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組車隊離開縣城的時候還是陽光普照,但開到一半,卻又下起了大雨,好在這只是一場陣雨,當車隊抵擋螞蝗堡的時候,雨恰好停了。
作爲一名若干後著名的旅美畫家,劉思蒙的骨子裡就是一個文藝青年,他有一處秘密基地,他在這裡建了樹屋、觀景平臺、上下的繩梯、樹與樹之前的吊橋,以及一個睡覺躲雨的窩棚。他平時就是在這裡發呆、作畫,而吸引他的則是這裡的一處巨大的恐龍化石。
劇本中描述的情節是在紅春坪劉思蒙跟袁定國他們打羣架之後,劉思蒙處理此次衝突的方法是讓他的跟班狗屁去找葉星雨,說是要跟她講清楚。第一次葉星雨沒去,一次不行就請第二次,這次葉星雨跟着狗屁來了,而葉星雨來的時候打的旗號是要去說服劉思蒙“承認錯誤”。
去劉思蒙的秘密基地很遠,不但要翻山越嶺,還要滑過一道當地很常見的懸索過江。只是拍戲的現場就在離螞蝗堡不到半里地的一處山坡上。
這個秘密基地是置景組花費了好幾天搭建而成的,基本上跟劇本里描述的一模一樣,至於那個巨大的恐龍化石則是用石膏澆築而成的,然後噴塗跟石頭一樣的顏色,撒上樹葉,跟周邊的環境融爲一體。
相比樓燁的吹毛求疵和一味的講究感覺,以及顧常衛時常運用的凝固的長鏡頭,呂悅更講究的是構圖和鏡頭的不斷轉換。
比如舒琪跟着狗屁來到賀新這個秘密基地時,看到窩棚裡的鍋碗瓢盆、罈罈罐罐、一張張掛在一根繩子上的手繪的素描,以及俯臥在盤根錯節的樹根間的那個巨大的恐龍化石時,這樣一個不到一分鐘的鏡頭,呂悅就變換了好幾個機位,分別採用從窩棚裡由內而外地正面拍攝,然後側面拍攝,再俯拍和仰拍。
賀新如今早已不是菜鳥,對於鏡頭的構圖和拍攝的角色多少也算是初窺堂奧,他就蹲在呂悅的身後,看着監視器裡的畫面,不由津津有味。
都說攝影師是一種技術工種,類似工程師那種的。但是北電攝影系在招生的時候,往往就是要招那種有繪畫功底出色的學生,國師、呂悅、顧常衛、侯永當年都是學畫畫出身,後來的寧皓也同樣如此。
用畫家的視角去學攝影,那麼培養出來的就不單單只是掌握一門技術的工程師,而是藝術家。這也就充分說明了北電攝影系出來的,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最後成爲了導演,而且很多都是成功的導演!
“Cut,好,過了!”
呂悅舉着他隨身帶着的小話筒大喊一聲,這個不到一分鐘的鏡頭,反反覆覆變化機位,一身白襯衫、藍褲子,斜挎着黃色帆布包,包帶上掛着件綠軍裝的舒琪,一趟一趟已經走了十幾趟,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拍完。
即便如此,呂悅在賀新經歷的導演中,還算是個快槍手,不象樓燁,光章紫怡繫鞋帶這麼一個鏡頭居然能夠拍上一整天。
雨後的雨林由於水汽蒸騰,就跟蒸籠一樣,讓人熱的喘不過氣來,而且時不時的有蚊蟲飛舞,大夥都不敢脫衣服,都是長褲長袖包裹的嚴嚴實實。此時幾乎每個人身上的衣服褲子都被從樹上滴落下來的雨水和身上的汗水浸透了。
導演總算開恩,休息二十分鐘,讓大家擦擦汗,喝口水,喘口氣。有些體力不支的舒琪也趁着這個機會回車上換了身衣服,又吹了會空調。
“好,差不多了,大家準備!”
時間一到,呂悅又拿起他的小話筒大聲嚷嚷道。
賀新依舊是一件海魂汗衫,然後外面套上一件藍色的大褂,顛顛地順着用樹枝捆綁搭建的簡易梯子爬上足有十幾米高的觀景平臺上。
呂悅親自檢查了一下機位和鏡頭的視角,雖說他很講究構圖和不同角度的切換,卻並不講究光線,也不太講究鏡頭運動的表現,通俗來講就是不太炫技。劇組甚至都沒有專門的燈光師,拍攝時更多的是藉助自然光線。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這部電影他不要什麼唯美的畫面,索性就粗糙到底。
“Action!”
鏡頭慢慢地掃過陷在泥裡的那個恐龍化石模型,就見舒琪俯身用手摸了摸,好奇道:“這是什麼?”
“骨頭噻!”
正拿着收音機在沙沙調臺的狗屁說了一聲,嚇得舒琪趕緊把手縮回來。
“龍的骨頭!”狗屁又道。
舒琪看着他,目光充滿不解。
這時頭頂上突然傳來賀新的聲音:“是化石!恐龍化石!”
鏡頭裡狗屁一擡頭,目光準確地找到了趴在觀景平臺的樹枝欄杆上,揚起雙手的賀新。而舒琪則仰頭茫然地尋找着聲音的方向。
這時鏡頭跟着擡起,在樹梢間旋轉了一圈,運用主觀鏡頭終於找到了隱藏在樹枝間的觀景平臺,以及那個藍色的身影。
賀新蹲在那裡,開心的揚起雙臂朝底下的舒琪招了招手。
接着就見他轉身從旁邊拿過一個裝滿水果的籃子從繩子慢慢地吊下來,嘴裡還在碎碎念念道:“幾千萬年前的一次流星撞擊,一次火山爆發,一次冰川,也許是地震、泥石流、乾旱、疾病,反正就是被一次突如起來的災難凝固住了,就象時間長河裡的一個轉彎一樣的一次跌落……”
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朝着舒琪大聲喊道:“我喜歡這個地方,是因爲咱們早晚得變成這個樣子,到時候就真叫紮根邊疆了!”
可惜舒琪對他的這份感慨毫不感興趣,仰頭問道:“劉思蒙同志,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啊?”
“我……”
賀新從上面探出頭來,又熱情道:“你吃,這是我剛摘的。”
說着便準備從上面下來。
“Cut!過了,準備下一個鏡頭。”
就見兩位攝影師趕緊把機器從架子上拆解下來,然後扛着往梯子上爬,接下來是個俯拍鏡頭,賀新還得把剛纔的臺詞再說一遍,拍下面仰頭看着他的舒琪,以便後期鏡頭的剪輯切換,同時還有舒琪的臺詞。
“舒琪小姐,怎麼樣?”施閏九湊過來問了一聲。
舒琪不好意思地衝他吐了吐舌頭。
施閏九當即瞭解,手一揮,就見兩名場工扛着兩塊大牌子也爬了上去,在鏡頭後面豎起牌子,就見牌子上寫滿了接下來舒琪要講的臺詞。
其中一名場工還探頭體貼地問了一聲:“舒琪小姐,看得清嗎?”
“看得清,謝謝!”
沒辦法,這是不是辦法的辦法。
起初還以爲這位港臺大明星是耍大牌不努力,拍了這麼長時間了,大家也算看出來了,倒還真不是她不努力,實在是這位的記憶力太過感人,典型的金魚腦子。
尤其是接下來一段極具時代特徵的大段臺詞,想要讓她背下來並且流利地表達出來,確實難度很高。
“Action!”
這次是賀新在鏡頭外給舒琪搭戲,當他很熱情地邀請舒琪吃他剛摘的野果,並且準備下來的時候,就見舒琪揹着雙手,瞄了一眼地上裝在籃子裡的野果,板着小臉,一翻眼皮,擡頭看着鏡頭後面的提詞牌,正色道:“劉思蒙,我來不是來吃野果的。我是來告訴你,由於紅春坪事件,到現在爲止還沒有解決,我們連裡的秩序受到嚴重的影響!可你現在卻躲在這樹上逃避責任,這是極端錯誤的!”
“嗯!”(第四聲)
賀新在鏡頭外幫她捧哏。
舒琪繼續義正言辭道:“可能這是你一貫的作風吧?但身爲一個知識青年,你應該有勇氣站出來,接受批評,承認錯誤……”
“唔!”(第一聲)
繼續捧哏。
舒琪顯然對他表現出來的吊兒郎當,以及打斷她的話相當不滿,昂頭提高音量道:“……請求同志們的原諒和幫助,在廣闊的天地中繼續鍛鍊自己!”
“Cut!不錯!換機位。”呂悅大喊一聲。
雖說舒琪背臺詞的功力很感人,但剛纔說這段臺詞的語氣和表情都相當符合當時的人物的那種精氣神的狀態,有過知青經歷的呂悅相當滿意。
接下來再次調整機位,拍攝賀新一邊捧哏,一邊從樹上下來的鏡頭。
其實這個鏡頭原本只要變換兩個機位就成,就是因爲舒琪小姐需要提詞器,這纔不得不變換三次,免得場工舉着提詞牌進入鏡頭。
不過這對於導演來說,算不了什麼,只要表演到位就OK。
傳說中馬龍.白蘭度也是從來記不住臺詞的,他在表演的時候,嘴裡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在講什麼,據說做後期的時候專門會有一位跟他聲音十分相像的配音演員根據他的口型進行配音的。
哪怕是《教父》中他一邊擼貓一邊跟前來向他求助的殯儀館老闆博納塞拉的一段以“我愛美國……”開頭的,號稱偉大戲劇的偉大開場的一大段臺詞,其實當時他正在喋喋不休的咒罵導演,說好了昨天晚上幫他找四個技師,結果纔來了兩個,關鍵還不好看。
就這點而言,後世我們的那些數字小姐和小鮮肉們倒是有幾分馬龍.白蘭度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