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白晝漫長，才凌晨四點，天邊已然露出了魚肚白。
一輛潘帕斯草原綠的三菱帕傑羅在太陽宮南街一個新建小區門口靠邊停下，此時門口早已等着一個揹着雙肩包的年輕姑娘，旁邊還有個碩大的行李箱。
車子剛停穩，姑娘就要去開後面的行李箱車門。
“放後座，箱子直接扔後座上，後邊放着膠片呢。”
賀新從駕駛座上走下來，打開後座門，又幫着姑娘把那個沉重的行李箱搬到後座的座椅上。
“帶這麼多行李，你這是打算待在那裡不回來了？”
“沒有，到時肯定得跟你一塊兒回來。箱子裡都是吃的，給胡姐跟小王帶的。”
平時總是濃妝豔抹的工作室前臺兼打雜何麗蓉難得素面朝天，而且平時看慣了她穿高跟鞋的樣子，今天穿着運動鞋的她好象憑空矮了一截。
就見她抱起看見她就要往她身搭起來的串串，道：“老闆，我抱着它做前面唄！”
賀新一臉黑線道：“把狗放下，你來開車！”
不過接着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了一句：“你開車技術怎麼樣？”
何麗蓉只得把狗子放回到後座，拍拍它的小腦袋安慰了一下，這才直起身體咧嘴笑道：“放心吧，老闆，我上高中那會就能開着皮卡去魚市送貨，技術絕對沒問題。”
其實要不要去探班，之前賀新還有些猶豫，畢竟寧皓選的這個外景地忒遠，快要到中蒙邊界了。
原本綠草地嘛，其實離京城不遠的烏蘭布統草原也不錯，好多有關草原的影視劇一般都是去那邊取景。
可寧皓非說那邊的蒙古人不象傳統意義上認知的蒙古人，而且那邊自古以來就離漢族的聚居地近，不論是血統還是生活習性早已不太純正了，沒有他想要的那種味道。
他是看了一本新出版的叫《狼圖騰》的小說，才知道靠近中蒙邊境有一個叫東烏穆沁的地方保留着內蒙最後一塊原始草原，那裡的蒙古牧民還保留着傳統遊牧民族的生態特點。爲此，他還興沖沖的帶着攝影師杜結驅車一千多公里，去那邊浪了半個月，回來就說那裡纔是他心目中的綠草地。
這次他三月下旬就帶着前期的工作人員去那邊挑選演員，搭景籌備。演員沒有一個是專業的，都是當地的牧民，三個主要的小演員是從當地幾十所小學上千名小學生中挑出來的。
五月下旬開機，如今已經拍了快一半了，就是膠片的消耗有點大，得知賀新有意要過去探班，就讓他在京城買點膠片帶過去。
柯達35mm的電影膠片除了大城市，其它地方真的還很不好買。
原本嫌路遠有些猶豫的賀新這下只能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這段時間一直在工作室留守的前臺何麗蓉聽說賀新要去探班，就吵着要跟着一塊兒去。賀新能帶上她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姑娘會開車。
畢竟從京城到錫林郭勒六百多公里，從錫林郭勒到東烏穆沁旗二百多公里，從東烏穆沁旗到達那個偏遠的滿都蘇木小鎮還有二百公里，至於片場所在地還在小鎮東北三十多公里外，靠近中蒙邊境的一個叫乃林河九曲的地方。
原時空中寧皓拍《綠草地》的時候，還未開機就遭遇了投資方撤資，原定一百四十萬的投資，只剩下二十萬。沒辦法只能從膠片再度改爲DV拍攝，同時爲了穩住劇組，他的女朋友邢娜娜把家裡準備裝修房子和結婚的十多萬積蓄全都拿了出來，另外還問一哥們借了十萬塊錢，纔算勉強把錢湊足。
爲了這事，還把當時距駐地二百公里外的草原上搭蒙古包的道具師給忘了。這哥們只能在方圓幾十公里荒無人煙、又沒有手機信號的大草原上守着蒙古包。幸好他帶着一箱方便麪，幸好有一個羊倌路過。羊倌不會說漢語，但手勢比畫着，他明白每天要給這個奇怪的漢人帶些水來，平時兩人只能是隔幾米蹲着互相打量。
當劇組想起這道具師，趕緊驅車去找他時，已經過去了七八天。當找到道具師時，大老遠就看見他站在一隻油桶上翹首盼望，人已經幾乎不會說話了，但第一句話就是：“導演，我想回京城。”
因爲沒錢，劇組只有租來的四輛破車，還每天都有故障，最後還是攝影師杜結回京城把自己那輛切諾基開來，成爲了這個苦逼劇組的交通主力。
同時因爲地處偏僻，沒有手機信號，後來他們發現在旁邊一座山頂大概兩平米的一塊地方，站的再高一點，偶爾能有手機信號，於是在那裡放了一個油桶，遠遠地，經常能夠山頂上有個人站在油桶上。但看着就在一旁的山包，從拍攝地走上去也需要四十分鐘。
然後開機了，這倒黴事也是接踵而至。先是拍到第三天，運送演員的麪包車翻到深溝裡，一個孩子胯骨骨折，頭上縫六針；一個女演員鎖骨骨折。
好在當地善良的蒙古牧民還安慰他們：“沒啥，草原上的孩子，騎馬摔了也是常事。”
一句話讓原本苦逼到極點的寧皓淚灑長襟。
接着艱苦而多舛的拍攝，讓很多人都堅持不下去，一批又一批人陸續離開。寧皓只有咬着牙，爲了讓片子還能繼續拍下去，進行了機構重組：取消場記，帶孩子的當地教師做副導演，一個司機當製片主任，另一個司機當生活製片，一個錄音師兼一個現場製片。
就這樣才完成了《綠草地》這部電影。
現在的寧皓顯然要幸福的多，賬上有一百五十萬躺着任他造，後方有兇悍能鎮得住全劇組工作人員的小豆丁坐鎮保證後勤，他再也不用分散精力，只要一心一意拍好電影就行。
當然就算如此，在荒蕪人煙的草原上拍戲要遠比在城市裡拍戲辛苦的多，比如在片場就幾乎沒有手機信號，平時有事想聯繫他，根本找不到人，只能等着他把電話打過來。爲此這次過去，賀新還特地幫他帶了一部衛星電話。
“老闆，這車是你的呀？”何麗蓉坐上駕駛座，觀察了一下車裡的內飾問道。
“不是，找一朋友借的。”
這段時間李夢楠去外地拍戲了，車子閒下來正好借給他用一用。
“我說呢，咱們老闆這麼大明星怎麼能開這麼老的車呢。”
何麗蓉說着發動汽車，起步的時候，瞧了瞧坐在旁邊還一臉困色的賀新，笑嘻嘻道：“老闆，你放心休息，我的技術絕對靠譜。”
“還是開慢點，咱們不趕時間，你把安全帶繫上。”賀新還是提醒了一句。
昨晚跟於東聚了一下，儘管他事先言明今天一早還要開車去內蒙探班，但還是被興致上來的於老闆灌了不少，到現在還有些暈乎乎的。
不過他也不敢馬上就睡，坐在何麗蓉旁邊看了一會兒，一直到上了京藏高速，看到這姑娘的駕駛技術確實不錯，這才放心的放倒靠背，躺着眯了一覺。
當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就感覺外面的陽光很耀眼，擡眼一看，這會兒早已下了高速，放眼望去，筆直的公路，以及無邊無際的大草原。
他趕緊擡腕看了一下時間，此時已經快九點鐘，不知不覺自己這一覺居然睡了四個小時。
這時，正在聚精會神開車的何麗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戴上了一副墨鏡，看到他醒來，展顏一笑道：“老闆，你醒啦！”
“呃，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
說着，他看了看車外，不禁問道：“這是到哪兒了？”
“剛剛過了張北縣城，現在這條路是207國道。之前出收費站的時候，我問了一下，到錫林郭勒，沿着國道一直走到頭就是了。”
“開得蠻快的嘛！”賀新不由意外地看了看她道。
“還行吧。”
何麗蓉瞄了一眼裡程表笑道：“纔開了三百多公里，四百公里還不到呢。”
“行了，開了這麼長時間你也辛苦了，靠邊停車吧，我來開。”賀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呼呼大睡，讓一個女孩子開了這麼久。
“沒事，老闆，我一點都不累！你看這路上空空蕩蕩的，十幾分鍾都不見一輛車，而且旁邊都是大草原，風景這麼美，就當是開車兜風。”何麗蓉笑呵呵道。
賀新看她還真是一臉享受的樣子，倒也沒強求，把靠背拉起來，陪着她聊天。
畢竟長途開車很容易犯困。
其實當初小豆丁剛把何麗蓉招進來的時候，賀新對這兒濃妝豔抹的女孩子有些不太感冒，感覺挺騷的，好象不太適合新皓工作室的風格。
不過後來了解以後才發現，化妝只是人家的愛好，其實這姑娘人挺不錯的，連個男朋友都沒談過，而且家裡條件很好，留在京城就是想追求自己的夢想。
一路無話，汽車開進蒙古高原的腹地，這邊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地廣人稀，路上車子很少。這兩年隨着經濟的發展，整條207國道基本都是黑色的柏油路，路況很好。
中午十二點不到就到了錫林郭勒市區，簡單的吃過午飯，給車子加滿油繼續前行，只是換了省道之後路況稍微差了點，因爲六到九月正值放牧季節，還時常有牛羊橫穿馬路，走走停停，一直到夜幕快要降臨了，纔來到滿都蘇木這個邊境小鎮。
當車子快要抵達的時候，就開到在鎮口加油站的門口站在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那邊翹首以盼，看到滿身塵土早已看不清顏色的越野車駛過來的時候拼命的招手。
“啊——胡姐，想死我了！”
車子剛剛停穩，就見何麗蓉一個箭步跳下車，衝過去跟那個小小的身影擁抱，可能是激動過度，居然一下子把對方給抱了起來。
胡林語蹬着她那兩條小短腿，也是一臉激動道：“吃的東西都帶來嗎？”
“……”
小豆丁當初和寧皓一起到這邊進行前期籌備到現在一轉眼已經快說三個月了，雖說中途因爲其他原因回過京城兩次，但是賀新還是自上次分別後，第一次看到她。
嗯，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不過目光卻凌厲了不少，給人感覺有點像脫胎換骨，小小的身體居然能夠爆發出很強的氣場。
“小胡，辛苦了！”賀新走過去笑眯眯地跟她打了聲招呼。
小豆丁抱起也一早迫不及待從車上跳下來的串串，只顧自己擼狗，順便白了他一眼，沒好聲氣道：“我不辛苦，老闆還是您辛苦，千里迢迢特意過來探班。”
還別說真是千里迢迢，賀新剛剛看了一下里程表，這一路過來開了將近十六個小時，足足一千一百公里。
對於小豆丁不善的態度，他也不介意，本就是這麼一個人，這段時間在草原上拍戲確實挺辛苦的。
“咦，小王呢？”
“她在幫忙準備晚飯，一會兒劇組就該收工回來了，而且老闆您特地過來探班我們也不能不表示表示，給您接個風，您說對不對？”
“好了，我知道你們這段時間都辛苦了。這樣，今天小何帶來的這些東西給你們報銷！”賀新只能苦笑道。
“真噠？”
一聽能報銷，小豆丁立馬就笑逐顏開，果然還是那個骨子裡依舊見錢眼開的貨色。
不過她也很精明，忙道：“那我就直接讓小琴把這筆費用直接打到製作成本里。”
只是轉念一想，又不由哀嚎道：“早知道這樣，那我一定讓蓉蓉多帶點過來了！”
滿都蘇木的鎮子很小，分佈在303省道兩邊，全長不過兩百米。蘇木是蒙語音譯，翻譯過來就是鎮子的意思。
聽小豆丁介紹，滿都蘇木是東烏穆沁旗最偏遠的一個鎮子，轄區比整個京城都要大，但人口卻只有三千出頭一點，以畜牧業爲主，經濟很落後，很多人一輩子都在草原上放牧，不但不會說漢話，很多還都是文盲，鎮上的中心小學一共還不到五十個學生。
小豆丁工作之餘，還在學校裡幫着上課，從最基礎的ABCD開始，給學生上英語課。教材還是她上次回京城的自掏腰包帶過來的。
吃飯安排在鎮上唯一一家飯店，這家飯店原先的顧客除了鎮上的居民就是路過的卡車司機，因爲人流車流稀少，生意冷清的很。不過自從劇組來了之後，小飯館的生意一下子就紅火起來。
蒙古老闆操着生硬的漢語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廚房裡熱氣騰騰，鍋裡煮着大塊的羊肉，聞着味道很香，讓賀新垂涎欲滴。
小會計王琴此時正在和一個長着典型的蒙古式大餅臉，體態臃腫的婦女揀着剛從草原上挖來的各種不知名的野菜。
小豆丁偷偷告訴他，這邊的野菜可好吃了，但是她嫌這裡的老闆娘弄不乾淨，所以每次都讓王琴過來幫忙。
王琴看到他們進來，一向靦腆的她也難掩激動之情，先是依舊羞澀地跟賀新打了聲招呼，然後就拉着何麗蓉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不一會兒，外面就聽到車上，緊接着人聲鼎沸，其中寧皓那個破鑼鼓聲音叫的最響：
“大夥趕緊的，今天老闆來探班，咱們跟着沾光好好搓一頓。杜結，別忘了先把膠片去放好……哎，耿浩，你偶像來了，記住了，一會兒一定好好敬他兩杯！”
咦，正準備出去迎接的賀新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不由愣了一下，耿浩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