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柏林?”
賀新驚訝地看着王曉帥。
此時的小帥導演一掃前段日子的頹廢,意氣風發道:“我已經接到柏林那邊的邀請,過幾天主競賽單元的入圍名單就要公佈了,裡面就有我們!”
《十七歲的單車》送審之後,如石沉大海,一直沒有消息。按理說這部電影並沒有什麼暴露鏡頭或明顯的影射啥的,而且之前的流程都符合規定。前不久,王曉帥特地託人打聽了一下,結果是某人說了一句:這部電影拍的都是些京城破敗的建築和雜亂骯髒的衚衕,給外國人看了對京城印象不好,影響申奧。
臥槽,這得多大的帽子!王曉帥當時欲哭無淚,都沒處說理去。
“誰都去啊?”賀新問道。
他真是興奮了,出國啊!兩輩子都沒有過的事,還是去柏林,這心情就跟當年第一次入洞房一樣,期待而又緊張。
“灣灣焦大姐那邊有幾個人,咱們這兒你、李兵,還有我跟華童都去。”王曉帥笑道。
“那媛媛呢?”
“呃……她那邊可能沒空。哎,還有一個月不到了,你得抓緊時間準備準備。”王曉帥道。
態度有點勉強,顯然是沒打算帶對方玩的意思。
“行!”賀新忙道,只能在心裡暗暗爲大美媛默哀。
這年頭出個國很麻煩,象賀新這種從未出過國的土鱉,首先得到戶口所在地辦護照,然後還要去大使館簽證。好在王曉帥那邊有電影節的邀請函,簽證倒是不成問題。
王曉帥、李華童都是出過國的主,到時直接去簽證就行,李兵是本地人,辦護照也很方便,唯獨賀新只能回老家去辦。
掐指一算,賀新已經四年多近五年沒有回過老家了。也許那裡是原主的傷心地,不願想起,他腦中並沒有多少老家的畫面。
一天一夜的火車,當賀新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頓感失策。
京城的冬天雖然很冷,但跟這裡比起來完全是兩個概念,冬天的氣溫都快零下三十度了。他身上只有一件毛衣和羽絨衫,下身更是連毛褲都沒有,沒多久兩腿就凍的快沒知覺了。
好在小城不大,他家所在的工廠家屬區離火車站不遠,賀新沿着一條小街往前走,街邊的建築早已破舊不堪,路面上也到處是大卡車壓出來的坑坑窪窪,街面上人不多,冷冷清清。
賀新循着記憶拐進了街邊的一條小路,兩邊都是陳舊的公房,走了一會兒,迎面走來一個大嬸。
“小新?”那位大嬸突然站定,猶疑地喊了一聲。
賀新也打量她,四五十歲的樣子,身材臃腫,裹得嚴嚴實實的圍巾外面露出幾根白髮,腦海中立即想起一個人來,道:“黃嬸?”
“哎呀,真的是你啊,小新!你回來了。”大嬸興奮地喊道。
賀新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這位黃嬸是原主家樓下的鄰居,兩家關係不錯,當年原主父母出事的時候,黃嬸家倆口子還很熱心地幫着張羅。
“是啊,回來了,黃嬸,您還好吧?”賀新很客氣道。
說實話,他一時還融匯不了。
“好,好。”
黃嬸連連點頭,看到賀新只背了個包,並沒有隨身的行李,道:“你這次回來看看?”
“是啊,看看,順便辦點事。”
“走走走,先回家,今天晚飯就在你黃嬸家吃。”
黃嬸熱情地拉起他的胳膊,往兩家住着的那棟單元樓走去。
“小新,你說你這孩子,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有時候想起來,真擔心你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的。”黃嬸說着居然抹起了眼淚。
賀新被她的情緒感染,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黃嬸,您看我這不挺好的嘛!”
“對對對,你瞧我這張破嘴,一看就知道你有出息了。”黃嬸破涕爲笑,又問道:“聽說這些年你去盛海了?找到你爸的親戚了?”
原主父親在盛海的親戚,賀新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一直在京城,沒去盛海。”
“哦,京城啊,都是大城市,挺好的!”
說話間,來到單元樓的門口,黃嬸家就住在底樓。
黃嬸硬是要拉他進屋坐,賀新推辭道:“我先回家看看。”
黃嬸想了想道:“那行,我去把你黃叔叫回來,順便割點肉。一會兒黃嬸整幾個硬菜,讓你們爺倆好好喝兩盅!”
和黃嬸道別,他走上二樓,一個樓道一共有四戶人家,賀新家在最東頭,正好在黃嬸家的樓上。
樓道里靜悄悄的,可能都沒人在家。他家門口堆放着一些雜物,估計是長久沒人居住,鄰居把這兒當成一個堆放點了。門口和牆壁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
賀新用腳踢開一些雜物,摸出鑰匙,準確地找到其中一把,插入鎖孔,感覺有點澀,稍微用點勁擰了兩下,就聽見“啪”的一聲,鎖開了。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推開房門,迎面而來頓時聞到一股黴味。
進門就是廚房,旁邊有個很小的衛生間,穿過廚房是一條過道,過道左邊一道門開着,門內是一間不到六個平方的小房間,裡面僅僅容得下一張單人牀和一個小小的書桌。
這裡就是他曾經的房間,房間裡只有一扇通往南邊大房間的氣窗,採光很暗。賀新摸到門口的開關,開了兩下,燈沒亮。出來又開開過道的開關,一樣沒反應。
他出門走到樓梯間的電錶箱去看了看,結果自家電錶下面的白料都不見了,怪不得沒電。
重新回到家,打開南邊原來父母的大房間,拉開緊閉的窗簾,屋內總算亮堂起來。
賀新打開窗通通風,去去屋內的黴味。
幾年前原主臨走時,屋裡都收拾過,此時地上、桌上、牀板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賀新想打水清掃一下,結果擰擰水龍頭,發現居然也沒水。他都懶得再去查看水錶,再者家裡早就停止了供暖,窗開一會兒就冷的受不了,便歇了打掃的心思。
只是找了塊毛巾,擦了擦掛上牆上的父母的遺像。儘管腦子裡早有印象,但看到鏡框裡照片,還是有種抑制不住的心酸。
家裡沒啥值錢東西,算得上貴重的大概就是五斗櫥上罩着布罩子的電視機和靠牆放着的一臺單門冰箱。
賀新在房間裡找了找,感覺有價值的大概就是一本相冊,裡面有他從小到大的照片,還有幾張和父母的合影。
他把相冊塞進包裡,想了想,又把掛在牆上的父母遺像拿下來,鏡框太大,取出裡面的照片,小心的捲起來,也放進包裡。
也許這次走後,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沒過多久,樓下傳來黃嬸喊他的聲音。
賀新收拾心情,拿起揹包下樓。
黃叔騎着三輪車回來了,相比黃嬸明顯見老,黃叔倒是依舊記憶中的那副模樣。
廠子黃了之後,黃叔在街上擺了水果攤,看樣子大概維持生計不成問題。
賀新記得老倆口還有一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兒子,叫黃大毛,小時候經常幫着自己欺負其他小朋友,現在卻不見人影。
“黃叔,大毛哥呢?”
“別提那混小子了。”黃叔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似乎一肚子的怨氣,道:“前年說是去省城打工,結果一去就沒回來過,要不是你黃嬸偶爾能打通個把電話,還以爲早就死在外頭呢!”
“呸!你這個老東西,有你這麼咒自個兒子的嘛!”黃嬸端菜上桌,罵了老頭一句,道:“孩子在外頭討生活都不容易,不信你問問小新?”
說着,還一個勁的往賀新的碗裡夾菜,“小新,來,多吃點,這麼些年沒見,這人瘦的嬸都快不敢認了,回頭再夢見你爹媽,嬸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爹媽說……”
說着,黃嬸又開始紅着眼眶抹眼淚。
賀新被她說的也鼻子酸酸的,強笑道:“嬸,別難過,我現在一切都挺好的。”
老頭見狀,瞪了老伴一眼,端起酒杯跟賀新碰了一下,故意岔開話題,問道:“小新,這次回來,是不是等過完年再走?”
“沒有,我這次回來是辦護照,等辦完就走。”賀新道。
“辦護照?小新,你要出國呀?”
“呃,是,工作上的事,需要出國一趟。”賀新道。
他沒說自己拍電影,要參加電影節的事,免得到時又要費一番口舌來解釋。
但饒是如此,還是引來老倆口一陣驚呼,在他們眼裡能夠出國那就是有出息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