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呆……”, 河東獅般的吼聲驚碎了晨霧,嚇得鳥兒“啾啾”離了巢,撲棱棱飛上雲霄。
一隻小兔子豎起了耳朵, 通紅的圓眼睛, 好奇地盯着九虛山十里一處茅草屋。
一團烏漆嘛黑的東西從屋子裡衝出來, 站在齊腰深的雜草叢中, 雙手掐腰, 尖聲道:“我要宰了你,孟小呆!不不!光宰了還不夠,最好能把你的肉剁剁剁, 剁碎了,熬湯做菜吃”。
孟若隱慢吞吞從屋子裡出來, 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 雙手糾結的攪在一處, 一張小臉也是和明珠一般的黑。
“明珠,是若隱錯, 若隱只是聽說珍珠粉養顏,若隱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珍珠粉養顏?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而且就算珍珠粉的確養顏,可你也不能將它放在鍋裡炒啊!”,明珠用手抹一把臉,順便將幾近直立的髮梢按下去。
“若隱想珍珠粉是該磨成細末, 和水吞服的, 可是這樣恐會傷了腸胃。所以, 若隱纔會先將其焙了……”, 若隱依舊絞着手指, 聲音低低的。
“對,你想的做的都對, 可卻忘了一樣”,明珠突然笑意盈盈,一步步逼近若隱,一雙眼火辣辣地盯着他,他忙後退了幾步。
明珠又向前幾步。
他再退,明珠再向前,直到他退得無路可退,背抵着房前那株新柳,二人方停下來,孟若隱頭低垂,囁嚅道:“若隱不知忘了什麼事”。
“你真的不知道?”,明珠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若隱不知”,若隱只覺得心跳如擂鼓,沒想到女子發怒,比師父沉下臉要嚴重得多。
“給你三次機會,仔細想”,明珠將身子靠近他,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若隱不該差點點燃了屋子”,若隱小心翼翼說道。
“不對,不是這個”。
“若隱不該,不該看你的睡顏”,孟若隱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低低道。
“哦?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明珠來了興趣,好奇地看他,他卻更是低垂了頭,雙眉微蹙,一張小臉皺起。
“道長,我被偷/窺,是不是有權利知道啊”,明珠威脅他,他忙點頭,道:“是”。
“那你說啊!”,明珠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他道:“是黎明之前,若隱有些渴,喝水的時候偶然看到姑娘踢了被子,於是,於是”,他臉漲紅,吞吞吐吐說道。
“於是什麼?”,明珠問。早上的時候她並未睡熟,他爲她蓋好被子,她知道。卻又怕他害羞,這才裝作不知。可此刻看他那副樣子,實在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於是故意沉了臉,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守規矩的事?”。
“沒有,沒有”,若隱急的連連擺手,道:“若隱只是幫你蓋好了被子”。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真的沒有別的?”。
“沒有!若隱發誓……”。
“別發誓”,明珠忙去捂他的脣,卻被他就勢一把帶進懷裡,明珠忙嗔怪道:“啊,你好不老實!居然如此不知羞,嗚嗚……”。
後半句話都變成了“嗚嗚”聲,被他堵在口中。
他柔軟溫暖的脣突然就覆在了她脣上,在她脣瓣細細描繪,他長睫低垂,手輕撫着她鬢角的髮絲,溫柔而認真……
那草叢中的小兔子也被這旖旎的一幕驚到,兩隻毛茸茸的小爪子捂住眼睛,卻又忍不住透過指縫偷看。
紅日在此時躍上雲天,光芒萬丈。
直到腿軟骨/酥,他方放過了她,明珠忙着喘勻氣息,靠在他懷中,憤憤道:“我錯了!我不該以爲你是個不懂□□的小道長,你,你,你,怎麼突然襲擊?”。
若隱只是溫柔地看着她,眼裡的情緒,如春風般醉人......
“難道九虛山就教弟子這些?我今日可是長見識了”。明珠嗔道。
若隱手指不由自主地觸自己的脣,若有所悟地說道:“原來真的是這樣”。
“怎樣?”,明珠一頭霧水,心依然狂跳,腦海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漿糊,見他癡癡傻傻的樣子,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
“書上說的不假”,若隱輕蹙着眉頭,正色道。
“什麼書?”,明珠很想知道這是什麼書,以前只聽說九虛山上的丹房堪比碧波島那龐大的丹藥房,怎麼就不知道九虛山還有教人學壞的書。
只聽那傢伙一本正經地說道:“是密/宗/歡/喜/佛,以及道家雙修法”。
“我的娘”,明珠呻/吟一聲,孟若隱卻又嚴肅的開口,道:“若隱愚鈍,過去的二十載只學了一些捉妖法術,從未涉獵這些奇書……”。
“等等,誰告訴你這些的?又是誰給你的書?”,明珠恨不得將那好事的傢伙揪出來,剁個稀巴爛。
若隱微笑,目光已移向草叢中那隻兔子。
兔子一見心道聲不妙,忙前腿弓,後腿蹬,作勢要逃,卻被人揪了耳朵,高高拎起來。
“就是你這傢伙?什麼不好教,教他這些”,明珠拎着兔子耳朵,恨恨道。
“喂喂,不要揪着我高貴而偉大的耳朵好不好?!難道你看不出我不是隻普通的兔子?”,那兔子尖聲叫道。
“我知道,你是隻不要臉皮的臭兔子、死兔子、遲早會被人清蒸紅燒的爛兔子”,明珠恨得咬牙。
“喂喂,你怎麼能如此傷害我幼小的心靈?我可是在九虛山下修行的兔子仙啊。聽清了,是兔子仙,不是什麼兔子妖、兔子精。你居然在侮辱一個未來的仙,飄飄的、逍遙的上仙?”,那兔子腿亂蹬着,努力在半空中找平衡。
“噗嗤,好好好,就當你是兔子仙。可你怎麼能將那些書給若隱看?說,你做何居心?”,明珠問道。
“冤枉啊!我只是看着若隱從一丁點大長成如今這般風采斐然、仙姿仙態、飄然若仙……”,那兔子還要說下去,已被明珠打斷,“我明白了,高貴的兔子仙,您能說得簡短點兒麼?”。
“好吧”,兔子勉爲其難的接着說道:“簡而言之,言而簡之,就是本兔仙急着抱小若隱了。可他太笨,腦袋裡該裝點必要的東西了,於是兔仙我就恰到好處的、恰是時機的送來了書”。
明珠忍住將這趾高氣昂,廢話連篇的兔爺一拳打扁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若隱當然是瞭解我滴,知道本兔仙是不會害他滴,於是就仔細研究了一下書籍。事實上,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兔爺語重心長地說道。
明珠差點沒一口氣提不上不來,於是道:“這麼說我們是該謝謝你嘍?”。
“不用太感謝哦。兔仙我心軟臉皮薄,被誇獎得多了,會不好意思的”,兔爺道。
“啊……”,下一刻已聽到它的慘叫聲,飄蕩在九虛山十里,那兔爺被劃出了好看的弧線,在半空中華麗轉身,“咚”的一聲落到小溪裡,成了落水兔爺。
“好沒禮貌的小姑娘!怎麼忍心對一隻如此可愛的、高貴的兔仙下手”,充滿委屈的聲音也在九虛山十里迴盪,緊跟着那委屈兔子音的,是兩道開朗的笑聲。
“喂,孟小呆,不會用我頭上珠釵炒了做珍珠粉,這餿主意也是兔爺出的吧?”。
“明珠,這你都知道!”。
“真的是它?”。
“明珠,你要到哪裡去?晨起霧重路滑,小心摔了”。
“我要去找到那隻兔子,將它的皮扒了,做襖穿……”。
遠遠的,可見那小溪裡爬上來只渾身上下水嗒嗒的兔爺,它閃動着一雙狡黠的紅眼睛,躡手躡腳的溜着草叢,逃向遠方。
天高雲闊,明珠愜意的躺在白雲下,枕着雙手,道:“若隱,能這樣躺着真不錯”。
“是啊”,孟若隱閉着眼睛,深吸口氣,道:“若隱好久沒有如此安靜的躺一會了”。
“是我打擾了你平靜的生活麼?”,明珠翻身,一手撐頭,眨着眼睛,問道。
若隱依然閉着眼,半響方悠悠道:“是”。
“喂,你能不能說實話啊?”。
“好,若隱說實話”。
“那是不是我打擾了你的清修?”。
“是的”。
“好啊,孟小呆,本公主很生氣,後果會非常嚴重哦!”。
“……”。
“問你最後一遍——我是不是打破了你平靜的生活?”。
“是。不過……”,若隱睜開眼,羞澀地笑道:“若隱很喜歡這種打擾”。
明珠忽然就消了氣,眯起眼睛去看天,天空湛藍,怎麼今天的天氣特別好?有風吹過,手腕上繫着的金鈴“叮鈴鈴”作響,若隱也在看那金鈴,猶豫了一下,怯怯的問道:“我可以看一下麼?”。
“當然可以”,明珠微笑,大大方方的解下金鈴來,遞到若隱手中。
若隱仔仔細細看那金鈴,突然皺起眉頭來,一臉緊張地望向明珠身後,在他那樣的目光注視下,明珠心突突的,忙回頭去看。
身後只有風聲,以及如浪般的衰草長搖,這九虛山十里的村莊,一邊是繁華的街道,一邊卻是如此淒涼的荒原。
明珠轉回頭來,正欲嗔怪他,卻見他猛的欺身上前,柔軟的脣已覆在她脣上,“叮鈴鈴”,他手中的金鈴發出脆生生的響,落到草地上。
太陽躲到了雲後,將雲染出了一層金邊邊,那隻逃了的兔爺並未走遠,此刻躲在草叢裡,短短的尾巴得意地搖着,擡起一隻毛爪子來,梳理下自己那高貴的兔頭上,一嘬炫耀般的雜色毛,一副老前輩架勢:“嗯嗯,果然孺子可教也,照這樣發展下去,嘿嘿,兔爺我很快就可以抱小若隱了。只是我們的若隱如此飄逸,如此仙姿,如此出塵,如此……”。
風兒輕吹,隱隱可聽到兩個人的竊竊私語聲:“你這個不老實的傢伙,怎麼上癮了?”。
“若隱沒有,若隱只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香氣”。
“這次偷/襲就算了,可我鄭重警告你,以後不許沒經過我允許,再這樣哦,否則我可真的生氣了”。
“嗯,若隱知道了”。
“瞧你,把我的金鈴都跌地上了,不會摔壞了吧?”,明珠撿起金鈴來,搖了搖,又放在眼前,看了看,若隱問道:“你是不是很緊張這金鈴?”。
“是啊,我正想着,熾若再不來,我就拼命搖這金鈴,他一定會氣得跳腳,然後就趕來了”。
“是若隱不好,熾那日來若隱並未問清他爲何暫時不走”,若隱垂下眼簾。
明珠忙安慰道:“不怪你。他一定是因爲玄冰的事。也不知處理的怎麼樣了。若隱,我想今夜上山去看看他,走不走的,何時才走,總得有個準信,我才能放心”。
若隱一雙眼長久地凝視着明珠,良久方幽幽道:“不如這樣,今夜若隱去九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