳性命之後,還要繼續撲殺那個不知跟腳不知手段的齊無惑,還要繼續爲此事而付出代價的話,這個代價已經不是燭龍君所願意承擔的了。
但是,先前那老鹿所說的話雖然是屁話,卻也提醒到他。
那齊無惑有兩名頂尖地祇山神隨身,手段又過於風輕雲淡,看不出他到底還有幾分餘力,有可能是弱小之輩裝腔作勢,卻也有可能是實力高深深不可測。
欲要試探,則必有代價。
代價沉重。
他不甘如此。
除非,大聖出手!
而現在,在諸多大聖皆在前方戒備之時候,正有一名大聖,恰好還在此地!
莫非,荒聖先前不願意隨着妖皇去圍殺地祇,去制衡后土皇地祇,就是因爲已經料到了這一幕,所以才如此等待此地,所以才說,是天機不可泄露嗎?!
原來如此!
若是荒聖願意出手的話。
那麼,區區一介齊無惑,自然是手到擒來!
聲音落下,燭龍君雖然倨傲,此刻也頗冷靜客氣,在此地等候,只片刻之後,便即聽到了腳步聲,燭龍君眸子微擡,卻是未曾看到荒聖,而是見一名面容蒼白秀麗,雙目安靜,黑髮如瀑的少女踱步走出。
燭龍君認出此人。
是荒聖收養的小姑娘。
縱然以大真君之身,也還是放緩了語氣,道:
“原來是你……本座有事要告知荒聖,伱且帶路吧。”
小蓬草卻不動,她聽着耳畔來自於那位絕豔女子的傳音,微微吸了口氣,而後雙目寧靜,雙手疊放在前,嗓音清脆道:“荒聖說了。”
“汝有何事,權且說給我便是。”
小蓬草微微吸了口氣,如是道:
“我,聽着。”
!!!
燭龍君眸子微斂,注視着眼前這個小小少女,少女的背後,是契合內外先天八卦流轉的宮殿,他彷彿可以窺見那身穿華麗袍服,姿容絕豔無雙的女子神色平淡,背對着這裡在下棋,棋子落棋盤,其聲清脆,而小蓬草則是在大殿之外,和荒聖背對而立。
讓這個小小的身體似乎變得尤其空曠而幽深,自有一股氣機。
燭龍君心中有震怒有不痛快。
他乃直指最高根基的真君!
位格極高,乃妖皇之心腹。
乃是上古大神之血脈!
而眼前的少女,是個什麼東西!
一介人族人種罷了,不過只是尋常之輩,得了些許運道,短暫服侍在荒聖左右罷了。
荒聖讓她來接待自己,這是何等的折辱!何等輕蔑!
他心中怒火熊熊燃燒,先前因爲齊無惑殺戮之事而壓着的火焰差點爆發,可是燭龍君看了一眼那宮殿,仍舊剋制自己的桀驁和憤怒,只是自笑一聲,而後,微微拱手,做足了禮數,方纔開口,一字一頓道:
“有人族之孽種,不敬之魔道,來我妖族,殺我子民,拜請荒聖出手,將其擒拿,斬殺!”
“懸其首級於東門之外!”
“以儆效尤!”
小蓬草詢問道:“那是誰?”
燭龍君擡眸,道:“其名,齊無惑!”
在這個名字之後,卻是許久不曾得到迴應。
燭龍君微微皺眉,看到那面色蒼白的少女站在那裡,似乎是失神。
而後,他看到那少女擡起頭來,看到她的眸子瞪大,少女聽到耳畔荒爻的聲音,聽她說,可以任由小蓬草來代表荒爻自己的意見,無論是憤怒,還是答應都可以,但是不要再如往日那樣壓抑自己的情緒了。
小蓬草張了張口,一股強烈的情緒在她的心底升騰起來,她彷彿還能看到那少年道人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說沒有誰能夠代表着自己,說自己是獨立自主的,看到他救下自己的性命……
她聽到自己開口。
第一次不再是希望託庇於誰,而是希望自己能夠庇護他。
我也想要,保護你啊……
無惑。
她看着那位妖族的真君,言簡意賅道——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