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首都機場。
戴着口罩、絨線帽,斜挎着一個小包的賀新隨着人流走出閘口,一擡眼便看到同樣口罩帽子遮的嚴嚴實實的程好再朝自己揮手。
他趕緊快步迎上去,意外道:“怎麼你來了?”
“都這麼晚了,別折騰別人了。哎,你行李沒帶呀?”
“就兩天工夫,啥也沒帶。”
“晚飯呢?”
“沒吃呢,家裡有麼?”
“我幫你打包了倆菜,回去下碗麪條就得。”
“行,走吧。”
走出機場,還是那輛香檳色的馬六,已經好幾年了,當初買的時候因爲這款車型剛出來,還算亮眼,如今已然落伍了。
上車的時候,對面和旁邊連續有閃光燈閃了閃。
“真不容易,現在居然還有人守着。”
這年頭後世那種很討厭的機場拍客還未流行,在機場守着的還都是狗仔。相比拍客的明目張膽,至少狗仔是偷偷摸摸的,不會影響公共秩序。
“這有什麼稀奇的,我聽琴琴姐說她上次回來都凌晨了,還是碰到狗仔在那兒偷拍。”
“都不容易……啊,你剛纔說誰?”賀新靠在椅背上感嘆了一聲,等回過神來,下意識的一陣緊張道。
好在程好沒留意,笑呵呵道:“琴琴姐啊!今天說來巧了,我跟丫丫去做SPA,正好在那兒碰到琴琴姐,今天晚飯還一起吃的呢。”
“哦。”
賀新稍稍放鬆心情,裝作隨意道:“都聊了什麼,我看你挺開心的。”
“八卦唄,她還說當初你們拍《喬家大院》的時候,你還把人家氣哭過好幾回。”
“哪有那麼誇張,就是創作中的相互碰撞,我比她有理,她不高興也正常,反正我是沒見她哭過。”他有意一副理直氣壯道。
“切,就你了不起!也幸虧是琴琴姐,要是換別人,說不定就會說你不尊重前輩。”程好瞟了他一眼哼道。
“前輩?哦,也對……哎,那啥,我們是不是應該換輛車了?”
俗話說:言多必失。他不想跟程好在蔣琴琴這個話題上多掰扯,有意岔開話題。看着車內略顯陳舊的內飾,導航和倒車雷達還都是後裝的。
“換車幹嘛?這車不是挺好嘛!”程好訝然道。
說起來這輛馬六已經開了五六年了,不過也就是在京城自己開開,出去拍戲各自都有車,賀新如今的座駕就是那輛奧迪Q7,程好這邊經紀公司也給她配了一輛豐田保姆車。馬六大部分時間都停在自家樓下的地庫裡,這麼長時間,行駛里程剛剛纔過萬。
看樣子程好還捨不得換。
“不是,你說咱倆馬上就要結婚了,就算房子暫時不搬,車子總得換一輛吧。”
賀新攤了攤手,接着笑嘻嘻道:“這樣,我送你一輛,就算是送給你的結婚禮物你看成不?”
“哦,一輛車就把我打發了?”程好哼了一聲,嬌嗔道。
“那肯定不能啊!咱倆不是早就說好了嘛,結婚前各管各的,等領了證你的還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回頭我就把那些房本上的名字都改成你的。”這貨一副舔狗狀。
話說這幾年積累下來,他都快成房叔了。
程好這才滿意的又哼了一聲,道:“改名就不必了,只要把我的名字添上就成。”
這貨點着頭,笑呵呵道:“成,你怎麼說咱們就怎麼來。哦對了,你喜歡什麼樣的車,要不然我給你買輛跑車?”
“跑車就算了,一點都不實用。”
“那要不然就路虎?”
不得不說,路虎這種大排量的油老虎在圈內很有市場。上回他看到宋嘉,就開着這麼一輛跟小坦克似的大越野。
程好卻皺着眉頭道:“不用這麼招搖……其實我覺得這輛車挺好的,真的沒必要換什麼車。你以前不是也常說嘛,買車不如買房,買車落地一半價,買房還能增值呢!”
“房子就算了,足夠了。你不是說咱倆結婚後,你要正經去上班麼,車子一定要像樣一點才配得上你東京影后的身份嘛。”
“正是因爲要去上班,那就更得需要低調,你懂不懂啊?你沒見郝老師到現在還開着那輛帕薩特麼!”程好白了他一眼道。
“那不一樣,郝哥現在一門心思就想着當官,你是藝術家,咱們憑本事吃飯,照章納稅,收入正當合法,還需要什麼低調啊?”
“唉,都懶得跟你說!”
一路上嘮嘮叨叨回到家。
“忙了一天了,先洗澡吧,我給你下面條去。”
“哎!”
馬上要結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樣,一下子變的賢惠了很多。這貨應了一聲,樂呵呵的鑽進了浴室。
衝了一把熱水澡,整個人精神一振。
“天下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當我離開她的時候,好象那哈密瓜斷了瓜秧……”
他哼着《懷念戰友》從浴室裡走出來,這首歌是他飾演的陳桂林要在戲裡唱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練習,做到曲不離口。
菜已經端上桌了,剛剛熱過,熱氣騰騰的,一盤紅燒大腸,一盤紅油肚絲,還有一盤剛剛拌好的拍黃瓜。
“嚯,你今天晚上吃的可真夠油膩的,不減肥啦?”
“沒有!”
程好端着麪條從廚房裡出來,笑嘻嘻道:“今天晚飯琴琴姐帶我們去了一傢俬家菜館,聽說紅燒大腸和紅油肚絲做的特別地道,我當時沒好意思點,這不中途接到你的電話,聽到你要回來,就打着你的旗號打包了兩份。我嘗過幾口,味道特別正,配麪條可香啦!來來來,嚐嚐!”
一聽到蔣琴琴帶她們去的那傢俬家菜館,賀新就知道是哪一家,因爲他也去過,而且不止一次,那是一家上海風味的私家菜館,紅燒大腸和紅油肚絲就是那家館子的招牌菜。
大腸酥糯,肚絲脆爽,他像是第一次吃一樣,嚐了兩口豎起大拇指猛點頭道:“果然味道特別正,嗯,好吃!”
“好吃吧,嘻嘻,我也沾沾光。”
程好特地還給自己榨了一杯黃瓜汁坐在旁邊陪着他一塊兒吃。
說實話,這時候賀新真的是除了心虛還有點內疚,同時他也搞不懂蔣琴琴怎麼就跟自己的未婚妻湊到一塊兒去了。
“想什麼呢?快吃吧!”
聽到程好的催促,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停下了筷子。
“哦!”
他趕緊扒了一口麪條,藉口道:“你看了《杜拉拉》的劇本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呀,不是在電話裡跟你說了嘛!”
“呃,我覺得愛情元素好象多了一點,職場元素不夠,跟原著的主題有些偏離。”他想了想道。
其實回來看劇本就是程好的一個藉口,薛小路早就把電子檔發到了他的郵箱裡。
上輩子他就是一普通觀衆,看片看劇就是看個熱鬧。記得當時看《杜拉拉》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莫文慰、吳佩慈、李艾等人,滿屏的大長腿,十分養眼。而女主角老徐的蘿蔔腿、平板胸、游泳圈腰,還有那一身黑肉就格外辣眼睛。
正可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那個長相磕磣,還長着一副小而無神的眼睛的王偉,要麼真是視力有問題,要麼就是口味重,要不然也不會放着那些大長腿不要,去啃那糰子黑肉吧。
但是現在回想起劇情來,他更多的是用專業角度來審視,尤其是他看過原著小說之後,卻發現原版的《杜拉拉》在劇情上真的是漏洞百出。
首先一個在立意上就出現了問題,這是一部職場戲,從宏觀的角度,講述的就是一個“中國夢”的故事。
中國夢,對外是大國崛起,對內其實就是邁入中產的夢想。按照原著小說中的描寫,就是偉大的杜拉拉,在時下的中國,她爲無數讀者描繪了一幅進入外企後平步青雲的黃梁美景。
杜拉拉的故事應該建立在一個運氣超好的女小強像蝸牛一樣“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的結構上,中間穿插了一段俗而不媚的辦公室戀情。
但原版硬是將杜拉拉職場成功學的部分刪減到只剩下愛情故事的框架,以邂逅-交往-誤解-重逢來統籌整部電影。
一帶而過的工作、莫名其妙的升職,職場元素碎片化,讓人覺得跟兒戲一樣不真實。《杜拉拉昇職記》完全改編成了《杜拉拉釣金龜》。
當然薛小路的劇本沒有那麼弱智,但愛情的元素依舊有些喧賓奪主。從劇本的初稿看得出來,如果按照文學系教科書《文學的原型》中所描述的:“作爲人類共同經驗基礎的神話爲作家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原型模式,而文學正是通過對神話原型的置換運用植根於整個人類文化之中,爲全人類理解和欣賞。電影文學劇本,作爲文學的一種表現形式,也體現了這一點。”
薛小路的這個劇本原型無疑就是來自於格林兄弟的不朽童話《灰姑娘》。按照《灰姑娘》的模式,基本上都有一個特別兇惡的繼母,繼母讓灰姑娘備受磨難,受盡欺凌,但是灰姑娘們也總是苦盡甘來,得到神靈的幫助,獲得一身美麗的衣服和一雙漂亮的鞋子,參加盛大的節日而贏得王子或國王以及其他有權勢的人的青睞,最終過上幸福的生活。
說穿了就是磨難形故事和命運轉折形故事的複合,裡面所含的是受難和拯救的主題。換而言之,《杜拉拉》中的受難可以理解爲奮鬥,拯救就是追尋升職的意義。
那麼這個追尋升職的意義是什麼?《灰姑娘》給出的答案是爲了一日三餐;薛小路在劇本中展示的杜拉拉的答案是漂亮衣服、車子、房子還有愛情;但是既然是中國夢,賀新覺得咱們就不要這麼物質了,得來點昇華的東西,比如說去獻身一種稱之爲事業的東西。
他把自己想法跟程好說了一遍,聽的程好一愣一愣的,最後用看不懂的目光直溜溜地盯着他。
“幹什麼?”賀新詫異道。
還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還以爲有東西吃到臉上去了。
“哇!老公,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水平了?”程好瞪大眼睛驚叫道。
“切,才知道啊?你別忘了《潛伏》和《風聲》,我可都是編劇!”賀新一臉得色道。
他確實很得意,《潛伏》和《風聲》說穿了他就是抄襲原版,但《杜拉拉》不一樣,他完全是拋開了原著,就是在薛小路劇本初稿的基礎上進行了昇華。
而不是象原版中,蘿蔔腿、平胸、游泳圈腰、一身黑肉的杜拉拉小姐,還在滿足於展示她掃來的阿瑪尼、D&G、馬自達小跑等物質產品,彷彿她拼命上進就是爲了這堆浮華空洞的破玩意。她所在的DB被吹得神乎其神,裡面人人說話都要夾雜着英文單詞,但觀衆由始至終都不知道這是個賣什麼東西的公司。
“追求升職的意義繼而昇華到追求人生的意義!那麼人生的意義是什麼?灰姑娘說女人這輩子就是要嫁個好王子。而杜拉拉總不能認爲女人這輩子就是有份高薪的同時再嫁個鑽石王老五吧?應該是面對成功的誘惑和成功男人的追求,她有過迷失,有過仿徨,但最終勇敢扯下了虛榮的外衣,找回了自我!”賀新一臉裝逼道。
程好滿眼小星星,但還是帶着疑惑問道:“那她和王偉呢,難道就不能再一起麼?”
這貨聳聳肩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個需要編劇去設定。我回來就是想跟薛老師談談導演和劇本的事。”
程好被老公說的熱血沸騰,完全把她原本想象的主題的昇華了。如果說《灰姑娘》中女性服從男權統治,薛小路的劇本中依舊帶有那麼一點男權統治的話,那麼按照賀新的思路,完全是打破傳統的灰姑娘的情結,體現了當代女性重建自我,樹立女性的堅強自信,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真正的成爲女性自己。
“哎,要不然你來演這個王偉?”她興沖沖道。
“我?”
賀新忙搖頭道:“不合適,別說我沒有霸道總裁的氣質,就算有,咱們倆老是出現在一部片子中,觀衆會厭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