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季川瞧着樓體上幾個燙金大字, 總覺得“恆博”這個名字在哪裡聽過似的,眼睛好像也殘存着記憶,右眼皮跟着突突跳起來。鄧季川搖搖頭, 將心底稍許疑惑略去, 跟在靳舅舅身後進了公司大門。
靳舅舅熟門熟路的走到電梯前, 摁亮向上的按鈕, 瞧也不瞧鄧季川, 瞪着慢吞吞的電梯指桑罵槐的直叨叨:“就不是個好東西!”
鄧季川知道他心氣不順,一時難以平復,也不在意, 電梯門緩緩打開的時候上前扶了把,緊跟其後, 一步也不放鬆。
“哎!等一下!”五步之外一名女子斜跨着小香包, 神色焦急的伸手攔電梯。
鄧季川鬆開電梯關門按鈕, 食指外移,點上開門鍵, 電梯門關了又開,穩穩的佇立在那裡。
唐沁邇踩着十釐米高跟蹬蹬蹬踏進電梯,累得氣喘吁吁,稍微平復一下呼吸,擡頭笑意晏晏的道謝:“謝謝……季川?”唐沁邇嘴角禮節性的笑容凝住, 而後眼睛亮起來, 捂着半張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雙脣彎成驚喜的弧度, “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靳舅舅耷拉下來的脊背倏的立起來, 精神抖擻,一雙審視的眼睛在他們身上轉來轉去, 像極了聽到小餅乾的包裝袋嘶啦嘶啦聲音迅速爬起來行動的狗子。
鄧季川盯着她的臉打量了幾秒,迅速移開,落到格外警覺的靳舅舅身上,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原來是她!唐沁邇!這麼多年沒見,她臉上的妝容又太厚重,他一時間沒認出來。
鄧季川嘴角不自覺地抽搐。剛纔他就應該果斷關上電梯門直接上樓的,他就不應該開了電梯門原地不動的等她!
“季川……”唐沁邇拉住鄧季川襯衫一角,激動到忍不住抽泣,“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鄧季川太陽穴的青筋突突跳了兩下,靳歡舅舅在旁邊瞧着,衣角又被唐沁邇怯生生的拽着,讓他有一種把柄被別人扯住的窒息感,他出手將衣角上的桎梏揮去,擠出一絲生疏的笑容,“好久不見。”怪不得“恆博”這個名字聽起來這麼耳熟,班級羣裡說過的,唐沁邇就在這個公司任職,當時還有好事者艾特了他,只他沒往心裡去罷了,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碰上了,真是……
鄧季川頭疼的厲害,也沒心思同她周旋,退後兩步走到舅舅身邊,孝順的扶住舅舅,盯住電梯運行樓層,看那個紅數字一點點越跳越高,終於在十七樓停下,心底驀然一鬆,攙住舅舅往外走,同唐沁邇告別:“我到了,再見。”
“季川!”唐沁邇追了兩三步,扶住電梯門眼底含淚,悽悽婉婉的模樣,兩個字被她喊得纏綿悱惻。
那聲音像是催命符,鑽進鄧季川耳膜,帶得他半邊耳朵都疼起來。
“前女友?”半晌沒說話的靳舅舅皮笑肉不笑的笑眯眯,“沒什麼要解釋的?”
“不是。”鄧季川連忙否認,身子開始發熱,急急忙忙的解釋:“我就靳歡一個女朋友。”
靳舅舅睨着他,嘴脣捲成一個O形狀,喉嚨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單音節:“哦?”
鄧季川渾身都跟着熱起來,思量片刻,無奈的轉過身,“有事麼?”
“我……”他一轉身,唐沁邇喜出望外,抹掉眼底的淚,樂滋滋的小跑過來,故技重施拉住鄧季川襯衫一角,搖啊搖,“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陪舅舅過來辦事。”鄧季川偏頭看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舅舅,計上心頭,左臂伸出攬住舅舅肩頭,微笑着將唐沁邇介紹給他:“舅舅,這是唐沁邇,我大學同學。”最後幾個字,鄧季川刻意咬重了聲調,以示清白。
舅舅笑眯眯的看過去。
唐沁邇狐疑的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中年男人,心頭疑惑,據她所知,鄧季川的舅舅,是在國外定居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再有……唐沁邇懷疑的眼神在靳舅舅和鄧季川身上轉了又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觀察比較,最終落到靳舅舅胖鼓鼓的圓臉上,心頭疑惑更深。這身高’這長相,怎麼都不可能是一家人啊,聽別人說,鄧季川一家老老少少,都長得漂亮得不得了,怎麼會又突然冒出個如此平凡普通的舅舅來?
饒是心裡這般想着,但鄧季川那樣介紹了,唐沁邇也不會去反駁,當下漾出個甜甜的笑來,禮貌的鞠躬:“舅舅好。”
鄧季川微不可察的翹起脣角,伸手示意了下,向昔日的大學同窗鄭重介紹:“這是我太太的舅舅,姓靳。”
唐沁邇面上的甜笑凍住,整個人僵在原地,吶吶的重複:“太太?”
“是。”鄧季川微笑,“我結婚了。”
“騙人,不可能!”唐沁邇滿臉淚水,目光下意識的落到鄧季川左手光溜溜的無名指上,發現了新大陸般的叫喊:“你都沒有帶婚戒!”
鄧季川看着光禿禿的無名指,想起靳歡弄丟訂婚戒指後驚恐的小眼神,目光溫柔如水,“因爲我太太,她還沒考慮好到底要不要嫁給我。我求婚失敗了。”
唐沁邇:“……嗚……”
“你不回頭安慰安慰?哭得那麼慘……”靳舅舅循循善誘,不停的給鄧季川挖坑,“人家一個小姑娘,站在那裡哭……”
“她又不是靳歡,我沒必要哄她。”鄧季川擺明立場,毫不留情地耐心解釋:“她追了我好些年,怎麼拒絕都不聽,現在告訴她我結婚了,讓她徹底死心的好。”末了,還心機的提醒舅舅,趕快點頭同意,將靳歡嫁給他。
“呵呵。追了好多年?”舅舅冷笑,“追了好些年的,怕不止眼前這一個吧?我們家得意,怕是配不上鄧教授你這麼優秀的人。”
鄧季川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心裡懊惱得悔不當初。
偏偏舅舅得了勢,不停的往鄧季川心窩子戳刀。
“我們靳家是正經人家,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從來都不受花花綠綠的影響的。得意長這麼大了,還不知道網吧裡是什麼樣子的呢!”
“所以我就說啊,我們家孩子,得嫁個老實可靠的,千萬不能啊……”舅舅看不上的眼神在鄧季川好看到讓人難以把控的臉上繞了一圈,意味深長的發表感慨:“嫁給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呢?踏踏實實過日子纔是正經事……”
鄧季川:“……”
“嘿呦,這不是靳會計麼?拿工資來了?”不遠處一個女人,雙手抱肩,踩着高跟鞋走來,像是趕時間,蹬着一雙高跟鞋,蹬蹬蹬的三步兩步就過來了。
靳舅舅面上一黑,虎着臉不說話,低頭欲繞過她。
鄧季川擡頭掃了眼擋在面前的女人,四十出頭的年齡,卻保養的如三十幾的少婦,中長的捲髮,紅色的雪紡上衣配黑色微蓬九分裙,脣上的紅,與身上的紅一般,顏色豔麗。
“咦,今日還帶了個小跟班來。”那女人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倚靠在牆面上,打量的眼神在鄧季川身上徘徊了兩圈,又回到靳舅舅身上,似笑非笑的開口嘲諷:“沒想到你收的徒弟,長得比杜家宏還要好看,你平日裡,不是一向看不上家宏的麼?”
這個名字一出來,舅舅敦厚的身形一顫,站不穩的要往後倒。鄧季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目光不經意的掃到女人的身上,清楚的瞧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和手忙腳亂欲撲過來的姿勢。
“沒事吧,舅舅?”鄧季川攬住舅舅晃動的身形,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擡眼去瞧面前的女人,見她神態自若的將驚慌中錯亂的雙手恢復如初,牢記靳歡的吩咐,將舅舅護到身後,帶着舅舅緩緩後退,語氣疏離中帶着警備,“如果您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舅舅?”錢夕瓏耳尖的抓住這個稱謂不放,對鄧季川護食般的動作不以爲意,精心描畫的眉毛霸氣的一揚,氣勢十足的逼近,捂嘴笑了笑,面色有些不自然,對着鄧季川身後的靳舅舅,“這麼多年了,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個這麼俊的外甥呢。哪裡來的?新招的婆娘那頭的?”話到最後,帶了不分邏輯的揪心緊張。
鄧季川看着她眼底掩住的甚於驚恐的緊張,好看的眼睛眯了眯,回頭見到舅舅嘴角一閃而過的苦笑,抿脣將心頭的揣測壓下去,一言不發。感情的事,只是要兩個人一塊兒去解決的,旁人無法插這個手。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舅舅緩過勁兒,語帶嘲諷的反擊,“不過你倒是猜錯了。我沒你那個老樹發芽梅開二度的資本,季川這孩子,是我外甥女婿,過陣子就要和我們家得意結婚了。”說着,還笑呵呵的,如春風和煦般慈祥的看了看鄧季川。
鄧季川被舅舅突如其來的和藹瞧得膽戰心驚,扯出一絲勉強的笑來,算是迴應。
“外甥女婿啊……”錢夕瓏吊着的一顆心緩緩放下來,眉眼跟着輕鬆的舒展開,隨後卻又聽到他刻薄的話語,如釘子般戳進她熱烘烘的心窩,錢夕瓏忍着心痛咬牙切齒,對靳舅舅怒目而視,“你說什麼?!”
“呵。”靳舅舅輕蔑一笑,邁開腿目不斜視地直奔目的地。
“你!”錢夕瓏自知理虧,卻不肯輕易放手,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跟在靳舅舅身後,氣勢洶洶,緊追不捨。
本以爲劍拔弩張的形勢要一發不可控制。鄧季川擡腿欲插進他倆之間,強行分開二人。卻見那刁蠻的女人渾身的氣場漸漸消散,整個人都柔軟下來,惆悵的開口:“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小得意也要結婚了啊……”
她先低了頭,服了軟,可靳舅舅卻不吃這一套,冷笑着道:“是啊,今年結了婚,過幾年還要再給我生個外孫帶帶呢。我說你啊,”舅舅半真半假的勸告:“你也快些,趕緊和杜家宏生個孩子,免得以後老得不能動了,都沒人伺候。”
“你!”錢夕瓏偏過頭,抹掉眼底的淚水,倔強道:“我跟他沒什麼!你知道的!”
靳舅舅連連否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得意什麼時候結婚?”錢夕瓏吸吸鼻子,平心靜氣的同舅舅交談,“我得給她準備一份嫁妝。”
“別別別!您可千萬別!”靳舅舅近乎一個流氓的模樣了,無賴着一副擔待不起的模樣,連聲拒絕:“和您不熟,犯不着。”
“好歹我也是她舅……”錢夕瓏憋住眼淚,往下繼續說。
靳舅舅搶在她之前開口:“早就不是了。”
“季川,我們走,工資過幾天再來拿。”靳舅舅一聲令下,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鄧季川任勞任怨的當小跟班。“哎。”舅舅對他這麼親切,還真是不容易,雖然是虛情假意的,但是,總見到曙光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