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在西沉,白熾的光線,此時也正在一點點變紅,直到最後,半邊天空都變成殷紅,而與之相對應,地上這一片戰場之上,觸目之處,亦是血紅一片。騎兵與步兵軍陣的對峙之間,伏屍無數,人屍,馬屍,以及沽沽流動在一根根沾滿了血跡,倒伏在地上的草莖之間的鮮血,是的,血在流動。
五個方陣已經變成了一個,所控制的範圍也縮小了大半,但這個方陣仍然穩如磐石。陣形愈小,抗力愈大,宇文恪現在就有這種感覺,每一次自己發力愈大,對手的反彈也就愈恨,先前的一次殊死博擊讓他亦暗暗心驚,數百徵東軍騎兵在此戰之中,盡皆被砍殺在當場,但他們讓自己的下屬付出了兩百餘條性命,而最重要的是,他們用自己的死亡,爭取到了彌足珍貴的時間,讓孫曉將幾乎被衝散的五個方陣重新聚集到了一齊,形成了一個比先前任何一個方陣都要穩固的防守陣地。
宇文明看着頑強的對手,眼中亦是露出佩服之色。
早先一戰,他被徵東軍誘入數個方陣之中,險些便再也衝不出來,要不是叔父反應迅速,宇文家子弟拼死掩護,此時,他已經變成了地上的一具屍體。
勇敢的敵人,雖然討厭,但卻也值得尊敬。
“叔父,夜戰麼?”他轉頭看着宇文垂。
宇文垂卻搖搖頭,“後退一里。”
“叔父,敵人已是強弩之末。”宇文明有些不解,在他看來,只要持續不斷地發起攻擊,對手的軍陣瓦解是遲早的事情。
“我們的傷亡太大了。”宇文垂搖搖頭,打到現在,他付出一千餘東胡鐵騎的性命,雖然對手傷亡數目倍數於自己。但步兵補充極易,就在大雁湖,對方就有數萬民夫,只要他們想,便能迅速補齊這兩千餘損耗,最多需要半年到一年功夫,他們便又能將其訓練成一支精兵,但騎兵,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想到這裡,他不僅對索普的決定深表佩服。東胡不能只有東胡鐵騎,更應該有一支能攻城拔寨的步卒,東胡轄下,除開佔統治地位的東胡人之外,還有無數的其它族民以及無數的奴隸,只消給他們一點點甜頭和希望,從這些人中,便可以鱗選出無數的合格的士兵。
他看過索普調到兄長麾下的那一萬步卒,這是那些遠道而來的齊國將領大半年訓練的成果。雖然比眼前的徵東軍步兵還差得遠,但也能披甲執銳,上陣殺敵,至不濟。也可以作爲先鋒以及消耗品使用,就像眼前,如果驅使步卒,手持大盾以及各類防護武器逐步推進。便能與對手一戰,哪怕被對手殺光,也能替騎兵打開一條通道。
“阿明。我們後退一里,與不退一步,並沒有區別!”他對宇文明解釋道,“一兩裡距離,以我們騎兵的速度,轉瞬即逝,而步兵想要越過這個距離,需要的時間可不短,所以,我們可以隨時襲擊,進攻他們,而他們,卻只能被動防守。我們退後,可以讓我們的士兵得到很好的休息,他們,行嗎?”
“原來如此,叔父,受教了!”宇文明敬佩地點點頭。
宇文垂呵呵一笑,“戰場之上,處處皆學問,你父親讓你跟着我來走這一遭,自然是想讓你多看看,多想想,只有經歷過,纔會真正有體會,有感觸,一員能征善戰的大將,不是想出來的,也不是看書看出來的,聽故事聽出來的,而是實打實地幹出來的。”
“是!”
東胡兵潮水般的退走,但孫曉並沒有因此而鬆下一口氣,反而更加焦急,他更擔心的是,東胡人見啃不動他,便轉而去啃大雁湖,那可就糟了,所幸,對面的敵人,似乎腦子已經完全被消滅自己這部兵力全部佔據了,直到此時,仍然沒有其它的舉動。
但是,這種糊塗,還會延長多少時間呢?這種主動權在別人手裡的戰爭,讓孫曉分外痛苦,自從軍以來,在高遠的領導之下,徵東軍總是料敵先機,步步走在對手的前頭,這一次自己獨擋一面,不足終於暴露了出來。
雖然東胡人退了開去,但正如宇文垂所預料的那樣,徵東軍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孫曉不會頭腦發熱去搞什麼夜襲的把戲,他只是簡單的命令部隊他成三個部分,每次輪休一部,以儘量保持士兵的體力。所幸的是,從大雁湖到先鋒城,步卒全力行軍也需要十日以上的功夫,所以軍隊中攜帶的糧食,清水亦足夠堅持。
宇文垂的確是腦袋被消滅這支徵東軍的誘惑給全部佔據了,徵東軍的編制現在在東胡那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孫曉,是高遠心腹將領,領北方野戰集團軍,是徵東軍下轄四個集團軍中實力最爲強大的一個,其次爲賀蘭雄領尋的東方野戰集團軍,而葉重,葉真兩個統率的南方和中央野戰集團軍,現在基本上還只是一個空架子,根本沒有能力出戰。
從高遠將自己的主力全部放在北方和東方兩個集團軍之中,便能猜度出高遠下一步與東胡決戰的決心。這是一場以將對方徹底要倒纔會結束的戰爭。
當然,宇文垂相信,勝利將屬於東胡,相對於東胡來說,徵東軍是不折不扣的弱者。雖然已經開戰,但東胡仍然沒有盡出全力,索普的主要精力還是用在國內治政之上,發展民生經濟,積累出財富,使東胡用足夠的財力來打一場滅國之戰,這纔是東胡現在的重點。否則,就會像上一次那樣,雖然擊垮了燕國的十萬大軍,但東胡卻也後繼乏力,無法將勝利的果實轉化爲最後的實際利益。 ωwш●ттkan●C○
打勝,還要能消化,纔是東胡接下來的努力目標,至於徵東軍,在東胡上下看來,也只不過是一道開胃小菜,現在踏上戰場的東胡軍,並不是東胡人的主力,無論是宇文恪,還是另一個戰區的阿固懷恩,所統帶的都是雜牌軍,而真正的東胡精銳,宮衛軍,尚在整編。
強大的宮衛軍正在擴編,不久的將來,一支能縱橫天下的東胡精銳便會出現在世人的面前,這裡頭,不僅包括着天下無敵的東胡鐵騎,還有索普花費了無數精力和心血,財力的新編步卒。
步騎協同,不僅僅是隻有中原人才會玩兒的。
騎兵們每隔上半個時辰,便會出動一個小隊,前去騷擾不遠處的徵東軍孫曉中,其它的,卻是已酣然入睡,宇文垂根本不擔心對手會來襲營,對手的騎兵已經盡數被滅,而步兵,想要越過這數裡的距離來偷襲自己,除非自己這幾千人都是豬,否則根本沒有可能。
宇文垂坐在自己的馬鞍之上,一邊撕吃着屬下烤好送來的一隻新打來的野兔,喝着馬奶酒,一邊在思考着這一整天的戰鬥經歷,徵東軍的確是天下最擅戰的部隊之一,部隊戰損比已經接過一半,但仍然沒有任何崩潰的跡象,一般來說,一到部分損失超過三分之一,就基本上已經失去了戰鬥力,但徵東軍,還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緩緩地咀嚼着鮮美的野兔肉,宇文垂的腦子卻在飛速地轉動,怎樣才能擊潰這支頑強的軍隊呢?似乎自己漏掉了什麼東西?
宇文垂突然跳了起來,他明白自己漏掉了什麼了?自己真是糊塗了,大雁湖,自己怎麼忘了那個地方?殺傷徵東軍的有生力量,這是宇文恪在自己臨出發時的親口叮囑,徵東軍的有生力量,可不僅僅是眼前的這幾千徵東軍,還有大雁湖的數萬民夫,還有那正在一天天建起來的大雁城。
“阿明!”他大聲叫道。
不遠處,睡眼惺忪的宇文明從地上一躍而起,連蹦帶跳的到了宇文垂的眼前,“叔父,什麼事?”
“你,馬上帶三千騎兵,趕往大雁湖,將那裡的人給我殺光,將在建的城池給我燒成一片白地。”宇文垂厲聲道。
“三千騎兵?”宇文明嚇了一跳,“叔叔,我帶走三千騎,您這裡,可不不到一千騎人馬了!”
宇文垂冷冷一笑,“那又如何?我只有一到一千騎,可對面的徵東軍還有多少人,也只剩下一半人了吧,如果他敢散去軍陣前來襲擊我,我還巴不得呢?你馬上出發,或者,聽到你的馬蹄聲,那面的孫曉就要跳腳了!”
孫曉的確在跳腳,聽到那迅即離去的馬蹄聲,孫曉知道,對方的主將終於想明白過來了,現在派人前去襲擊大雁湖了。
“郭荃,你能再重現積石城防守的奇蹟麼?”雖然心中還抱着萬一的希望,但孫曉知道,這個希望太渺茫了,積石城之戰,雖然積石城遭到數萬敵人的圍攻,但有積石城堅固的城防,有葉真統率的三千士卒,而大雁湖,現在什麼也沒有。
“司令官,我們要回撤救援麼?”部將惴惴地問道。
孫曉痛苦地搖頭,“如果我們散去軍陣,在騎兵的眼皮子底下回撤,不諦於是將腦袋送到敵人的刀口之下。”
“那大雁湖怎麼辦?”
孫曉沉默不語,此時回撤,他能得到的結果只能是人財兩空,什麼也得不到,大雁湖照樣無法保全,而自己這裡剩下的數千兒郎也必將命喪草原。
此時的孫曉,竟然除了絕望,再也不剩下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