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重端着一碗熬得濃濃的草藥,順着狹窄的樓梯爬上了二樓,推開了一扇緊閉的房門,走了進去。這是遼西城中一間極爲簡陋的客棧,所處的地段,也在遼西城中最爲貧窮的西城,這一帶所居住的都是那些爲一日三餐而奔忙的貧民百姓,這個地方的客棧,條件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房間極小,屋子裡除了一張髒兮兮的大牀之外,便再無其它物事,一踏進房門,便有一股極其難聞的黴味傳來。外頭很冷,但屋裡的溫度比外頭也好不了多少,亦是如同冰窖一般,這樣的一家小小客棧,你是不用想着還有火盆這種取暖工具的。
葉重坐在牀沿之上,伸手扶起了躺在牀上的一個少年,將他的頭倚在自己的胸前,輕聲喚道:“公子,醒醒,該喝藥了。”
這個病重的少年,赫然便是葉天南的兒子,葉菁兒唯一的弟弟,葉楓。
葉重在天河郡想要救走葉天南,但遭到拒絕,葉天南心中另有盤算,無奈之下的葉重,只能帶走了葉楓,一路向着遼西方向而來,當他們終於抵達遼西城的時候,噩耗傳來,葉天南死於燕王宮之前。
葉重心中早有準備,但葉楓卻吃不住這樣巨大的打擊,傷心之餘,竟然是病倒在了遼西城。葉重只能在遼西城尋了一處地方住了下來,手下還有一批弟兄,葉重也盡數將他們放了出去打探消息,自天河郡逃出來後,身後一直便綴着燕翎衛的探子,葉重可不敢掉以輕心。這遼西城現在可是敵人盤踞的地方,要是泄了行蹤,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任你武功滔天,幾百人把你一圍。你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如果再配上弓弩手,更是連一絲兒的機會也沒有。
葉楓自幼就沒有受過什麼打擊和挫折,即便在葉氏一門最爲困苦的時候,他也被葉氏與葉菁兒護着,而這一次,他終於被擊倒了。
“重叔,我們還在遼西城麼?”虛弱的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葉重,他有氣無力的問道。
“是。公子,我們還在遼西城。”
“姐夫哪兒有消息了麼?”
葉重搖搖頭,“沒有,派出去的兄弟還沒有回來,還沒有他的消息,不過你放心,你姐夫他不會有事的。”
“我要去找他!”葉楓掙扎了幾下,奈何全身痠軟無力,身子只不過稍稍挺了幾下。便又無力的軟倒在葉重的懷裡。
“公子,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養好病,等你養好了病,我們便去找高遠。”葉重安慰道。
張嘴喝了一口,葉楓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好苦!”
“良藥苦口利於病,公子。你喝了藥,好好的睡一覺,病便好得快一些。你要是想早些去找你姐夫,便得快些好起來,是不是?”在葉重的眼中,葉楓的確還是一個孩子。
“我喝!我喝!”葉楓張開了嘴,大口大口地吞嚥着湯藥。
喝過藥後的葉楓,又是沉沉睡去,伸手觸了觸他仍然滾燙的額頭,葉重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隱藏在遼西城,他根本不敢去找大夫,雖然他也粗通一點醫理,自己去抓了一些草藥,但這幾日下來,葉楓卻是時好時差,總是好不了,看來,還是必須去找一個大夫了。
他站了起來,從牆角一大堆雜物之中,摸出一把短刀,藏在了懷裡,不能再拖下去了,這樣反覆的發燒,搞不好會將葉楓的身體完全拖垮的,葉楓這幾年的身體已經煅煉得非常強壯了,若非如此,他早就頂不住了,但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個事兒。葉家就這麼一個根苗了,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葉楓,他一咬牙,走了出去。想要找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在這西城肯定是找不到的,在這個地方,江湖遊醫倒是很多,但他們的醫術,只怕連葉重都比不了,又如何給葉楓瞧病。
走出這家小小的客棧,葉重裹緊了身上的棉衣,一頂氈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個面孔,低着頭,急步向前走去,遼西城認得他的人極少,但追來的燕翎衛的人,想來都已經看過了他的畫像,雖然這段日子以來,自己的容顏已是大改,可以瞞過一般的人,但在這些傢伙面前,任何的小心都是不爲過的。
遼西城現在很亂,周淵兵敗東胡的消息傳來,遼西郡便開始了全郡動員,各縣的縣兵都在向這裡聚集,前期張君寶帶了一批去攻打高遠在草原之中的積石城,後來的,都是遼西長史彭彬的指揮之下,準備固守遼西城。
現在城內,臨時彙集而來的青壯大約有兩萬人,但在葉重看來,如果東胡人打來的話,真憑這兩萬青壯守城,只怕堅守不了幾天。
城內人多了,而且多的是一些年青力壯的傢伙,遼西城內的將領又大多跟着張君寶出去攻打積石城,遼西城內,能掌住事兒的,便只剩下一個彭彬,顧頭不顧腚,哪裡忙得過來,這城內的治安頓時便亂了起來。偏生城內遼西郡兵最後的一支精兵也出征而去,城裡根本無人能壓服這些青壯。
前方傳來一陣吵鬧喧譁之聲,夾雜着怒罵與哭喊之聲,葉重身子儘量靠到街邊,將氈帽又往下拉了拉,擡眼看去,卻是前方一家小飯館內,幾個身着縣兵服飾模樣的人一邊剔着牙一邊向外走着,身後顯然是這家小飯館的老闆緊緊追着,看那老闆鼻青臉腫的模樣,定然是這些縣兵吃了飯不給錢反將老闆揍了一頓,看着那老闆哭喊着追在身後,葉重不由搖了搖頭,這可真是要找苦頭吃了。
果然不出葉重所料,走在最後的一個大兵回過頭來,揮舞着沒有出鞘的刀,將老闆直接拍在了店門口,在衆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之中,大搖大擺的離去了。
遼西自張守約一死,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葉重心中暗歎,可惜了張守約一世英雄,最後竟然是落得如此下場。張叔寶死了,張君寶顯然是淪爲了檀鋒手中的棋子,張守約一生的奮鬥,就在短短的幾個月之間,便化爲了泡影。
看着那些漸行漸遠的縣兵,葉重突然想起了高遠和他的積石城,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如果積石城被攻破,高遠敗亡,那自己就只有帶着葉楓從此隱名埋姓了。
一念至此,身上的寒意便更重了一些,使勁裹了裹衣物,葉重埋頭向着東城疾行,當務之急,還是要將葉楓的病治好了再說。
耳邊驟然傳來急促的警鐘之聲,葉重陡然如同一根釘子一般紮在了地上,擡頭赫然看向遠處那高聳的鐘樓,不同的鐘聲代表着不同的意義,而這般急促的鐘聲,只代表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遼西城有敵入侵。
東胡人來得這般快嗎?不可能啊!一瞬間葉重腦子中轉了無數個念頭。
遼西城郡守府,長史彭彬全身都在顫抖着,看着站在面前那個滿面風塵之色的信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這麼輸了,幾萬大軍都沒有打下積石城,反而被高遠打得大敗虧輸?
“檀鋒,周玉,你們這些無恥之徒!”彭彬聲嘶力竭的怒吼起來,他怎麼也想不到,到得最後,居然是檀鋒與周玉兩人在戰敗之餘,竟然無恥地將張君寶賣給了高遠,以此爲換取他們的安然離去。
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只覺得渾身泛力,戰敗意味着什麼,他當然明白,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了流水,接下來等待他的必然是滅頂之災。
張君寶,吳溢,張灼盡數落在高遠手中,那也代表着鳩殺張守約,伏擊張君寶之事,必當大白於天下,他作爲參與者,謀劃者,就算不凌遲處死,砍了腦殼那是綽綽有餘的。
“長史,現在城內還有兩萬餘青壯,武器裝備也不缺,糧食也足夠,趕緊召集各縣縣尉,準備禦敵啊!”身邊,一名官員急道,“高遠麾下,多有騎兵,這信使所報的乃是十數天前的事情,他能趕到這裡,那對方的騎兵,馬上也會兵臨城下了。”
彭彬擡頭,看着白癡一樣的看了一眼這名官員,抵擋,拿什麼抵擋,就憑這城裡這羣亂七八糟的縣兵?如果張君寶張灼他們還在城中,或許能壓服這些傢伙,自己又憑什麼?這些縣帶兵的縣尉,大多是張守約的親兵,只怕到時候真相大白於天下之後,第一個要自己命的便是這些老不死的吧!
“是啊是啊,趕緊召集他們來郡守府議事,商議如何營救郡守!”彭彬揮揮手,“你馬上去通知。”
看着那官員急匆匆地離去,彭彬站了起來,跑向後頭,片刻之後,他青衣小帽,一身便服,帶着數個親信,向着城門方向急奔而去。
葉重伏在鐘樓之上,他的身邊,一個敲鐘的老兵伏臥在地上,生死不知。而在視線的盡頭,葉重看到了無數的騎兵正奔騰而來,而那高高飄揚的旗幟上醒目的高字,讓他頓時覺得熱淚盈眶。
高遠,終究還是高遠。他沒有辜負葉相的期望,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