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機鏡頭一路追着賀新弓着身子小步快走的背影,快到走廊臺階前時,迎面撞上了一羣黑黑的,不少人臉上還有凍瘡、曬斑,穿着白大褂的年輕姑娘們拿着飯盒說說笑笑地走出來,她們都是醫院的護士。
儘管嚴酷的自然環境奪取了她們美麗的容顏,但是她們一個個精神面貌都非常好。
看到扛着氧氣瓶的賀新,紛紛吱吱喳喳熱情地打招呼道:“哎,徐院長回來了!”
“徐院長,好!”
吃力的賀新都顧不上回答,只是朝她們咧了咧嘴,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兩幫人擦肩而過之時,其中一個扎着高個,兩條麻花辮,最活潑的黑女孩轉頭朝賀新道:“哎,對了,徐院長,剛纔有一個叫王碧雲的女同志找你!”
聽到“王碧雲”這個名字,賀新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前面的戰士還想往前走,被他死死地拽住肩上的氧氣瓶,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由於海峽兩岸的分隔,他已經快二十年沒有得到深愛的戀人的消息了。
就見他猛然轉過頭,目光象兩道利劍一般盯着那個女孩,儘管氣很短,但聲音卻從喉嚨裡低吼出來:“誰!”
“王……”
原本蹦蹦跳跳的女孩,笑着回答,但當她接觸到賀新那凌厲的目光,似乎毫無心理準備,象只鴨子被掐住了脖子,瞬間哽住了。
“卡!”
“怎麼回事?”尹立拿着大喇叭喊道。
雖然沒有明着責怪,但他的語氣明顯帶着嚴厲。應該說剛纔這個鏡頭一路下來,賀新幾乎表現的非常完美,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嘎巴”一下斷了,這讓原本身體狀況就不是很好的尹立下意識的火氣就冒了出來。
那個麻花辮的女孩這會兒才醒悟過來,估計她這會兒肯定滿臉通紅,只是臉上塗着深色的油彩看不出而已,她趕緊慌亂地朝導演的方向鞠躬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
“重來!”
這是一個完整的鏡頭,一句重來,工作人員幫着把氧氣瓶擡回卡車邊上,賀新還得重新再扛一次。
“Action!”
“哎,徐院長回來了!”
“徐院長,好!”
“哎,對了,徐……”
“卡!”
臺詞說早了。
這回尹立真生氣了,不過他沒有對着犯錯的姑娘,而是狠狠地盯着邊上的副導演:“怎麼回事?誰找的人,會不會演戲啊?”
那姑娘剛纔太緊張了,這會兒都快哭出來了,朝尹立連連鞠躬,帶着哭腔道歉道:“導演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
坐在臺階上喘着粗氣,本來也很鬱悶的賀新,看着有些不忍,其實那姑娘第一條時候的表現還是不錯的,可能被自己的目光給嚇着了,同時又因爲沒有表演經驗,太緊張了,一時調整不過來。
“哎,那誰!”
賀新朝那姑娘招招手,笑道:“你就按照自己的節奏來,一會兒你別看我,看着氧氣瓶就行。”
“啊?”
姑娘一開始還有些蒙圈,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忙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賀老師。”
“先別忙着謝,一會兒你讓我少扛兩回,就算謝我了。”賀新笑着擺擺手道。
這些來客串的拉薩歌舞團的姑娘們原本對賀新這位大明星是仰視的,尤其是剛纔表演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的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兇光,讓看到的人都心有餘悸。但這會兒卻看到他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大夥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彼此之間的距離不由自主的就拉近了。
麻花辮姑娘戲最多,顯然應該是這羣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位,看到賀老師一點架子都沒有,也不由大着膽子道:“賀老師,您的演技真好,剛纔的目光太嚇人了,我一下子就傻了。”
很明顯她接不住賀新凌厲的表演。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她們不是唱歌的就是跳舞的,都不是專業學表演的。
賀新笑道:“所以,我才讓你一會兒就看氧氣瓶,別看我,把你們平時排練時候的水平發揮出來就行了。”
“小王,你怎麼回事,你特麼……”
這會兒,剛剛被導演罵了一頓的副導演風風火火的跑過來,衝着麻花辮姑娘張口剛想罵,就被賀新阻止道:“好了張老師,別耽誤工夫了,讓大家都調整一下,一會兒再來。”
賀新一開口,那位張姓副導演立馬就不敢多說什麼。組裡除了導演,大概就數這位爺牌最大,他閉嘴的同時還主動湊過去陪笑着打招呼道:“賀老師,對不起啊,讓您辛苦了。”
賀新看了看這位三十出頭的哥們挺同情的。說實話劇組的副導演很多時候往往夾在大牌明星和導演之間真的是兩頭受氣。當然在開拍前選演員的時候,他們可能也有夜夜當新郎的機會。
不過這哥們這次估計沒有這種機會,因爲來客串的這幫姑娘們都是有單位的,跟那種變着法想紅的十八線小明星不同。
他笑着跟這哥們客氣道:“沒事,哎,張老師,麻煩您跟導演說一聲,讓我們休息十分鐘,稍微調整一下再來。”
“行!”
張姓副導演忙點點頭,顛顛地跑回去跟尹立彙報了一下。
那邊一臉煩躁的尹立擡頭看了看逐漸西下的日頭,微微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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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到十分鐘,賀新感覺自己總算把氣喘勻了,儘管兩條腿還是有點發飄,但還是撐着站起來,先朝那位麻花辮的姑娘問了一聲:“怎麼樣,可以了吧?”
麻花辮姑娘爲之前自己的兩次失誤很自責,這會兒憋了一口氣,咬着嘴脣點點頭道:“嗯,賀老師,這次我一定可以的。”
“別緊張,儘量放輕鬆,你就當你們平時的排練就行。”
賀新和氣地安慰了一句,然後便慢慢吞吞地走回去。
“大家注意啊,這光線不等人,大家都認真點,抓緊時間。”
尹立從一開始就奠定了這部戲的拍攝風格——極度依賴自然光線。瞧瞧現在的日頭,估摸着頂多夠拍兩條的,要是還不行,只能等到明天下午這個時候再拍。當然前提條件是明天的天氣要跟今天一樣晴朗。只是高原的氣候變化多端,誰都吃不準。
場記打板。
“Action!”
賀新扛氧氣罐的姿勢倒是輕車就熟,只是因爲體力消耗過大,他的腿有些發飄。他現在同樣憋着一口氣,等着那一瞬間的爆發。
“哎,徐院長回來了!”
“徐院長,好!”
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跟他擦肩而過。
這次麻花辮姑娘火候拿捏得剛剛好,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蹦蹦跳跳,一路表現的最活潑的她回過頭朝賀新笑道:“哎,對了,徐院長,剛纔有一個叫王碧雲的女同志找你!”
“誰?”
扛着氧氣罐的賀新先是停住腳步頓了一下,接着他那張埋在瓶子一側的臉猛地回過來正對着鏡頭,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
嗯,沒錯,他又變換了一種演法。
盯着監視器屏幕的尹立眉頭微微一凝,可能是先入爲主,他對賀新第一條的表演還是非常讚賞的,只是換一種演法讓他一時間無從比較。
這會麻花辮姑娘倒是沒有膽怯,爽朗地大聲說道:“王碧雲啊!”
賀新的神情一下子就呆滯了,手一鬆,便聽到“咣噹”一聲,氧氣罐從他的肩上滑落,前面的小戰士詫異地回過頭。
而此時賀新瞬間清醒過來,眼睛瞪的賊大,跟屁股後頭有狗攆着似的,竄起來就跑,甚至跑上臺階的時候,一個踉蹌,樣子十分狼狽。
“卡!”
當尹立一喊停,賀新扶着廊柱停下腳步,人靠着柱子慢慢滑下來,粗重的喘息跟拉風箱似的“呼哧!呼哧!”喘個不停。
剛纔這瞬間的爆發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
喊停之後的尹立正皺着眉頭在思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倒是身邊的那位張姓副導演反應很快,看到賀新貼着廊柱滑下來的時候,趕緊喊道:“快,氧氣袋!”
抱着氧氣袋的工作人員慌忙衝過去。
“賀老師,來,吸一口氧。”
這會賀新沒有逞強,拿過面罩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效果很顯著,原本心慌、胸悶、氣短的不適,隨着氧氣的持續吸入,慢慢的平定下來。
這時,尹立手裡拿着一瓶葡萄糖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看到賀新情況還算穩定,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忙把葡萄糖遞過去道:“小賀,來,喝一口緩緩。”
他也怕呀,這高原的自然環境實在太過惡劣,眼下李兵兵高原反應厲害到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如果賀新再躺下,那劇組可得真的要停工了。
喝葡萄糖也是緩解高原反應的一種方法,有的時候比吸氧的效果還要顯著。賀新拿過來,跟喝水似的灌了一大口,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排出了壓縮在肺裡的二氧化碳,又緩了一下,整個人頓時感覺輕鬆了不少。
“導演,剛纔這條有問題嗎?”
剛纔尹立沒有喊過,他趕緊問一聲道。
“呃……”
尹立明顯有些爲難,他沒想好,看看賀新疲憊的神情,又下意識的看了看天色,猶豫道:“最好按照你第一條的那個感覺再來一遍。”
賀新沉吟了一下,剛纔他是刻意收了一下,一聽到“王碧雲”這個名字所表現出來的情緒確實沒有拍第一條時表現出來的那麼濃烈。
表演這種東西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沒有對比的情況下,很難有好壞之分。
“行,那就抓緊時間吧。”他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
“小賀,你行不行啊?”尹立擔憂道。
看看自己周邊圍攏過來的人,還有同樣都是一臉憂色的歌舞團的姑娘們,賀新有意緩解一下氣氛道:“導演,男人可不能說自己不行!來吧,咱們抓緊時間,我可不想明天還得再扛這麼沉的氧氣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