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銘傻傻的眨了下眼,“什麼延緩毒發的藥?我只記得二叔是在你失蹤後的第二日就開始每日堅持施針拔毒的,再後來二叔就突然要離開京城,連日趕回北地,在路上的時候二叔就只能僵硬的躺在馬車裡。幸好煜小侯爺及時送來了解藥,不然二叔可能就真的死在驛館裡了。”
阮清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那一晚在城牆之上看到蘇輒有些僵硬的坐在馬背上並非是因爲憤怒,而是真的僵硬。而他並沒有接受楊靈兒的藥,也根本沒打算娶楊靈兒,只不過爲了迷惑自己配合楊靈兒演了一齣戲。若是秦煜沒有送去解藥,蘇輒大概是準備悄無聲息的死在路上,永遠都不被她知曉吧……
可終究還是因爲桂嬤嬤的出現,一切又失了味道。
明明心裡仍然畏懼甚至記恨着蘇輒對她做的那些事,無法釋懷,可聽到蘇綰銘的話之後,心還是鈍鈍的痛了一下,有些喘不過氣來。
蘇綰銘並沒待多久,眼看着阮清一副神不守舍神色懨懨的模樣,只陪着阮清吃了一頓晚飯之後就乖乖的離開了。蘇輒既然同意她來見阮清,也就沒再立刻趕她走,在隔壁收拾了一間客房讓她暫時住下了。
蘇綰銘很高興可以日日都再見到阮清,也不再做任性的抗議,一整晚都在客房安靜的呆着。
阮清卻是睡不着了,大概是這幾日睡得有些多了,晚飯之後靠在軟榻上看了很久的書,也絲毫沒有睏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天徹底黑了,忽然一陣砰砰砰的巨響從窗外傳來。阮清嚇了一跳,未及問出聲,半冬就急急跑到窗前推開了窗,接着發出一聲驚呼。
“好漂亮!”半冬喊了一聲,連忙轉頭招呼阮清去看。“殿下,好像有人在放煙花!咦?似乎是王爺?”
阮清聞聲轉頭,果然看見黑漆漆的夜幕裡接連炸開無數多絢麗的煙花,仿若仲夏的螢火星子,巨響過後便是紛紛揚揚的灑落,籠罩了整座庭院上空。
“是啊,好美……”阮清有些失神的望着不斷升起又落下的星火,大眼微微閃動。
猶記得小時候,自己無數次的拽着蘇輒的袖子央求他帶自己去街上看煙花,都被蘇輒冷臉嚴聲拒絕了,那時她總是要氣上一整天,噘着嘴不願與蘇輒說話,儘管蘇輒說是爲她的安全着想。可到了晚上,自己還是不得不捨下臉子,撅着屁股爬進蘇輒的被窩卷裡。
也許就是拿捏住了她這樣氣不過當晚的性子,纔會從沒放在心上,這些年都沒有真正帶她去看過一次煙花。
不對,先前在別院的時候,蘇輒曾要親自帶她放煙花的。但那日她剛好因爲秦煜的話有些氣悶,轉而同意了與紀凡做交易,所以那一晚同樣錯過了一場煙花。
可現在又算什麼?
是補償嗎?
還是爲了放鬆她的警惕,刻意麻痹她?
煙花放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外面又恢復了夜晚的寧靜,阮清都沒有起身,只懶懶的躺在軟榻上出神的望着天空,看着乍然沉寂的夜幕裡緩緩飄起了鵝毛大雪。
阮清不說話,半冬也不敢多嘴,只靜靜的站在榻前陪着阮清一起出神。直覺屋子裡的氣溫因爲突然的大雪變得冷了,這才反應過來重新走去窗前關窗。
手將將擡起,又發出了一聲驚疑,“殿下……王爺好像還站在那裡,正往這邊看呢……”
阮清只是攏了攏領口,將小狐狸抱得更緊了些。
這就是不打算理會了。
半冬失望的回過頭去,緩緩的關上了窗。然後走回來,輕聲問阮清,“殿下可是困了?屋子裡冷,要不要去裡面牀上躺着?”
“半冬……”
“殿下有何吩咐?”
“……”阮清頓了頓,忽然有些煩躁的輕揮了手,“沒什麼,你且下去休息吧,我自躺一會兒。”
“是。”半冬依言退了下去,出門前欲言又止的朝阮清看了一眼,見阮清沒有再說什麼的意思,這才憂心忡忡的將門帶上。
窗門緊閉,屋子裡漸漸又恢復了暖融融的熱度,阮清忽然覺得有些燥熱,在榻上翻了個幾個身,終於再躺不住,走到窗前擡手拉開一條縫隙。刺骨的涼風迎面撲來,稍稍減退了心內些許煩躁,當她擡眼望去,訝然發現庭院中央仍直挺挺的杵着一道身影。
院子裡並沒有點燈,沒了煙花的映照,只剩了一片死氣沉沉的漆黑和紛紛揚揚的潔白的雪花,怎奈那人太騷包,多年不改的喜歡穿一身扎眼的白,像個巨大的雪人般豎在那裡,便是阮清想裝看不見也不能。
阮清迷迷糊糊的想,應該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吧?便是穿那麼少也不覺冷,那雙腿可還站得住?
“真想死怎麼不乾脆一頭扎進雪地裡,將自己悶死!”阮清氣極的低罵了一聲,轉身就要往回走。
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她的憤怒,那筆直的身影應景的晃了一晃,幾乎不穩的要一頭栽進雪地裡。阮清下意識的頓住了腳,瞪着那個遲遲不捨得悶死自己的慫貨,嘴脣都咬得發白了。
最後低頭對着懷裡的魚生碎碎念道:“你爹好興致,苦肉計的花樣一遭接着一遭,卻是故意不想我安寧。我要睡了,你趕緊去將你爹拖走,別杵在那裡礙眼,擾人清夢。”說着手已經先一步將狐狸兒子從窗戶的縫隙裡塞了出去,自己則退後兩步,遠遠的透過窗隙巴巴看着狐狸兒子歡實的跑到他爹跟前,幸災樂禍的圍着他爹的腳邊轉了兩圈,又飛快的躥了回來。
阮清目瞪口呆,接住原路從窗戶縫裡鑽進來的魚生,略有些氣鬱道:“不是叫你將人拖走麼,怎的就這麼回來了?”
魚生甩了甩雪白的腦袋,無聲的甩落一層薄薄的雪花,便迫不及待的拱進了阮清熱乎乎的懷裡,涼的阮清微微一個激靈。
可見老子無情,兒子無義,上行下效的甚是巧妙。
半個時辰後,房門開了。
阮清裹了裹脖子上的毛氅,氣呼呼的喊了一句,“你還要站到什麼時候!”
雖然隔着昏暗的夜色,阮清仍清楚的看見在拉開門的瞬間那雙黯淡的鳳眼亮起了一道灼眼的光,然而她喊完之後,王爺依然一動不動的挺立着。
阮清覺得心肺都快要氣炸了,又喊了一聲,“你若不想進來,我就關門了!”
這句話果然好使多了,剛剛還堅持不動的人便是一陣風似得穿過飄揚的大雪飛了過來,只是在雪地裡凍了太久,起飛的姿勢有點狼狽,趔趄了一下方纔穩住,人衝到門口時,似是生怕阮清反悔,連身上的雪都顧不上清理就擠進了門裡。
阮清面無表情的關上門,回身看到蘇輒滑稽的頂着一層厚厚的雪花,睫毛都凍成了兩串冰花,心口不禁縮了一下,言不由衷的別開眼道:“地面都要被你身上的雪打溼了,趕緊擦一擦,把衣服換掉。”
蘇輒扯了扯被凍得僵硬的嘴角,乾巴巴道:“我的手凍僵了,沒法自個兒——”
話沒說完就被阮清惡聲打斷:“你怎麼那麼多事!”
蘇輒咯噔一下被噎住,見阮清果真不管不顧的轉身就走,飛快的伸出據說凍僵的手一把將阮清拉住。
冰涼的手指凍的阮清一個哆嗦,皺着眉平平道:“裡面有熱水。”
不得不說王爺財大氣粗,以往從來不注重享受的人,在接手北地礦產一夜乍富之後,簡直就是朝着暴發戶的道路狂奔而去。只是臨時暫住的小院,在阮清昏迷不醒期間也依着北地別院的房間,在寢室隔壁挖了一個熱水池。即使是大雪天,房間裡也是熱氣蒸騰,不會因地龍火盆而乾燥嗆人。
面對隨時可能會惱怒反悔將他趕出門外的冷臉,王爺也不敢繼續矯情了,訕訕的披着一頭雪進了內室沐浴更衣。
僵冷的身體在熱水裡泡了一會兒終於慢慢的鬆緩過來,可王爺心內卻仍是高高吊着,拿捏不準阮清是否已經解了氣,願意原諒他那日的粗暴莽撞。是以遲遲沒有從水裡出來,暗悔自己一時激動忘了拿換穿的衣服進來。
經過了那一夜的荒唐,他自知在阮清心裡留下了無法輕易磨滅的恐懼和厭惡,自是不敢在這當頭再不要臉的光着身子出去。是以也不好讓阮清幫他拿衣服進來。
正當他糾結煩悶懊惱之時,忽然聽見阮清涼涼淡淡的聲音傳來,“方纔我已經叫人取了一件衣服,放在了屏風的後面。”
蘇輒愣了一下,大概是腦子被凍僵了,方纔又洗的入神,竟是沒有察覺有人進來,長臂繞過屏風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疊柔軟的衣物。
待蘇輒穿好衣服,提心吊膽的轉過屏風出來,就見阮清目光呆呆的坐在桌邊,桌上放着一個小打開的藥箱。
阮清聽到腳步聲,微微擡眼,目光淡淡的掃過蘇輒頭上的疤,因爲沒有及時處理,又在大雪裡凍了幾個時辰,傷口紅腫的有些猙獰,令以往那張清俊如仙的臉多了幾許煞氣,雖然那雙倨傲的鳳眼裡此時全是滿溢的虛僞討好之色。
蘇輒看出阮清這是要幫他處理傷口,強自按捺住心內的狂喜,快步走了過去,也不敢多說話,只主動的將臉伸了過去,像等待主人施捨肉骨頭的狗兒一般。
這樣乖巧懂事的王爺真真是再次刷新了阮清的眼界,不禁懷疑是不是風雪太大,將王爺英明的頭腦給凍出了毛病。
阮清這一個愣神,蘇輒就有些慌了,以爲阮清要反悔,連忙啓開金口,垂下眼,前所未有的卑微道:“阿阮可是還在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