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沒事。”
程好沒有擡頭,聲音低低的。
一會兒要拍的這場戲是講白小年死了,李寧玉的嫌疑排除,金生火受不了壓力自殺,最受只剩下顧小夢和吳志國。武田和王田香把兩人關在一起試探他們,同時也給了他們串供的機會。但這場戲的重點無疑在程好飾演的顧小夢身上。
賀新還以爲女朋友有些緊張,便笑着安慰道:“沒事就好,放輕鬆點。”
程好擡頭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以爲我不懂啊?”
說着,姿勢特熟練的擡起手裡夾着的煙叭了一口,居然還能吐出一連串的菸圈。賀新看着特無語,自己兩輩子抽菸幾十年了,至今都不會吐菸圈,女朋友這才抽多久啊?
這腔調就跟老煙槍似的!
“哎,賞根華子抽唄!”
“紅雙喜不是你的最愛麼!”
程好嘀咕了一聲,滿是不情願的從兜裡掏出半包軟中華。
“軍哥,來一顆?”
“不要!”
胡君擺擺手,他早已經戒菸了,但這會兒拍戲需要,道具煙抽的挺猛。
“瞧瞧,人軍哥、阿凱都不抽菸,就你煙癮最大,整天臭烘烘的。”程好又不滿意的嘀咕道。
“你不也一樣,現在也是一身香菸味道。”賀新樂呵呵的叼了一根。
正在摸口袋裡的打火機,卻被女朋友一把抓住前襟,拉過來:“別動。”
說着把嘴上叼着的菸頭湊過來。
兩根菸頭戳在一起,賀新趕緊猛吸兩口,火星便一層層的渡染過來,一縷青煙在兩人中間升騰而起。
現場的工作人員假裝沒看見,王愷則咧着嘴坐在那裡傻樂,胡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吐槽道:“你們倆口子夠了,別再秀恩愛了,肉不肉麻呀!”
“哎,軍哥,咱兒子的滿月酒啥時候辦呀?”
話說如今劇組都快成奶爸俱樂部了,王志聞老來得子,開機前兩天盧方也給胡君生了個兒子,小名叫康康,這小子的生日還特別好記——雙十一。
胡君甚至都不住劇組安排的賓館,每天早出夜歸。
“嘖,別一口一個咱兒子的,來點實惠的,要不然這次你乾兒子的滿月酒你來買單?”
“我買單就我買單,多大點事啊!咱兒子的滿月酒,我這個做乾爹的買單,那是應當應分的。哎,到底幾號辦?”
“還能幾號,當然是十一號!”
“喲,那也不早說,回頭我跟老高說說,把計劃調整一下……”
“得得得,算了,跟你開玩笑呢!這次我們不準備大辦,畢竟那啥麼,影響不好,到時候就自家人吃頓飯。”胡君擺手道。
“你是少數民族,又不違反基本國策,怕什麼影響不好?”
胡君是滿族,就因爲佔了這個這個便宜,所以能生二胎。賀新其實也在琢磨,自己和程好的頭胎如果明後年出生,那麼正好趕上幾年後的單獨二胎,兩人都是獨生子女。至於全面放開二胎還得好幾年呢。
只是他有些搞不懂,你說就連國師都因爲葫蘆娃被罰了七百萬,怎麼那“小乖人”黃小廚跟他媳婦一連生了好幾胎,好象屁事都沒有,也不見輿論又什麼反應。
“算了,我家老爺子也是這個意思。等戲殺青後,抽個時間你們倆口子一塊兒到家裡來吃頓飯,昂!”
“得嘞!”
一根菸抽完,就聽到副導演手裡的對講機“刺啦”一聲,老高在裡面喊:“可以開拍了麼?”
“胡軍老師,程老師……”
副導演用詢問的目光看過來。
至於旁邊的王愷……新人沒人權。
“沒問題!”
程好輕呼了一口氣,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
胡君也點點頭,抓緊最後時間再瞄一眼劇本,嘴裡唸唸有詞。
王愷則很自覺的脫掉身上的羽絨服,露出裡面滿是血污的襯衫和破破爛爛的馬甲,運了運氣,爬到桌上躺下。話說他也不容易,今天外面的氣溫已經降到了冰點以下,棚內儘管有燈光,但溫度也高不了多少,何況四周堆滿了冰塊,這寒氣拼命往骨頭縫裡鑽。偏偏他扮演的是死屍,連哆嗦都不敢打。
上面的冷光一打,高羣叔在監視器裡看凱凱王扮死屍的畫面,燈光下他原本臉上那種屍體般的青灰色變的有些不明顯,眉頭不由皺了皺,喊道:“化妝,給小王臉上再補點粉,效果不夠!”
“來了。”一旁待命的化妝師趕緊上前補妝。
約莫五分鐘後,正式開拍。
“Action!”
“砰!”審訊室的門重重關上。
一箇中景鏡頭給到趴在地上的程好,只見她滿臉驚恐,隨着關門聲,神情一下子變的冷靜,擡眼往對面看去。
阿輝扛着機器鏡頭一轉,一臉凝重的胡君同樣在看着她。
隨着他起身,朝程好走去,阿輝在他後面一路跟拍,鏡頭隨着腳步微微晃動。
程好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這時胡君快步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快速地在她的手心裡點點劃劃。
“停!”
開拍不到一分鐘,老高再次喊停了。
原來程好的手又白又嫩,和胡君那雙又黑又充滿滄桑感的大手握在一起,在被放大的特寫鏡頭下,居然有種強烈反差形成的喜感,跟劇情緊張的氣氛似乎格格不入。
“小程,你剛纔不是趴在地上嘛,怎麼手不髒啊?”老高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過來
“地上不髒啊!”
程好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斑駁的地面,很無語道。
“呃,那啥,幫她的手補一下妝,她的手掌應該是黑漆漆髒的,手背不用塗啊!”
化妝師二話沒說,趕緊過去補妝。
兩分鐘後,程好高舉着一雙黑漆漆的手,對着鏡頭喊道:“導演,是這樣嗎?”
“嗯,就這樣。”
“Action!”
胡君神情凝重,快速地在程好那隻黑漆漆的手掌上點點劃劃,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放在她的手心裡,把她的手合攏。
“嘖!”
看到這個鏡頭,緊盯着監視器的高羣叔不由暗暗讚歎了一聲,倒不是因爲兩位演員的演技,而是對攝影師蔡崇輝對鏡頭把控的讚歎。
就在兩隻手握在一起用莫斯密碼交流的時候,鏡頭雖然給到兩隻手的特寫鏡頭,但是鏡頭上方有意無意的把程好此時低着頭的鼻尖和微翹的嘴脣給框了進來,隨着鏡頭的輕微抖動,她的側臉若隱若現,整個畫面一下子變得格外生動,同時也突出了重點。
鏡頭轉移到程好的臉上,阿輝扛着機器蹲在地上,以胡君的視角由下往上仰拍,鏡頭離她的臉很近,以至於整個監視器的熒屏上都是她的臉部特寫,連絨毛、汗孔以及皮膚上細微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程好微側着腦袋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胡君,鏡頭中她除了口紅和臉上必要的粉底外,幾乎接近素顏,一雙大眼睛格外溼潤,似乎蘊含着淚水,卻不見淌落下來。
只見她堅定地點點頭頭,又輕輕地搖搖頭,反握胡君的手,在他的手心裡點點劃劃。
胡君一直盯着她,當她畫完,兩隻手馬上換過姿勢。兩人無聲地用莫斯密碼交流着。
這段畫面,將來會有字幕。
吳志國:今晚訊息傳不出去,組織覆滅,我頂!
顧小夢:你要活着,設法帶消息出去。
吳志國:我就是老槍,我命令你舉報我!
這一刻,程好眼眶中盈積的淚水終於慢慢溢出,浸溼了長長的睫毛。
兩隻髒兮兮的手最後緊緊的握在一起,這一瞬間,無聲的畫面卻勝過了無數機械重複的口號……
鏡頭在兩人的臉部移動,一個堅定、無畏;另一個在她傷感的眼神中同樣充滿了堅定。
“你要撐住,我有辦法!”
這是程好給胡君最後的莫斯密碼信息。就見她微微擡起頭,用冷靜到冰冷的語氣道:“你中午掉了一根菸!”
“噝……”
這一刻,一瞬間讓躲進小隔間跟老高坐在一起的賀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下意識的跟老高對視了一眼。
這個轉換太驚豔了!
程好從兩人的莫斯密碼交流,以及細微的表情變化,到擡頭的這一句:“你中午掉了一根菸”,真的是一氣呵成,毫無拖沓。
這一刻不論是坐在監視器後面的賀新和高羣叔,還是跟她演對手戲的胡君,甚至是站在旁邊的工作人員,都能感受她此時內心的堅韌和智慧。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此時,胡君的目光瞬間一凝,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看,他不敢再直視對方的眼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跟着對方的節奏走。
兩人不是第一次合作,但此時的程好比起當年拍《天龍八部》時的進步太大了,難怪都拿了東京影后,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這一刻,胡君確確實實感到了壓力。
“你特麼說什麼呢?”
好在他藉着觀察四周情況的動作,盡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這根菸上有暗號。”
“瘋了吧,你!”
相比程好一直盯着他,胡君則眼神飄忽,似乎正在不斷觀察着四周和上方。這種互動並不是事先設計的,完全是演員的臨場發揮,一靜一動,一個語氣冷靜到了極致,另一個則語調憤懣激動,無意間配合相得益彰,嚴絲合縫。
“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