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劇組在哪兒拍戲,遠不遠?”
“在鎮子南邊的山坡上,那邊有個老宅院,一棵好幾百年的銀杏樹。很近的,走過去也就是十來分鐘。”沈明一邊收拾着飯盒,一邊笑呵呵回答道。
“那阿新晚飯不回來啊?”
程好心裡有點不爽,自己千里迢迢過來,自家男朋友不來接機也就算了,難道連陪自己吃飯的工夫都沒有嗎?
沈明看出程好不高興,忙道:“姐,今天情況特殊,晚上有場重頭戲。下午我去了一趟片場,聽說白天都在練習走位和排練,新哥他實在抽不出空來。”
程媽一邊刷鍋也一邊幫腔道:“阿新那邊拍戲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着,又跟準備出門送飯去的沈明道:“小沈,送了飯就趕緊回來,晚上咱們一塊兒喝兩盅。”
這次難得出門來到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程媽也徹底放飛自我,興致高的時候也會小酌一番。程爸身體不好滴酒不沾,賀新要是忙,就拉着沈明一塊兒喝。
“好咧,阿姨!那我一會兒就回來。”沈明樂呵呵應道。
“回來的時候路過寺登街的茶館,記得望一眼,要是你叔還在那裡吹牛皮,你就問問他時間有伐?”程媽又囑咐了一句。
“沒問題!”
沈明拎着飯盒顛顛的出門送飯去了。
……
難得吃到媽媽做的菜,程好今天的胃口特別好,她現在拍戲原本就要求人稍微豐滿一點,所以吃東西沒有任何顧忌,還特地陪着老孃喝了小半斤的米酒。
雖然這裡有賀新備着的茅臺,另外香港人黎耀輝覺得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又貢獻出來了兩瓶據說珍藏已久的紅酒,但程媽卻格外偏愛當地農家釀的米酒。
這種用當年新米釀出來的米酒,顏色很清又帶着些許的淡黃色,度數大概有個十幾度,稍微燙一燙,不但口感好,喝進肚子裡也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吃過晚飯,程好白天睡足了,加上又喝點小酒助興,這會兒精神正好。
“小沈,麻煩你帶我上片場去看看。”
“好咧,姐!我本來就要過去。”
這會兒天早就已經暗了下來,片場其實很好認,一走出院子,順着街道往南,就能看到不遠處的燈火通明,那棵高聳的古銀杏也在燈光映襯下,影影綽綽矗立在夜空中。
小鎮沒有路燈,出了鎮子就是泥路,饒是沈明拿手電照着,兩人也是深一腳淺一腳順着山坡爬到坐落在坡頂的那棟小院。
工作人員們正在緊張的忙碌着,銀杏樹下的石桌石凳,如今已經換成了專門定做的道具,就是在桌子、凳子底下加了個大圓盤,整個兒騰空,然後圍繞着圓盤外面還安裝這一圈軌道,攝影機就架在軌道車上,這樣實拍的時候,不光是軌道車能轉,演員坐在大圓盤上也能轉動,這樣就能拍出不同角度的旋轉鏡頭。
多說一句,於導演好象特別喜歡這種在後世偶像劇中都快爛大街的旋轉鏡頭。
程好跟着沈明沒敢湊近,遠遠地擠在小院角落的人堆裡。現場的工作人員看到沈明帶過來一個裹着羽絨大衣,戴着絨線帽,還用圍巾圍着自己半張臉的女人,不用問都知道是誰。有的跟沈明打招呼的同時露出善意的笑容跟旁邊這位點點頭,有的還時不時的偷瞄。
雖說劇組工作人員很多都見慣了大明星,但這位既是鼎鼎大名的萬人迷,又是劇組一哥的媳婦,沒見過真人的大都很好奇。
他們兩人也不去打擾別人的工作,就站在人堆裡瞅着。只見導演于飛鴻頭髮挽起,已經畫好了妝,這時正拿着劇本跟攝影師黎耀輝交代着什麼。程好還是第一次見到于飛鴻真人,尤其是她此時的民國扮相,讓她不由輕聲驚呼道:“於老師真漂亮!”
旁邊的沈明聞言不由微微一笑,當初很多人都曾被導演的扮相所驚豔。而且面對拍攝嚴重的超期,甚至都不能回家過年,工作人員們依舊都在認真堅守,除了於老師出手大方,紅包給的到位之外,同時於老師的美貌和人格魅力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男人嘛,尤其再面對漂亮女人的時候,心總是會特別的軟。
“阿新人呢?”
只是程好找了半天卻沒看見自家男朋友的身影。
“哦,新哥肯定在屋裡呢。新哥每次拍重頭戲的時候,總是會先一個人待着,直到導演喊準備的時候纔會出來。”沈明一臉驕傲道。
他不懂表演,但他認爲這是自家老闆作爲影帝、藝術家特有範、特牛逼的一面。
“切,裝腔作勢!”程好抿了抿嘴,習慣性的哼了一聲。
沈明朝她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出聲。他突然發現程好跟程媽媽真的挺像的,好象天生就喜歡跟自己的男人擡槓。
不一會兒,于飛鴻跟攝影師交流完完畢,就見她拍着手喊道:“好了,大家準備了,開拍了!那誰,去請一下賀老師。”
某個工作人員應了一聲,一溜小跑着進屋。
不一會兒就見賀新從裡面走出來,一看到他那顆光溜溜的腦袋以及身上那件黑色的袈裟。
“噗!”
程好沒忍住,一下子就噴了。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自家男朋友這種造型。好在此時現場還亂哄哄的,除了周圍的幾個人,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這邊。
但是當她仔細打量看清楚之後,笑容慢慢的就在她的臉上凝固。只見賀新微微弓着背,步履緩慢,從他抿緊的嘴脣、眉梢的愁緒、孤寂的神情,無一不讓人感覺到他的低落,甚至低落到讓人心疼。
她是演員,尤其是剛剛在演技方面升了級,對演員身上的這種有內而發的情緒格外敏感。她親眼看見賀新不經意間擡頭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但她敢肯定男朋友一定沒有發現自己,因爲當演員一旦沉浸在人物的情緒當中,他的動作、目光其實都是無意識的,甚至你就站到他眼前,他可能也會沒啥反應,或者反應很遲鈍。
這時導演兼演員的于飛鴻已經脫掉了身上的羽絨服,露出裡面穿着的月白的旗袍,整個人一下子顯得柔細嬌弱。
只見她又跟賀新低語了兩句,而賀新雖然在聽,但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徑直走到銀杏樹下,低垂的枝葉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影,若隱若現。
“好,準備!”
隨着現場執行導演拿着大喇叭大喊一聲,現場用於照明的探照燈瞬間熄滅。只留下事先設置好的六盞燈,門口一對,樹枝上掛着一對,石桌上擺着風燈,屋子裡還亮着一隻。
“燈光就位!”
“收音好了!”
“攝影沒問題!”
“Action!”
于飛鴻飾演的阿九轉世投胎後的莫小玉正在等好友雅萍,好友久不至,桌上的茶都涼了。她便提着壺進屋,重新燒了水,剛沏了兩杯,忽聽夜鴉啼鳴。
“嗚……嗚……”
當然這是心理暗示,現場可沒有烏鴉叫,但要做出反應。
就見她站在窗口張望,並未覺得異常,跟着卻一怔,定睛看向那銀杏樹。離得稍遠,燈光微暗,依稀見得一個人立在樹下,面部被枝葉遮擋。
她以爲是雅萍再跟自己玩鬧,便笑道:“出來吧,等你半天了!”
“沙沙!”
就跟賀新第一次來到這裡,自己琢磨戲的時候一樣,身上的袈裟帶着葉動,緩緩而出,在昏暗的燈光映襯下漸露一張男子的輪廓。
“啊!”
于飛鴻驚叫一聲,拉開抽屜,取刀在手。他立時頓身,往後退了退。
對峙,沉默……
過了半響,她見對方始終未動,不覺有惡意,索性端茶到了院中,大起膽子道:“不管你是誰,既然來了,就請出來喝杯茶吧。”
真的很難理解女子會這麼膽大的,但原著中就是這麼描寫的。
“你不害怕了麼?”賀新悠悠道。
他的聲音似遠似近。
“我與你無冤無仇,我想,你也不至於要害我。你既然路過,喝杯茶也無妨。”
聽了這話,賀新才邁了步子,在樹葉與光的交纏中,緩緩走了出來。黑衣,清瘦,似站在那裡好久好久,久的滿身塵埃,久的那葉子在他肩上落了一年又一年。
長夜清冷,小院幽暗,倆人移了幾步,隔着石桌坐下。她抿了抿茶,有些無從開口,他便笑了笑,先問道:“你在等人?”
“哦,是啊!我在等雅萍,她一向都不大準時的。”
于飛鴻放下杯子,雙手輕綣,小心試探道:“那你是……”
“哦,我也在等人。”
“你一直都在這兒?”
“是啊,我一直都在這棵樹下,等了五十年,我們約好的。”
賀新靜靜的看着她,彷彿前世也曾有過,隨後又低頭,那深碧色的茶沉浮在杯子裡,就像一個古老的傳說在夜晚的空氣中漫開。
鬼語人言,你我殊途,已是露了一半結局,卷着一半空留。
他幽幽地訴說着往事:“五十多年前,這裡是座寺院,哥哥在另一邊的山裡紮寨……”
“那天我去獵鹿,走了很遠很遠,她穿着紅衣,坐在石上吹笛,哦,她叫阿九……”
對面的于飛鴻靜靜的聽着,他的聲音輕柔,可聽着感覺深重。
五十年,這裡住了很多女子,每見一人,他便講一回故事。
五十年,他捨身棄道,誤了輪迴,甘成野鬼。
五十年,他看着這張臉,講着故事,心裡卻嘆:唉,阿九……
站在院子角落裡程好雖然聽不清男朋友在說些什麼,但是看他訴說時或悲或喜、或開懷或落寞的表情,以及看着于飛鴻那深情的眼神,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一陣陣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