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那張薄薄的紙片,寧則誠沉吟片刻,”你要對高遠下手?”
周淵笑了起來,”不是我要向他下手,是葉天南要向他下手.”
“有人會信?”
“所有人都會相信!”周淵淡淡地道:”這個世上,誰最想要高遠的命?我嗎,他跟着我作戰大半年,我要他死,在戰場之上便可以要了他的命,他隨我一路自漁陽到薊城,身邊只有十數個護衛,我要他死,多簡單啊,我如果想讓他死,豈會舍易求難?你想要高遠的命嗎?現在高遠就住在你家裡,想收拾他易如反掌,所以你也不想,所以,如果高遠死了,死在薊城,那麼,所有人只會認定,殺他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葉天南.”
“他有動機,有實力!”周淵道:”不是他是誰?”
“王上只怕會不高興,王上很喜歡這個高遠.”寧則誠道,”而且玩這一出,即便殺死了高遠,也不會讓葉天南倒臺,只不過將他搞臭了而憶,而事實真相,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面的,這世上,便沒有能永遠隱藏的事情.沒有什麼是可以一直被隱瞞的.”寧則誠基於自己的工作性質,知道紙永遠也包不住火.
“這個世上,從來不乏優秀的人才,死了一個,還會再出來一個.”周淵笑道:”你我見過的人才少麼?王上會不高興,但這無礙大局,而且,我也沒有想把葉天南扳倒,以他與王上的關係,憑這點兒事是很難扳倒他的,將他搞臭就足夠了.”
寧則誠笑了起來,”一個名氣壞掉的葉天南,以後也就只能是一個參謀的角色了,不會再有人信任他.不過以他的本領,當一個合格的謀士還是很不錯的.太尉,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高遠動了殺機的?我猜,應當是公子蘭的那一句燕國趙牧讓你動了殺意吧,也真難爲了你,居然一直隱忍到現在才動手.”
周淵嘿了一聲,”僅僅殺一個人有什麼意思,殺一個人,就要有殺一個人的收穫.將利益最大化,這纔有意思.如果說子蘭的評價只是讓我動了殺機的話,那麼徵東將軍的晉升,則讓我非殺他不可了,子蘭說得不錯,此人的確有成爲燕國趙牧的可能,我豈能讓他成功?”
“有把握?高遠可是軍中驍將,不是浪得虛名.”寧則誠道.
周淵看了對方一眼,哈哈一笑,”寧大人說笑了吧?” щщщ.ttкan.c○
寧則誠點點頭,周淵身爲太尉,位高權重,想要殺一個人,的確應當是很簡單的事情.”這事兒也就只能這樣了.喝酒吧,想來過兩天,薊城必然會大亂一場,什麼人都會跳出來了,到時候可沒有這麼好的心情來喝上一杯了!”
他舉起了酒杯,與周淵輕輕一碰,一飲而盡.
“這閒雲樓的掌櫃張一聽說與高遠關係非淺?”周淵有意無意地道.
“他現在是我的人.”
“養虎爲患的事情你應當不會做吧?還是清除了的好.”
“這個張一哪裡當得起虎的評價,了不起一條狗而已,一條合格的狗是會選主人的.”寧則誠揮了揮手,張一會賺錢,而且錢還賺得極多,寧則誠手下會咬人的狗很多,而且咬人的狗很好找,但會賺錢的狗可就難尋了.對於張一,寧則誠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即便他是高遠的人又怎麼樣,自己照樣能讓他心甘情願地爲自己效力.更何況,現在看來,高遠就快要完蛋了,他更無需擔心,高遠一倒,張一自然會尋一個新主人的.
高遠不會知道,他人生中最險惡的經歷不是他在出發之前以爲的戰場之上,而是在薊城,比起周淵寧則誠兩人,姜大維就像是一個還沒有開化的野蠻人.
現在的他,正興奮地在張一的陪同之下,採購着禮物,第一次上門,自然是要帶上拿得出手的禮物的,而且這次去的還不是平常人家,自然更得精心挑選一番.對於薊城,高遠是不熟的,但張一熟,不但熟,這哥兒們就是專門搞奢侈品的,對於在薊城哪裡能買到稀罕玩意兒,自然也是門兒清.
當週淵與寧則誠在閒雲樓中酒過三巡,各有所獲,滿意回家的時候,便已經註定第二天的晚上,薊城將會陷入到一片血與火中,而這件事情所造成的影響之大,其結果也是他們二人萬萬沒有想到的.
寧則誠站在高處,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家的大門.在那裡,高遠正準備出發,兩輛馬車上載滿了他這一天採購來的禮物,國相府家不會缺什麼,但第一次上門,總是不能空手而去的,雖然對葉天南與葉氏不滿,但好歹人家也是菁兒的爹孃,看在菁兒的份上,總是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就算不能親密無間,也沒有必要搞得劍拔弩張,更何況,葉天南已經低頭了.
寧則誠臉上沒有絲毫笑容,剛剛,他才向高遠表示了祝福,但他知道,這份祝福永遠是兌現不了的.可惜了的,這樣一員猛將,一員智將,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他撇了撇了嘴,沒辦法,與周淵給他的利益比起來,高遠就算不了什麼了,更何況,一直以來,他所想的,所策劃的,都是爲了周淵拿出相應的代價來.
現在,自己已經得到了,那麼,作爲棋子的高遠,其利用價值便已被榨乾了.作爲一個籌碼,現在是放棄的時候了.
馬車緩緩啓動,高遠帶着笑容,與二十餘名部下出發了,寧則誠衝着高遠離去的方向揮了揮手,”永別了,高遠.”他倒揹着雙手,緩緩走了下來,走向自己的書房,隨着他緩慢而穩定的步伐,高遠已經被他拋到了腦後,沒有必要再記得這個人了,因爲,過了今夜,高遠將成爲一個過去的詞彙.
也就是這一刻,遠處的太陽終於沒入到了地平線中,最後那一縷陽光也隨着寧則誠的步伐而漸漸變短,變暗,最終消失.
檀鋒很是興奮地推門走進了寧則誠的書房,在這個家裡,他總是很隨便的.
“寧大人,高遠今天要去葉天南家麼,我曾與他約定,如果他真去的話,我就會陪他去.”他笑嘻嘻地道.
“高遠已經走了!”寧則誠從一份公文之中擡起頭來,看着檀鋒.
“什麼,這小子太不守信用了.”檀鋒大怒,”這樣的妙事兒,我怎能不在場,大人安坐,我去追他!”
看着檀鋒擡腳便欲離去,寧則誠啪地一聲將手裡的筆丟在了桌上,”檀鋒,回來!”
檀鋒回過頭來,”寧大人,還有什麼事麼?”
“坐下!”寧則誠嚴厲地看着他,喝道,”人家翁婿之間的事情,你去瞎摻合什麼?好好的美事,別給你攪和了!”
“能怎麼攪合?我只不過想去看看葉天南的臉色罷了!”檀鋒呵呵笑道.”這樣的事情,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看着檀鋒,寧則誠想了想,終於還是從大案一角一卷公文之下,抽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檀鋒,”來,坐,瞧瞧這是什麼?”
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寧則誠,檀鋒接過了紙張,坐了下來,只看了一眼,便驚訝地擡起頭,掃了一眼寧則誠,又低下頭來,細細地看着這張寫着數十個名字和職位的紙張,只是這一次,他的頭久久沒有擡起.
寧則誠也沒有說話,靠在椅背之上,雙手交疊放在大案之上,靜靜地看着檀鋒.
檀鋒再一次擡起頭來時,臉上那玩世不恭的微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苦澀之色.”這是周太尉與您之間的一次妥協?”
寧則誠滿意地點點頭,檀鋒,一眼便看穿了這內裡的玄虛.
“高遠他?”檀鋒遲疑了一下.
“所以我不能讓你去摻合!”寧則誠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檀鋒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是您,還是太尉?”
“太尉,我要做的,只是閉嘴,閉眼.”寧則誠笑道.
“您這麼相信周淵?”
“相比起葉天南,我更相信周淵.”寧則誠緩緩地道:”因爲葉天南會更貪婪,令狐潮當年貪得是財,葉天南貪得是權,周淵說得對,一個曾經體會過失去所有的人,有機會的時候,一定會不遺餘力地來攫取一切來保護他現在所擁有的.”
“高遠從來都是籌碼?”
“周淵一直沒有殺他,不是不想殺,而是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來殺,他不希望簡單地殺掉高遠,而是要利用這一事件讓葉天南從此徹底失去與我們較量的本錢.”寧則誠悠悠地道:”所以,我給他加了一把火.”
“說動王上封高遠爲徵東將軍?寧大人,你想過沒有,這樣,會讓王上很生氣,王上不是傻瓜,他很聰明,今夜一過,他就會明白,自己當了一回工具.”
“正因爲王上很英明,所以他會裝作不明白.我與周淵聯手,便也不懼他明白.”寧則誠淡淡地道.
“高遠何辜?”
“檀鋒,你不是一般人,如果你這樣看問題,會讓我很失望的.”寧則誠道.
檀鋒痛苦地低下了頭,兩手抱住了腦袋.
“我知道,你與高遠很談得來,你也很欣賞他,但你不能因爲這些而失去理智.”寧則誠站了起來,走到檀鋒跟前,拍拍他的肩,”去找馨兒,讓她給你彈支曲子,靜靜心吧!今夜,你不能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