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葬禮一直持續到下午三四點鐘,伴隨着洪巖的親友們一陣陣嚎咷痛哭聲,出殯的時辰到了。
引路燈開道,洪二爺和另外五名新洪門兄弟六個人合力擡起了棺材,擡着洪巖往小區外面走,送行的隊伍排得很長,緊跟在棺材後面的都是洪巖的親朋好友,每個人幾乎都哭得已經嗓子沙啞了,尤其是洪巖的媽媽和姐姐,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左右兩邊被其他人攙扶住,才勉強地緩緩前行……
而洪巖親屬之後,跟着新洪門的一大羣兄弟,以及我和雷星。
中午吃過了飯之後,很多其他幫派的代表、或者是街面兒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跟洪巖家屬道了別之後,都先一步離開了,因此眼下一直跟隨着洪巖入葬的,除了洪巖的親屬、一部分新洪門的兄弟以及我和雷星之外,就只剩下二龍堂的那些人馬了,而且二龍已經徹底哭成了淚人,二十七八歲的大老爺們兒,竟然也跟洪巖的媽媽一樣,要在兩個兄弟的攙扶下,才能勉強跟隨着棺材前進……
二龍堂和新洪門之間有仇的傳聞一直流傳着,至於二龍爲什麼會爲洪巖的死這麼傷心,誰都不知道。
我只看到,洪巖的棺材下入葬坑之後,幾個男人拿着鐵鍬埋土下葬時,二龍趴在葬坑上哭得最兇,周圍的兄弟怎麼拽他都不願意離開,沾了滿身的泥土。
很快,碩大的棺材就被徹底的淹沒在了土壤之中,一點兒都看不見了,一條年輕的生命,就此無牽無掛的徹徹底底與我們天人永隔,迴歸入了塵埃之中,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跡,就像是……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一切下葬流程都走完了之後,洪巖的母親不願久留,哭着嚎着要離開,不忍心再看洪巖的墳墓一眼,也許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有徹底相信,自己一個星期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唯一的兒子,現在,已經永遠的躺在了潮溼的泥土中,再也無法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情嗎?
於是,在沈冰和其他親友的攙扶陪同下,洪巖的媽媽上了車,伴隨着汽車緩緩起步、轉向、離開,一直都沒忍心看墳墓一眼的洪巖媽媽,終於忍不住回過了頭來,順着汽車後擋風玻璃望向了洪巖的墳墓……
而後,就一直一動不動地盯着墳墓的方向,直到汽車遠遠地駛離人羣的視野。
其他人也逐漸散了,同樣雙眼已經哭的紅腫的“洪二爺”洪豹一手提着一瓶拉斐,一邊倒一邊圍着洪巖的墳墓走了一圈兒,跟洪巖說了些心裡話之後,也帶着光頭男上了一輛寶馬車,離開了。
而直到最後天色逐漸發昏,卻還沒有離開墓地的,就只剩下二龍一夥兒人,以及雷星我們倆。
眼看着天色將晚,我幾次想把趴在洪巖墳上嚎咷痛哭的雷星給拉起來,趕緊回學校兒去,但是卻都沒能下得去手,因爲我自己也已經徹底哭成了淚人,哭得雙眼刺痛難止。
而再一看二龍,只是光着膀子站在瑟瑟的寒風中,直視着洪巖的墓碑,不動,也不說話,就這樣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
又過了一會兒,二龍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來包兒煙,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土上,抽起了煙來,這時二龍手下一個小弟趕緊趁機會跑到車裡取出了一件皮夾克,給二龍披在了身上。
“你倆……是洪巖什麼人啊?”
忽然,二龍笑着問向我。
“我們是兄弟,好兄弟。”我望了一眼墓碑,回答道。
“哦,你倆混哪兒的啊?”
“哪兒都沒混。”我搖了搖頭,又說:“我倆是學生。”
“學生?哈哈……”
聽我說完,二龍竟然用手拄着額頭狂笑了起來,然而笑了一會兒之後,竟然又開始很委屈一樣失聲痛哭了起來,哭得很慘……
“媽的,洪巖死的冤啊!他跟你們歲數差不多,也應該老老實實上學呢纔對……操……冤啊……”
這時候,雷星竟然回過了頭來,抹了把眼淚,朝着二龍擡了擡下巴問:“你跟洪巖什麼關係啊?”
“跟你們一樣,兄弟,好兄弟。”二龍抹了把鼻涕,又抽了口煙,隨後突然又說:“你們肯定不信吧?我是二龍堂的大哥,洪巖是新洪門的三爺,我們倆幫派長期幹架,我們倆人怎麼可能成朋友呢……”
“我正要這麼問呢。”雷星迴答道。
“其實……就算是不打不成交吧,我倆都是實在人,之前有一回我們晚上在市裡廣場上開局,他差點兒一刀子捅死我……”
“那你怎麼還好好的活着呢?”雷星冷冷笑了一下兒說。
看雷星笑容有點兒輕蔑,二龍竟然也笑了起來,從煙包兒裡拿了兩根兒煙,給雷星我倆一人扔了一根兒,又說:“當時你們是沒看見,那小子特生猛,媽了個逼的,我行走江湖這麼久了,就沒看見過他這麼狂的,當時他直接把我按在了地上,按着我脖子我起不來,還把我刀給踢掉了,還真有點兒嚇着我了……不過,他正要捅我一刀時我說了句話……”
“你說的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我說哥們兒,我不想死……”
說到這裡,二龍笑了,身後立着的一大羣兄弟,也都忍不住笑了。
結果他們一笑,二龍直接抓了一把土扔在了他們的身上,笑罵道:“你們他媽的笑什麼笑?我說的是真的!這麼丟人的事兒,誰他媽給我傳出去我弄死他,記住沒?”
後面一大羣人趕緊都憋着笑喊了聲記住了。
於是,二龍又嘿嘿笑着說:“說出來真怕你們笑話,太他媽丟人了,好歹我也是個老大,而且洪巖還知道我身份,我他媽竟然能說出那種話來……”
“那洪巖當時怎麼說的?”我又問。
“洪巖也就說了一句話,說正好兒,你不想死,我也不想進去,然後就把我給放了……”二龍傻呵呵一笑,說到這兒不由地又往洪巖的墓碑上望了一眼,眼淚兒又流下來了,於是又接着說:“我跟洪巖在那之前沒少打架,搶過地盤兒、搶過女人、甚至爲兄弟出頭也幹起來,可那回我倆算是第一次認識,當時架沒打完警察就到了,把我們都給抓進了派出所兒去,不過我們雙方都有人,肯定不懼那些,最後除了幾個傷了人還有鬧出人命的兄弟都給關起來了,我們倆大哥級別的第二天就出來了……派出所那種地方,我****進去轉一圈兒就跟玩兒似的,老去,偶爾不去一趟渾身都不自在……”
二龍抽了口煙,又繼續說:“不過那天在派出所裡,我跟洪巖說了句話,我說兄弟,今兒你手下留情了,仇歸仇、恨歸恨,情分歸情分,我請你吃個飯吧?我真沒想到洪巖那麼痛快,當時就應下了,結果第二天我倆就去了長城飯店整整喝了一晚上,操他媽吐得我倆跟孫子似的……”
“然後就成哥們兒了?”
我話剛一出口,二龍就瞪起了眼來,望着我問道:“這還不行,那還他媽的等什麼啊?兄弟,有句話你記着,有的人,你倆處一輩子,你他媽都不會想去施捨給他一分錢的人情;兒有的人,你倆只要一次接觸、一次照面兒、哪怕就一句話,都夠你爲他死一回的了……”
二龍說着狠狠往自己心口拍了拍,又笑道:“記着,交人要交心,將心比心,只要心是紅的,咱事兒就絕對不辦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