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燦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樣的後果,他倒不是沒有想到。
而是……完全沒有想過後果的事情。
就像……他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幾個月之後代表高昌出使大涼。
不得不說,世事無常。
也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咄咄”的聲音。
像是又下雨了。
“年年都說春雨貴如油,沒想到今年的春天,雨水倒是充沛。”
無論草原,還是鎮北軍大營,對於下雨,都非常喜歡。
一時間,外面傳來各種各樣的歡呼聲。
就連李藥師的表情,都輕鬆了許多,似乎對於這場雨,很欣喜。
三個人,全都怔怔的看着稀稀疏疏的雨水,順着屋檐,緩緩落地。
空氣中,多了一絲下雨天特有的泥土味。
這個感覺,很奇特。
尤其是唐燦,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奇特的感覺。
去年春雨,那一場泥土味道十足的春雨之後,他就從鹹魚公子,不得不爲自己找一個出路。
可是今年……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啊!
“鎮北軍大營的人……”
沉默之際,唐燦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們對於高昌,是什麼態度?”
李藥師顯然明白他的意思。
沉吟了一下,輕聲說道:“敵對多年,每年死的人,很多。”
雖然不是正面回答唐燦的問題,但是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鎮北軍和高昌之間的仇怨,不是一句議和就能化解。
對此,唐燦也是心知肚明。
他從來都沒指望議和之後,鎮北軍就不再考慮征戰高昌的事情。
所以,他對鎮北軍大營裡的鬆懈,更是不解。
李藥師笑了笑,也沒有隱瞞,淡淡的說道:“鎮北軍不同於其他地方。”
“這裡,死人多,但是還有人性。”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總是要讓他們輕快輕快。”
“不然的話,就壓垮了。”
“鎮北軍,就和安南軍一樣,只剩下一羣傻子。”
“歪!老李,我不是傻子。”秦壽有些不滿的反駁了一句。
李藥師看都不看他,懶洋洋的說道:“你不是傻子,你早就死在南邊了。”
說完,目光又轉向秦壽,笑呵呵的說道:“南邊那種地方,也就只有秦壽這種傻子才能堅持下來,還沒有徹底的變成傻子。”
前前後後兩個人傻子。
一個傻子,是說秦壽遇事兒不往心裡去,看得開。
另一個傻子,則是殺人殺瘋了……快要敵我不分……
想到這裡,唐燦也不免有些黯然。
如果之前在大涼的時候對於南邊多關注一些……
“劉裕去了南邊,會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藥師淡淡的說道:“我打聽過了。”
“劉裕不是孤身一個人去的,他帶了一萬人,而且會重新募兵。”
“安南軍的人怎麼安置?”
“打散了,丟進以前的羈縻州,能怎麼樣,看命。”
“所以,我還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
李藥師嘆了口氣,沉聲說道:“你去到神都,給南邊那些人,給南邊那些人,找一條生路。”
唐燦啞口無言。
好一會兒,苦笑一聲:“李大將軍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欠我的。”
“什麼生路?”
“都是一羣爲國效命的漢子,給他們時間,他們總是能恢復過來。”李藥師望着似乎有變大跡象的雨水,淡淡的說道:“草原上就挺好,讓他們來草原吧。”
“你能把他們帶到草原,我欠你一個情。”
唐燦眼睛微眯。
“你應該知道,我最不想要看到的,就是鎮北軍大營的人越來越多。”
“放心,我暫時沒有興趣對高昌動兵,更何況,兩國議和,我也不可能。”
“那你要人做什麼?”
李藥師輕笑一聲,似笑非笑的看着唐燦:“我聽說隆慶去了大非川。”
“你看上大非川了?”
“這麼大一塊肥肉,唐御史能看上,我李藥師爲何不能?”
“你若是進兵大非川,就犯了大忌。”
李藥師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開開玩笑。我沒打算讓他們去大非川。”
“只是那些人,過了太久的苦日子。讓他們來鎮北軍大營,還能過幾天好日子。”
“真的,只要你見過他們,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再說吧。”
唐燦並沒有答應李藥師的提議,只是又聊了幾句閒話,隨即告辭,冒雨返回自己的馬場。
看着他的身影一點點的消失在雨夜,李藥師笑了笑,輕聲說道:“秦壽,記住他,他就是當今世上最大的傻子,也是最大的善人。此去神都,無論誰死,保着他回到草原,安南那些兄弟,就有的救。”
秦壽怔了一下,眼中滿是不解。
不過,沉默了一下,就悶聲點了點頭:“噢。”
……
雨夜。
唐燦沒有騎馬,而是欠着馬,在夜幕下慢吞吞的走着。
時間匆匆而過。
稀稀拉拉的小雨,一會兒下,一會兒停。
走了不知道多久,遠遠的,他都能望見馬場。
同樣,他也看到了馬場的邊緣,一個白色的身影。
似乎,從神都驚變之後,就沒有再穿過白色衣裙的高銀柳,今天又穿了一襲白裙。
夜幕下,看着有些……不太好看。
唐燦沒有和她打招呼,只是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頓了一下:“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會在高昌重建不良人。”
“哦。”
只是答應了一聲,唐燦邁步走入自己的帳篷,沒有再和高銀柳說什麼。
留在原地的高銀柳,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還是硬着頭皮,閃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賬內。
唐燦休息了一會,沉聲開口:“聶顧。”
話音剛落,聶顧從賬外走了進來。
“你去安南軍,跟我說一說。”
“大人有酒?”
“有。”
唐燦怔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角落放着的幾罈子青蘭酒。
聶顧去拿了一罈,倒了兩碗。
兩個人,一人一碗。
聶顧先是喝了一碗,這才用衣袖抹了抹嘴角:“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大非川,都沒有安南那麼狠。”
“安南軍的人,不僅對於敵人,他們對自己,更狠。”
說了幾句,聶顧又是一碗酒:“在安南軍,別說受傷,只要沒死……不,就算死了,一樣要上陣殺敵。”
“我親眼看到一個人,把剛剛死去的同僚綁在自己的身上,當做護甲,繼續衝陣……”
“那裡的每一戰,都極爲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