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張俊一直把楊攀的奶奶看作自己的奶奶。因爲他的奶奶在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自己有關“奶奶”這個詞的含義與理解全是從楊攀奶奶身上得來的。
一個慈祥、溫和,總是微笑的老人。一個熱情、善良,總是把好吃的分一半給他的老人。一個支持楊攀和他總從小“追着一個皮球瘋跑”的老人。
楊攀上小學的時候,父母都在新鄉工作,奶奶和爺爺就從新鄉的鄉下老家過來照顧楊攀的飲食起居。
楊攀的父母本來是不支持他踢球的,怕孩子受傷。但是一個從鄉下來的老人卻堅定不移的支持自己的孫子踢球,甚至爲了這個還和自己的兒子吵過,她認爲孩子好玩,好動,讓他去打球沒錯,憋壞了纔不好。儘管她到最後也沒有搞明白足球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爲這個皮球着迷。但是她支持自己的孫子踢球。
那時候,自從和楊攀認識後,張俊幾乎天天都會抱着個足球來找楊攀踢球,奶奶總是微笑着送兩個小傢伙出門,等他們踢得一身是汗,灰頭土臉的回來時,熱水已經燒上了,然後這兩個活寶在浴室裡折騰的時候,她又把兩個人的髒衣服洗好晾起來,兩大杯涼開水放在了桌子上。
等兩個人洗好出來,有微笑着坐在椅子上,聽兩個人興高采烈的講踢球的趣事。
每次從楊攀家玩完出來,自己的口袋總會多出不少好吃的東西:幾塊糖,或者是一些餅乾,一個蘋果。
張俊經常被奶奶熱情的留下來吃飯,一開始他還牢記媽媽的話,不要隨便在別人家吃飯,一個勁的說不行,不行。可是奶奶的耳朵總是適時的不靈光起來。後來,大了一點的張俊還總往楊攀家跑去蹭飯,因爲“奶奶的菜太好吃了!”搞的張俊的媽媽哭笑不得。
那時的張俊從來沒有想過沒了奶奶是什麼樣,他印象中,楊攀好像沒有父母,只有奶奶,儘管這樣得想法可能會對楊攀的父母不敬,但他確實那樣想過。直到有一天,他照例抱着足球去找楊攀踢球,敲開門,發現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還以爲自己走錯了門,等看到那男人身後的楊攀,他才知道傳說中的叔叔阿姨回來了,奶奶走了。
到現在張俊有時候還會想起以前和楊攀在興高采烈的談論足球明星的時候,旁邊的奶奶突然冒出來一句:“芭蕉?芭蕉我知道,可以吃的!”他和楊攀一愣,然後一個拼命去找東西扶,一個趴在地上大笑不止。原來奶奶把“巴喬”聽成了“芭蕉”。
張俊又想起了這件事,以前他總拿這個和楊攀一起笑話奶奶的無知,卻不知一個老人不知道球星名字怎麼能叫做“無知”。可今天,他嘴一咧,卻感到鼻子一酸,眼眶裡有溫熱的東西在不停的打轉。
蘇菲隱隱的聽到了一些,不過她沒有問張俊爲什麼會那麼傷心,張俊也不打算告訴她。他怕一說起來,回憶會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把他淹沒,到時候,他拼命抑制的眼淚會不受控制的絕堤而出。
“再來!再來!”張俊衝着安柯喊着,可安柯已經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其他的隊員用驚恐和疑惑的眼光看着一臉殺氣的張俊,不知道安柯是怎麼得罪了他,被他拉去練習點球。已經一個小時了,連安柯都累趴下了,可他還在嚷着“再來!再來!”
他們不知道楊攀的事情,知道了也不會理解張俊爲何如此傷心。樑柯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楊攀請假回老家了。”就讓隊員們去訓練了,不讓他們有產生疑問的機會。
張俊還在對安柯叫着:“起來!起來!這才幾個球啊!接着來!”
可憐的安柯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樑柯走了過來,取下安柯的手套給自己戴上,然後站在門前:“接着來吧。”
渾身是土的樑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蘇菲,真抱歉,要麻煩你了。那幫抽小子,一聽到解散,跑得比兔子還快!”他一手扶着已經筋疲力盡的張俊。“這小子,還真有勁!把我累得不行。你扶着他,路上小心點。”
蘇菲點點頭,然後用她瘦弱的胳膊接過幾近虛脫的張俊。
從學校到家,平時走路需要五分鐘,可今天,蘇菲走了半個多小時,纔剛剛走進大院的大門。張俊幾乎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瘦弱的身上,,初冬的傍晚,可蘇菲幾乎是全身溼透。但是蘇菲仍只是默默的把張俊“背”到了大院。
“蘇菲,你把我放下來吧。”張俊終於開口了。
蘇菲愣了愣,然後聽話的鬆開了張俊。張俊坐到一張石凳上,留了一半,蘇菲也坐在了他的身邊。
天已經黑了,擡頭卻看不見星星和月亮,不遠處牡丹廣場的燈火把天空映得通紅。大街上的喧鬧聲很清楚地傳進這個大院。來來往往的人都急着趕回家,腳步匆匆的,沒有人注意到這兩個坐在路邊石凳上沉默的孩子。
十年了,張俊在這個大院裡生活了十年了。八九年從北京搬進這裡,就在也沒有離開過。也是在那一年,他認識了他最好的朋友楊攀。
大院裡的幼兒園的花園裡有一個長方形的水池,叫它水池,是因爲它從外形、內部構造上來看都應該是個水池,不過這個水池卻從來都沒有過水,半米多高的水泥圍牆下是已經成了實土的平坦池底。那時的張俊還小,經常會在放學後,和楊攀,還有幾個小夥伴,抱着足球,跳進這個乾枯的池子,在裡面盡情的踢球。在這裡,不會有大人們來訓斥他們又打碎了某家的玻璃,也不會有比他們大的孩子來和他們爭場地,只是偶爾足球飛出池子,去撿球還要手腳並用的爬出去,這裡就是他們專用的足球場。雖然每次都踢得場內煙霧瀰漫、塵土飛揚,但他們仍然在這個小池子裡踢了三年球,直到升上四年級後,那個小池子再也容不下他們日漸長大的身軀,他也就在沒有跳進這個小池子踢球了。現在這個小池子仍然沒有水,現在的小孩子也不會像他們那時候那樣在一個小小的池子裡踢球踢的興高采烈的了。
花園的上面就是幼兒園的院子,上小學的張俊和楊攀似乎還對蹺蹺板、轉椅、滑梯、蹦蹦牀很感興趣。不踢球的時候,他們就爬過高高的鐵門,翻進院子裡,瘋玩那些幼兒園小朋友都不喜歡了的“破銅爛鐵”。
玩得晚了,奶奶就回來找他們,通常都是被他們的笑聲引到了幼兒園來的。然後她就在鐵門外面靜靜的看着兩個活寶玩夠了,自己又從鐵門翻出來。
兩個小傢伙在前面活蹦亂跳得跑着,奶奶在後面顫巍巍的緊跟着。
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隨着他們的歡笑的腳步依次亮起。楊攀戲稱自己是“光明之神”,走到哪兒,哪兒就有了光明。張俊不信,於是楊攀衝進黑漆漆的樓道,大叫一聲,整個樓道從一樓到四樓的燈全亮了。“看!我就是光明之神!”楊攀興奮的喊聲在樓道里迴盪。
張俊很奇怪現在還記得那麼清楚以前的事情,就連奶奶那時的笑容都很清晰。
他眼前彷彿有兩個小孩子打鬧着從他身前跑過,笑聲灑了一路。他們的身後,是一個老人顫巍巍的走過,滿臉慈祥的笑容,好像奶奶……
風吹過,張俊才意識到不早了,他站起身,發現蘇菲正抱着雙臂,身體微微發抖。
“冷了?”
“嗯。”蘇菲輕聲應道。剛剛被汗水浸溼的衣服被風一吹,就讓她感到了冬意。
張俊把外套脫下來,拍拍上面的土,遞給了蘇菲:“披上吧,有些髒,不過……”
“不過很溫暖。”披上外套的蘇菲在心裡說。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讓你陪着我在這兒坐了半天。”
“沒關係。不管多久,我陪你。”
看着蘇菲微笑的臉,張俊突然覺得這一天他幾乎忽略了她,滿腦子都是奶奶,都是過去。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蘇菲卻一直默默的陪在自己身邊,沒有感到委屈,也沒有怨詞。一股感動從心底升起,張俊真想就這樣把她樓進懷裡,風再大,不會讓她感到一絲寒意。可在這個人人都熟悉的大院裡,他終是沒有做出來,手都伸到了蘇菲的肩膀,卻只是給她整了整衣領。
“走吧,回家。”
今夜的風格外的大,氣溫也降了下來。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也只有在家中,才能感到溫暖。
PS:論文答辯是在明天(19號),補考已經結束,畢業離我越來越近了。這幾天在校園裡處處可見賣舊書的校友,在一個攤點上看見了厚厚一摞舊雜誌,全是2000年和2001年的足球雜誌,幾十本,卻只要五塊錢就可以全部抱回去。在這個人人都在往外甩東西的時候,我卻花了五塊錢把這一摞雜誌抱回了寢室。一方面我是想爲以後寫職業聯賽積累點資料;另一方面,我承認我有些懷舊。看着2001年的雜誌上關於中國足球出線的報道和介紹,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萬衆沸騰,激動人心的時候。不管中國足球隊在世界盃上表現如何,中國足球隊在十強賽上還是帶給了我很多的歡樂和激情。所以我在後來很多人和媒體都在討伐米盧的時候,我一直感謝米盧,他帶給了我們一個44年的夢想實現。我寫這個小說也就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現我的夢想,也可能是很多人的夢想。
昨天踢了畢業告別賽,和我們的學弟。結果輸得很慘。我真的感覺到了“老了”這個很多人經常掛在嘴邊的詞的含義。跑不過學弟,搶不過學弟,在大中午的烈日下,我們幾乎虛脫。就是和一年前的我們比,我們都不行了。這個學期我們只踢了兩場比賽,一年前,我們幾乎每個星期都有比賽,天天訓練。那時候,每天下午足球場上都有我們的身影。現在呢,實驗室、圖書館,還有畢業生招聘會,到處是我們的身影。足球已經排到了不知道第幾位了。昨天踢完比賽,我把球鞋和手套、護具全部扔了。有些沮喪的想自己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像學生時代那樣痛痛快快的踢球,一踢就是一個下午。不管是從自己的體力還是時間上來說,我都懷疑。
但是,不管怎麼樣,小說我不會放棄。不能在足球場上表現我對足球的熱愛,我就用手寫下來。給其他人看,也給我自己留作紀念,紀念我的學生時代,我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