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此時正行經在南山之下的大道,道路並不寬,馬車,護衛,將道路塞得滿滿當當,隨着急驟的馬蹄聲響起,淒厲的示警號角之聲不絕,六百葉氏私兵在突然發生的變故之前,仍然是表現出了不同凡俗的水準,內裡的兩百士兵繞着正中間的數輛馬車迅速圍成了一個圓形的保護層,鋒利的長矛斜斜向外,前後的各兩百士兵亦在轉瞬之間構成了數個三角錐形的陣容,每兩個三角錐斜斜向隊,如同一支扎開了全身尖刺的刺蝟,虎視眈眈地看着遠處正急馳而來的騎兵.
高字大旗迎風飛舞,高遠身上的鬥蓬高高飄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高遠並沒有在車隊的尾部停下,他在離着車隊尚有裡許遠的距離之時,一提馬繮,驅策着戰馬,沿着陡峭難行的山坡上的羊腸小道,直插向前.在他身後,二百騎兵從數列縱隊變成了一條直線,每一匹馬之間只隔着數米的距離,跟着高遠一起馳上了那條羊腸小道.
高遠是要堵住車隊的去路,荀修和葉重馬上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車隊的護衛們再一次開始變陣.
原本神態還很輕鬆的荀修與葉重看到在陡峭的山間羊腸小道之上如履平地的高遠和他的騎兵,臉色頓時變得慎重起來,特別是葉重,身爲武將,比起荀修對軍隊的瞭解可就多多了,知道騎兵想要在這樣的道路之上保持如此速度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這在以往,他是想也不敢想的,騎兵如此做在他看來,基本上就和自殺無異。但今天,這一幕卻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上演.
荀修並不認識高遠,但看到高字大旗,看到那呼嘯而至的騎兵,他如何能不明白這是誰?臉色一點一點地難看起來。該死的張守約,高遠爲什麼能毫無阻難地穿過了扶風城,出現在這裡的.
葉重心中的驚訝沒有荀修那樣強烈,與荀修比起來,他除了驚歎之外,倒也沒有感到有多害怕。這些年,隨着葉天南穿行在中原各國,也見過中原各國的精銳騎兵,比起那些全身重甲,武器炫亮的各國騎兵而言,眼前的這一支穿着簡單的皮甲。腰背大刀,馬懸長弓的騎兵,除了騎術好以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回頭看看自己的部屬,清一色的金屬甲冑,比起對面的簡陋,他們可算是富豪了.
荀修與葉重自隊伍中間。緩緩驅馬走向隊伍的前端,在兩人剛剛站定的時候,高遠已經從山上驅馬而下,而在他的身後,卻只跟了步兵一人,剩餘的兩百騎兵此時已經勒馬停在了山坡之上,高遠選擇的這一地點極巧,坡度放緩,地面平整,沒有什麼大叢的樹木擋在騎兵之前。正是一個衝鋒的好場所.
兩人兩騎,攔在了大道的中央.高遠凝視着前方的車隊,揮了揮手,山坡之上,一名騎士手執大旗如飛而下。臨近大道之時,揮臂執出大旗,奪的一聲,高字大旗正正地釘在大道的中央,騎士勒馬迴轉,反手拔出戰刀,再一次揮出,戰馬閃着寒光在空中飛舞,又是奪的一聲,插在離大旗一側一米遠的地方,馬上騎士扭過頭來,向着不遠處的葉氏私兵大聲怒吼道:"縣尉有令,越此旗者,殺無赫!"一語畢,不等對方反應如何,已是驅策着戰馬,徑直衝回到了山坡之上的騎兵從中.
聽到對方騎兵肆無忌憚的斥喝,葉重的臉色頓時氣得煞白,"一羣土包子,居然如此無禮!"他怒喝一聲,驅馬向前,"我倒想看看,越過此旗,是怎樣一個殺無赫!"
荀修一伸手,沒有拉住葉重,眼睜睜地看着他騎着馬向前奔去.馬速並不快,一溜小跑,葉重似乎是想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他是如何越過這面大旗的.
高遠凝立不動,身邊的步兵嘴角上揚,一絲冷笑浮上來,手一伸,長弓已經在手,右手搭上弓弦,鋒利的長箭已經摁上了弓弦,箭頭下垂,死死地盯着對面緩步而來的葉重.
葉重自然也看到了對方的動作,表面上雖然不屑一顧,但手卻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刀柄,兩眼更是瞬也不瞬地死盯着步兵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
十步,五步,戰馬碩大的馬頭越過了飛舞的大旗,就在這一瞬間,步兵擡手,利箭穿空,嘯聲剛起之聲,利箭便已破空而至,箭的速度居然在厲嘯響起之前便已抵達,葉重在對手肩部剛剛聳動之時便已經拔刀出鞘,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手這一箭,來得如此之快,而且射得不是他,而是他的馬.
一刀揮下,什麼也沒有碰着,胯下戰馬卻是一聲悲鳴,鋒利的長箭自馬的左眼深深射入,直入腦部深處,戰馬猛跳而起,葉重一聲怒吼,向後一個空翻,落下地來,刀豎在身前,生怕敵人還有第二箭過來.如此凌厲精準的箭技,當真是世所罕見.
馬一跳而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半個馬身已經越過了大旗,但卻已經是一匹死馬了.
步兵揚了揚手中長弓,"馬過,馬死,人過,亦然!"
葉重的兩隻眼睛頓時變得紅了,振刀而起,便欲再向前行.
"葉重!"身後,荀修大呼着策馬而來,攔在了葉重的面前,"回去!"他厲聲喝道.
"賊子如此辱我,豈能與他干休!"葉重喊道.
"回去!"荀修的眉毛高高地豎了起來,臉上怒意不可遏止,他看得出來,高遠是真敢射死他們的.眼下情況,六百葉氏私軍對上高遠兩百騎兵,真打起來,毫無勝算,況且隊伍之中還有夫人公子小姐,如果戰亂一起,有個誤殺,那該如何是好?
荀修的地位自然不是葉重所能比似,荀修一怒,葉重當即便蔫了,拖着刀,狠狠地剜了一眼大旗對面的高遠與步兵,步兵冷冷地回敬了他一眼,手握長弓,虛撥弓弦,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看着對面戰馬之上的高遠,荀修心裡倒是先喝了一聲彩,好一個昂藏的漢子,高遠長得雖然談不上有多英俊,但迭經殺場,卻自有一顧睥睨四顧的豪氣,再加上着實年輕,那一股蓬勃之氣卻是怎麼都藏不住的.
荀修翻身下馬,向前走到大旗之旁,看着高遠,臉帶笑容,雙手一攤,示意自己沒有武器,毫無惡意.
"高遠?"他看着馬上的高遠,問道.
"我是高遠,你是誰?"高遠冷冷地看着對方.
"我叫荀修,我們能談談麼?"
"荀修?沒聽說過,我與你有什麼好談的?"高遠不耐煩地揮揮手,似乎是想要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一般.
荀修聞言苦笑,數十年前,自己便已名滿天下,雖說這十來年不在大燕行走,但荀修之名,放在任何國家任何人面前,都足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但眼前這個高遠,居然就沒聽說過?荀修不認爲對方沒有聽說過自己,而只是用一種形式來表現他的輕蔑罷了.
這其實倒真是冤枉了高遠,他的確沒有聽說過荀修是何許人也,重生一來,與他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扶風縣的幾個人外,其它的人都是大頭兵,他聽說過的唯一一個大學問家,還是來自路鴻,那就是大兄路超的師父李儒.
不等荀修再說話,高遠的目光已是越過了他,看向遠遠的,那被數百士兵緊緊地圍住的馬車,揚聲大叫道:"菁兒,我是高遠,我要見你."
馬車之中,葉菁兒滿臉驚喜之色,高遠策馬自山上直衝而下的時候,掀開車簾的她,便已經看到了高遠的身影.
"高大哥,是高大哥,他回來了."葉菁兒彎腰探身,便欲推開車門,一別經月,這一個月間,高遠深入險地,時時刻刻都處於不測之中,一個不小心便會倒在那片陌生而充滿敵意的土地之上,葉菁兒不知多少次在夢中驚醒,香汗淋漓,此時見得日夜牽掛的人陡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如何不驚喜交加.
"娘,高大哥回來了!"葉菁兒想要推開車門出去,但臂膀一緊,卻被葉氏緊緊地拉住,"菁兒,你不能出去."
"娘,高大哥回來了,我怎麼不見他?您先前不是還說,要是高大哥回來了,就帶着他一起回薊城的嗎?"
"菁兒,你不能去見他,外面的事,交給荀修先生去處理吧,你就在這裡好好地呆着."葉氏面沉如水.
看着葉氏的臉色,葉菁兒的臉開始一點一點變得蒼白起來,一顆心如墜冰窖之中.
"娘,您要做什麼?"她驚慌不安地問道.
"娘,高大哥回來了,我們爲什麼不見他?"葉楓睜大了雙眼,"高大哥還說給我帶好馬回來呢,我得去看看!"
"你給我閉嘴!"葉氏怒喝道.
葉楓嚇得一個激凌,看着葉氏,嘴巴張開,愕然不知所措.
恰在此時,高遠的呼叫之聲從不遠處清晰地傳了過來.
"菁兒,我是高遠,我回來了,我要見你!你在哪兒?"
"娘!"葉菁兒大叫起來,掙扎着想要擺脫葉氏,但葉氏的手卻如同鐵鉗一般,緊緊地拽着葉菁兒.
"菁兒,聽話,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不許見他."葉氏的聲音低沉,卻不容違逆.
"娘,您想做什麼啊?"葉菁兒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聰明如斯的她,到了此時,如何還猜不到葉氏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