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從孟若隱處趕回來的少年,打開門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這殘忍的一幕。
少年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 他憤怒的握緊雙拳, 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 迎面就是一拳痛擊在萬水仙面上。
血立刻迸出, 少年甚至已聽到了萬水仙鼻骨的碎裂聲。
“哈哈哈哈, 打得好!”,萬水仙瘋狂的大笑,一雙眼空洞無神, 她急促地喘着氣,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 哀求道:“再打一次!再打一次!用力些!你難道沒有吃飯?這麼小的力氣, 連只螞蟻都捏不死!”。
“你瘋了”, 少年輪圓了胳膊,企圖甩開她那雙令他反胃的爪子, 可那雙爪子似乎已長在了少年臂上,萬水仙的人也已經長在了少年身上。
她整個人緊貼着少年,藤纏樹一般,氣息急促,面色微紅, 道:“我只知道鬼王熾有三不殺, 沒想到你發怒的樣子, 很動人”。
“你真令人噁心!我的確有三不殺, 就連女人, 這都是第一次打。不過你在我看來,根本就不是人!”, 少年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忍住乾嘔的衝動,渾身猛地發力,震開萬水仙,一眼瞥見背後正瘋長翅膀的蕭燃,疾步去看,卻被萬水仙一把抱住了腿。
少年差點沒被她拖倒在地,卻聽她神經兮兮的不停碎碎念着:“打我!爲什麼不殺了我!我愛得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做別人的影子,再也不想沒有自己!”。
她任由少年一路拖着,到了蕭燃跟前,只是不停的唸叨着,雙目空洞而迷惘,“是不是愛一個人會很痛苦?爲什麼我明明想要報復他,最後報復的卻是我自己?!”。
“……”,沒有人回答她,她接着說道:“你試沒試過,當你最愛的人在你身/上喘着粗氣的時候,嘴裡唸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你試沒試過,明明有一張好看的臉,偏要將自己扮成另一個女人的模樣,學她的一舉一動,拼命的學,學到想吐!
她幾近瘋狂,雙目赤紅,恨得咬破了脣,道:“可我偏偏離不開他!我恨他,報復他,卻越來越愛他!你說我是不是很下/賤?!”。
“血……”,蕭燃痛苦的聲音傳來,萬水仙立刻狂笑起來,她笑得眼角滑出了淚,道:“可我就要贏了!蕭燃,你最終還是鬥不過我!你是向我屈服了麼?!”。
她鬆開少年,如蛇一般在地上爬行,到了那罈子跟前,一雙本空洞的眼忽然就滿是晶亮的光,她一把抱住了那罈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道:“蕭燃,血在這裡,血在這裡”。
蕭燃晃頭,他的目光已沒有焦點,本能的向着那血腥的氣息方向而去,掙扎着伸出手,眼看着就要觸到罈子,少年已先一步搶了罈子,一把將罈子摜在地上,恨聲道:“蕭燃,你醒醒!”。
“給我血”,蕭燃喉結滾動,道。
“這是個死循環,你越喝血魔性發作的就會越快,魔毒就會越重”,少年一把揪了蕭燃的衣服領子,蕭燃的頭卻無力的低垂,少年狠狠地捏着他下顎,怒道:“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挺一挺就過去了,我爲你輸入法力”。
“給我血”,蕭燃背後的翅膀長勢越發兇猛,他的聲音卻低不可聞。
“不給!”。
“我說你給我血!”。
“今日我就不信了,你沒有血難道就挺不過魔毒!”。
“給我!”。蕭燃渾身都開始顫抖,被萬水仙刀鋒劃過的地方,每一處都在往外滲着血,他的臉甚至有些扭曲,萬水仙的臉上卻滿是興奮的情緒,她一雙眼亮得嚇人,聲音裡滿是蠱惑之意:“蕭燃,我說過三界六道只有我,才能令你解除痛苦。沒有人能幫你,只有我!只有我!”。
“你閉嘴!”,少年恨不得一掌擂死她,可看她瘋狂的樣子,少年就只覺得她可憐又可笑了。
“蕭燃,記不記得十丈崖?那次你魔性發作,並沒有飲血。蕭燃,你記得明珠麼?嗯?記不記得?”,少年問道。
蕭燃已爬到了碎了的罈子旁,血從罈子裡流出來,如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可以將人引入地/獄的小河。
他犬一般伸出舌頭來,去舔地上的血,卻在少年一連串的問話中動作頓住,他擡起頭來,一雙眼茫然地望向遠方,神智已不清,癡癡道:“明珠?”。
“對,就是明珠!”,少年覺得有門,忙俯身,道:“她是你的愛人,你愛了她一千多年”。
“一千零二十三年又一十八日”,蕭燃依舊癡癡的,背後瘋長的翅膀速度卻慢了下來。
“是。一千零二十三年又一十八日。你愛她愛得發狂,你似乎只爲愛她而生。你爲她跳崖,爲她寧願帶着這冰冷的面具。爲她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屈辱”。
“東海水……我願化作東海水,日夜環繞在你身邊…..”,蕭燃幽幽道,目光癡迷而散亂。
“還有那可惡的九天神帝楚昊天,難道你就這樣認輸了?讓他在九重天上笑?”,少年激他。
蕭燃目光開始有了聚焦,夢囈般說道:“絕不!楚昊天他們一家都欠我娘/的!”。他早已忘了自己也是楚家一份子,聲音裡是滿滿的恨意。
萬水仙伏在地上,臉上那些縱橫的淚早已幹了,可她的嘴角,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下一刻,她的人就不見了。
突然的,消失在少年與蕭燃面前。
少年本就顧不得她,甚至希望她早早離開,也好眼不見爲淨,於是接着道:“所以你要戒了飲血,戒了女/色”。
他嘆氣,又道:“我也知道你不喜女/色,只不過因爲萬水仙體質特殊,可你必須這樣做!戒了她!”。
大荒。
人已在大荒。
仙船停泊在碧空白雲間,三十三條各色彩帶隨風曼舞,極盡妖嬈。七色彩虹橋上立着個月華色衣衫男子,此刻衣袂翻飛。
風烈烈,狂風中漫山遍野的莫相忘起伏成了白色的海,若隱雙眉輕蹙,踏着七色虹橋緩緩步入大荒。
目光所及,那白色的浪晃得刺目,若隱停在一株莫相忘前,凝睇。
太白金星心裡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這下事已成定局,自己也好和天帝交待。人輕鬆了以後,就連話都多了許多,太白道:“上神,這就是莫相忘了,雖傳得稀奇,實則卻是普通得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可以永不相忘”。
“是麼”,若隱淡淡道,手撫上一株莫相忘,見那花在自己的指尖下顫抖,不由蹙眉。
“這次我們來得匆忙,很多地方都準備得不充分。上神恐怕要委屈一陣子,等到上神的神觀建好了,天帝會派些小童來侍奉上神”。
“不必那麼麻煩”。
“這可不是麻煩,就連小神小仙都有洞府神觀,洪荒上神怎麼能沒有落腳地兒呢!不過小童麼,恐怕要等幾日,最近西王母大壽,九重天上人員緊缺”。
太白金星望一眼天色,復又說道:“時辰不早了,太白也該回去覆命了。上神,有緣再見”。
“星君”,若隱叫住他,似乎有些遲疑。
“上神有什麼事儘管講,太白能做到的定當全力而爲”,太白金星竟多少覺得有點愧疚。
“若隱還有一事,想要弄清楚”。
“上神請講”。
“若隱只想知道,是不是若隱如果不做這洪荒上神,恩師與師弟們就會死?”。
“這……咳咳,這麼說吧,天地有大劫是真的,不過到底那大劫如何應驗,應驗在誰身上……那個,咳咳”太白金星面有難色,不知爲何,來到這大荒,他就覺得心裡忐忑得緊。
“若隱明白了”,若隱若有所思地點頭。
太白金星乾咳了幾聲,皺成了苦瓜臉,道:“唉,其實論起來,太白和靈虛那老頭關係不錯,我是想拉你一把,不要陷入紅塵,可你瞧你,一副被強/迫的樣子。上神啊,凡事都要自願,日後見着靈虛老頭,你可別說是我逼你的啊!”。
“怎麼會”,若隱微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太白金星擡步要走,心道俗話說:說多錯多。還是早早離開了爲好。
卻聽身後再次傳來孟若隱的聲音:“星君”。
太白金星無奈地轉回身,問道:“又有什麼事啊?!上神”。
若隱垂下頭去,看身旁一株莫相忘,看了許久,忽然擡起頭來,大聲道:“若隱要回去”。
“回哪裡去?”,太白金星只覺得心一顫,果然若隱篤定地說道:“明珠在何處,若隱就回何處去”。
夕陽已從開着的窗灑進來,鋪了一地。
明珠無力的坐在牀沿,夕陽還沒有灑進來的時候,她就已坐在這裡。
離別,無論人或者神,無論相愛或者不愛。離別總是會隨時隨地,突然而至。
恍惚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只是再可怕的夢都有醒來的時候。可如今呢?
空了的房間裡似乎還晃動着人影,那人影憧憧,令明珠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心底有些莫名的情緒,似乎是難過?或者解脫?起先眼前是雙清冷的眼,忽而那眼變得羞澀而癡情,一絲情愫從心底蔓延開來,悄無聲息。
洪荒上神,沒想到貫穿始終的,最後終於應了的,是這洪荒上神。
一切似乎早已命中註定,一千多年以前,他爲了這神位跳下懸崖,一千多年以後,他爲了這神位離開她。
多可笑。
明珠試着眼角有些溼潤,胡亂地抹了把淚,“咚”的一聲跳下牀,挺起胸大聲告訴自己:“我堂堂東海三公主明珠,纔不要做個期期艾艾,無病呻吟的女子。算了,男人算什麼,沒有也死不了!”。
“可是,若隱如若沒有明珠姑娘,卻真的會死”,就聞一道溫柔的聲音,忽然響起。那聲音裡,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那個人就立在夕陽下,笑容羞澀而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