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這原本是一隻白釉瓷鉢,是你用一隻竹吹管蘸取霽藍釉汁水,吹到白釉瓷鉢表面上,然後再燒製出了這種效果?”
聽了胯子的敘述後,督陶官趙賈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郎永平卻是睜大了雙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種上釉方法,簡直是聞所未聞!
現如今燒造陶瓷器物,一般有三種上釉方式。
第一種是拓釉,也叫塗釉,是用毛筆或刷子蘸取釉漿,然後塗於畫好的器胎表面上。
第二種方法是浸釉,也叫作蘸釉,用手拿着器坯浸入到釉漿之中,藉助坯體的吸水性,使得釉漿均勻地吸附在器體表面上。
最後一種是蕩釉,也就是把釉漿注到入器物體內,然後將器物上下左右搖動,使釉漿均勻地塗於器物內表,然後再倒出多餘的釉漿。
但胯子所用的這種吹釉,可從來沒聽說過,更別說見過了。
“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郎永平看了胯子一眼,淡淡地說道,“你要知道,進口鈷料極爲珍貴,你怎麼敢擅自取用?”
“兩位大人請恕罪!”
胯子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叩頭,“實在是小人鬼迷心竅,想製作一件新瓷,逗生病的小兒開心,這才犯下了大錯!”
“行了,行了!”
趙賈此刻也知道了這件似霽藍釉又不是霽藍釉的新瓷事關重大,哪裡還顧得上這種小事,再說了,那些窯工們平日裡也不見得少貪墨了御窯廠裡的瓷器,於是便擺了擺手,說道,
“你快快將之前所說的吹釉演示給催總大人看一看,若做得好了,這事就罷了,若做得不好,哼哼!”
胯子連連說道:“是,是!小人一定不敢隱瞞!”
過了沒多久,在一間上釉工坊內,趙賈和郎永平親眼見識了這種從未見識過的吹釉。
只見胯子取來一截沒有竹節的細毛竹的竹筒,然後在竹筒的一頭用細紗布矇住,再將細紗布那一頭浸入到釉色的汁水之中,緊接着將竹筒取出對準瓷器表面,用嘴往另一頭吹氣,粘附在紗布之中的釉汁便被吹到了瓷器之上。
胯子用竹筒蘸取釉汁反覆噴吹,直到在陶瓷器物的表面全都附上釉汁爲止。
做完這些之後,他才放下竹筒,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一會兒看看趙賈,一會兒看看郎永平。
郎永平沒有理會他,將吹了釉的瓷器拿起來仔細看了幾遍,這才點了點頭,對趙賈說道:“先不管那麼多了,就按照這種上釉方法,先燒一爐出來再說。”
“那就這樣吧。”
趙賈沉吟片刻,對胯子說道,“儘快教會所有上釉工如何吹釉。”
說完,他將雙手往身後一背,大步走出了上釉工坊。
趙賈接任督陶官並不久,對製陶工藝也只是略懂一二,他沒辦法指導窯工如何製陶,但他懂得放權,讓深諳此道的督陶催總郎永平來負責這些事,也許比他自己來管還更有效呢。
接下來的日子裡,郎永平便開始全力組織窯工燒造這種吹釉陶瓷,首先是燒造了一批白瓷鉢。
一說起景市,大家最先想到的是青花瓷。但實際上,景市白瓷也是十分有名。
元代時,燕趙定窯的精細白瓷幾乎已經停止了生產,偶爾有極少量的相對精細產品仍在製作。此時,北方地區精細白瓷的主要產地已經轉移到了晉省,如霍州窯、介休窯等。
進入明清時,白瓷生產已經結束了百花齊花的局面,主要產地就在西江省景市及其周邊地區。
當時景市地區的白瓷燒造技術再攀巔峰,明代的永樂甜白已經成了絕世名品。
因此,燒造一批白瓷鉢,對於郎永平來說,簡直是太容易不過了。
白瓷鉢燒造好了之後,接下來就是在白瓷鉢的器表上再上藍釉漿,但這個過程就要複雜得多了。
吹釉看起來並不複雜,一節蒙上了細紗的竹筒,蘸取藍釉漿之後,再對着白瓷鉢吹氣,將粘附在細紗上的藍釉漿吹到白瓷鉢器表上就可以了。
但要將吹釉技巧完全掌握,使得吹出來的藍釉漿能夠均勻地附在白瓷鉢的器表之上,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在郎永平的督促之下,上釉工們不得不先在一批次品瓷器上鍛鍊了幾天吹釉技巧,然後便匆匆將精品白瓷鉢也上了藍釉。
一個月後,第一窯吹釉瓷鉢開窯,這一批瓷鉢顯然比胯子偷偷製作的那一隻瓷鉢要好看得多,但藍色仍然有些發暗、發沉,這顯然是進口鈷料的含量過多導致的。
“將這些瓷鉢給砸了!”
郎永平咬牙切齒,惡狠狠地一揮手,一羣窯工手持棍棒,將這些看上去藍汪汪的瓷鉢全都砸成了碎片,落了滿地。
“離皇上規定的時間不多了,這一次,咱們直接開十窯,每一窯的藍釉漿的分量都要有所不同。上釉工們,趁着這段時間,還是要多多練習吹釉技巧,誰敢懈怠,小心我不客氣!”
頓了頓,他接着說道,“這一次要是還造不出上好的瓷鉢來,大家都等着腦袋落地吧,連我也不例外!”
話音一落,整個御窯廠裡寂靜無聲。
接下來的日子裡,大家都開始忙得昏天暗地起來,一處處窯口,白天是煙雲蔽日,晚上則是火光映天。
又一個月過去了,郎永平不知道砸碎了多少瓷坯,也不知道懲罰了幾個偷懶怠工的窯工,但不管怎樣,總算是到了開窯的時候。
十窯瓷鉢,一窯一窯地開啓,郎永平陰沉着臉,和趙賈兩人一路走過去。
當開到第七窯時,兩個人都同時停下了腳步,他們看到,這一窯燒造出來的鉢碗,藍如大海,讓人一望就忍不住深陷其中,上面空餘出來的白釉朦朦朧朧、星星點點,就好像飄落的雪花隱於其中。
簡直是巧奪天工!
郎永平和趙賈互相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喜之色,沒錯,就是它了!
“督陶大人,這鉢碗如今已不能稱之爲藍釉鉢,該取個什麼名字比較合適呢?”
郎永平拿起一隻鉢碗,一邊細細地看着,一邊問道。
趙賈怔了怔,隨即擺了擺手,失笑道:“取名這事,可不是咱家該做的,連這廠子都是皇上的,這瓷鉢自然也應該由皇上來賜名!”
“不錯,不錯,是下官唐突了。”
郎永平點了點頭,心說,這中官不愧是伺候皇上的啊,真會拍馬屁。
半個月後,這一批新瓷鉢和其它青花瓷鉢就裝箱運到了潯陽,然後從水路直接北上,送到了京城。
果然,宣德皇帝朱瞻基對那些平常樣式的鉢碗興趣缺缺,但對這新創出來的鉢碗愛不釋手,他看到趙賈一同呈送上來的奏摺上奏明瞭這新瓷研創的經過,還請求他賜名一事,十分高興。
他說道:“吹釉吹釉,這藍釉漿是從竹筒裡被出來,然後飄灑到瓷鉢器表的,既然要賜名,不如就叫灑藍釉鉢吧。”
灑藍釉的名字便就此傳了下來。
不過,由於灑藍釉瓷器上的白釉像飄落的雪花,因此,又有人將灑藍釉稱之爲“雪花釉”。
宣德十年(1435年)正月,宣德皇帝朱瞻基染上了不明之症,很快就駕崩了。
朱瞻基死後,擲骰子的遊戲不再流行,之後的皇帝也曾下令燒製過灑藍釉瓷器,不過由於灑藍釉工藝複雜,成功率極低,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太高,所以宣德之後,灑藍釉就停燒了……
一直到清朝康熙時,景市御窯廠又開始重新研製復燒灑藍釉瓷器,經過努力,最終復燒成功。
清康乾時期的灑藍釉瓷器呈色穩定,做工精細,很多輔以金彩裝飾,也有少量輔以五彩和釉裡紅裝飾。而到了清代後期時,灑藍釉瓷器的燒造水平開始有所下降,瓷胎和釉色等方面都無法與清早期時的器物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