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索寒橋下的溪澗河谷,早有幾名漁夫在撐着竹筏等着。
見小孩落水,他們立刻將落水掙扎的小孩撈起來,送上岸邊,交還給他爹孃。
他爹孃急忙爲小孩更換渾身溼透的寒衣,家裡的叔伯們早已經在鐵索寒橋旁升起火堆,爲小孩烤火驅寒,以免凍出毛病來。
陸陸續續的,又有十多名小孩鼓起勇氣上了橋。可惜,有一大半的孩子,或是墜橋落水,或是嚇得哇哇大哭,畏懼根本不敢上橋。
有倒黴落水的,當然也有幸運的。有兩名年紀稍長,膽子大,氣力又足的十二三歲小孩,咬牙忍着寒凍,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攀爬過了鐵索橋。
尤其是那張屠夫的兒子張鐵牛,平日經常吃豬下水油水多,臂粗腰圓,力氣頗大。
他吼了一聲爬上鐵索寒橋,手足並用,居然“跐溜”一口氣爬過了鐵索寒橋,引來岸邊百姓人羣陣陣喝彩。
蘇塵都看的驚呆了,張鐵牛這爬的也太麻利了,天生是一塊練武的料子。
“鐵牛,好樣的!爹回頭給你煮一個,不,煮兩個大豬腿吃!”
張屠夫激動的滿臉漲紅,大吼大叫。
過了鐵索橋便是藥王幫的外門弟子,從今往後他張屠夫的兒子再也不是低賤的屠戶小子,終於成藥王幫的外門弟子了,以後要發達了。
而在鐵索橋的對岸,有幾名藥王幫的白衣少年,接那些過了鐵索橋的小孩進入藥王山莊內。
蘇塵看的激動又驚心。
想爬過這座鐵索寒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只要像張鐵牛一樣身板力氣十足,再加上小心些,就有機會爬過去,成爲藥王幫的外門弟子。
蘇塵雖然身子單薄,沒有張鐵牛這身子板魁梧強壯。但他從小就幹粗重的活,經常上樹掏鳥窩,下河潛水摸魚,矯健靈活,攀爬的經驗豐富。
唯一憂慮的是,他沒有家裡的大人一起同來,萬一要是失足墜入河裡渾身溼透了,沒衣換,沒火取暖,不死也要凍掉半條命。
所以機會只有一次,這次一定要過。一旦失敗了,明年纔有機會再嘗試進藥王幫。自己在姑蘇縣城很難找到活幹,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明年這個時候。
蘇塵苦思對策,突然擡頭看天上的太陽。
寒冬的太陽升的晚一些,到了正午時分,太陽最暖和,那個時候可以避免手腳凍僵。鐵索被曬久了,也會暖和一些。
他心中有了計較,便安下心來。
走動多了,容易發餓疲憊,他乾脆在鐵索寒橋附近大樹下,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歇息,儘量減少氣力消耗。
蘇塵足足等了一個上午。
上午的二三個時辰裡,有近五六十名小孩嘗試渡鐵索橋,但只有十餘名小孩成功爬過去。
大部分力氣太弱的小孩都被淘汰,淘汰率非常高。甚至,很多年幼膽怯小孩根本不敢上橋,哪怕被大人們打罵,死活也不肯上去。
到了晌午時分,天上太陽最熱的時候,鐵索上大部分冰凌都無聲無息的化了。
此時聚集在鐵索橋頭的百姓人羣反而漸漸十分稀少,有膽量過橋的小孩早就上橋嘗試,沒敢過橋的孩子們也早就被失望的大人們帶走了。
能夠通過這條鐵索寒橋的少年,不足五分之一,甚至更少一些。
蘇塵不時打量日頭。
鐵索鏈被曬了一個晌午,應該不太冷了。
他不敢再等下去,從懷裡取出三個粗糧大饅頭,大口大口的吃飽,又在橋下溪澗含了一口溪水,在口裡溫熱了才喝下肚,歇了片刻,養足了自己的氣力。
蘇塵活動了一下手腳,這纔開始嘗試着渡這座鐵索寒橋。
能不能進藥王幫謀得一個生計,拼上一個前程,就在這一全力搏了!
蘇塵小手謹慎的握住其中一條臂粗的鐵索鏈,剎那間,他的手掌感到鐵索鏈透着一股凜寒之意,凍徹入骨。
鐵索被太陽曬了大半天,居然還這麼冰寒!
蘇塵凍得手心一顫,吃了一驚,連忙鬆手。
難怪那麼多小孩都爬不過去,這鐵索太冷了。這樣徒手抓着鐵索鏈,手掌很快就會被凍僵失去知覺,最後抓不住,失手跌落河谷之中。
蘇塵想了一下,從衣角撕下兩塊破麻布,纏繞在兩隻小手上裹了一層,紮緊,用來防凍。
麻布不能裹太厚,否則手指沒感覺,容易打滑,抓不穩。
但也不能太薄,否則抵擋不住寒氣入侵。
隨後,他纔再次雙手抓住鐵索鏈,手腳並用,開始攀爬這條冰寒的鐵索。
蘇塵雙手抓着冰冷刺骨的鐵索,凍得直打哆嗦。但好在鐵索上的冰凌霜氣大多已經被太陽曬融化,不那麼打滑。
停留的越久,反而越容易被凍傷,凍得麻木。一旦手腳凍的麻木,落水幾乎是肯定的事情。
蘇塵咬緊牙關,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耽擱停滯,手腳並用快速往前攀爬。
爬到十多丈遠,到了半途之中,他已經雙臂微微發抖,感到有十分吃力。
若非他剛纔吃了三個粗糧大饅頭,餵飽肚子,養足了一身力氣,否則只怕早就撐不住跌下河了。
蘇塵很是擔憂,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墜下河去,投身藥王幫闖蕩江湖的夢,可就在這鐵索寒橋上斷送了,而且掉下河,肯定是要被凍個半死。
蘇塵急切之下想到一個主意,連忙雙腿纏住鐵索鏈,然後將自己用困褲腰的帶麻繩解開,一端拴在腰間,一端在鐵索鏈上打個圈套,萬一自己失手也可以用麻繩掛在鐵索鏈上面,不掉下河去。
守在鐵索橋入口的四名青衣刀客站了大半日,早就站乏了,正坐在鐵索寒橋邊閒聊,也沒有去瞧蘇塵。
剩下短短二十丈遠的鐵索橋,幾乎耗盡了蘇塵所有的體力,終於爬到對岸。
蘇塵已經疲憊不堪,勉強踏上橋對岸,手腳幾乎脫虛。
蘇塵急忙將自己系在鐵索鏈上的麻繩解開,以免被那幾名護院刀客們發現,說不定取消他的資格,又或者罰他重爬一遍。
他氣力已經耗盡,如果再被罰重爬一遍的話,肯定沒有機會進藥王山莊。
蘇塵心虛的沿着山門前的數百臺階,進入藥王山莊內。
站在石階上的一名白衣少年師兄,雙手抱着劍,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帶着他來到一座土牆大院。
那白衣少年師兄吩咐蘇塵一句,讓蘇塵和衆少年們待在這座院子裡不要亂跑,在這裡等待明天的藥王幫新入門弟子劃分堂口,便自行離去。
...
這座大院門口,也有兩名護院的青年刀客守着。牆高院深,等閒之人無法進出。
“又來一個!”
“也不只是哪個鄉里來的土包子,看他穿的破爛麻衣,真夠寒酸的!”
大院內聚集着衆多的孩童少年,見蘇塵一副小漁民打扮,不由紛紛嘲笑。
蘇塵回過神,朝大院內看去,這才吃驚的發現這座大院子裡已經聚集了近一百多名少年,都是通過了鐵索寒橋的測試,進入藥王幫的新人弟子。
大院子裡衆孩子們三五成羣的各自聚集一起,神情極其興奮。
蘇塵沒理會那些嘲笑,也不想多事,低頭來到在大院內安靜的一角待着,謹慎的打量着院內的衆小孩。
所有少年們年齡約在九歲到十三歲之間,從他們的衣裳穿扮、神態氣質上,明顯可以看出出身不同,分成涇渭分明的幾個大羣。
其中有十名穿着華麗綢衣,貂裘襖子,足下皁皮靴的少年和少女,氣質十分出衆,神情高傲,對院內的其他來自姑蘇縣城的平民,鄉鎮的小孩不屑一顧。
他們看上去似乎是縣城裡的大富戶,或是權貴子弟。
蘇塵很驚訝的看到,其中一位穿着厚實貂裘的秀氣少女,正是他西門碼頭遇到的那位李氏富商的女兒,好像叫李嬌。
以李嬌的這副嬌弱身子骨,手無縛雞之力,肯定是攀爬不過那座鐵索寒橋的。只怕是她爹想了其它法子,將她送進藥王山莊裡來了。
周圍其他一些縣城裡的孩子,也在低聲的竊竊私語着,談論這些非富即貴,有背景靠山,跟藥王幫內的高層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的華服少年。
“那位是王家少爺王富貴!聽說他是王縣令老爺的親戚,和縣令公子是堂兄弟,在咱們縣城那可是首屈一指的權貴子弟!他肯定能成內門弟子,成爲藥王幫的核心弟子!”
“不錯,還有魏寒,本幫王堂主的一名親戚,據說也是內定的內門弟子!”
“那個是城裡李氏米鋪的大小姐李嬌!雖不是權貴出身,但家裡開好幾間大米鋪,很有錢的大富人家!也不知她爹使了多少銀子,送她進來的。”
“他們這些人應該都是內門弟子,有錢有勢,比咱們這些外門弟子可強多了!大家都識相點,千萬別得罪他們,否則在幫內吃不了兜着走!”
王富貴頗有氣度的和周圍的新入門平民少年打招呼,非常享受衆少年們的討好。
魏寒卻是雙臂抱胸,高傲的冷着臉,誰也不理會。
在這十名華服少年少女的周圍,則是縣城裡一些平民家的小孩。
這些小孩大多身穿普通布衣,年齡雖然都不大,卻早已經學會趨炎附勢,察言觀色。
張屠夫的大胖兒子張鐵牛也混在裡面,因爲長得五大三粗,一副憨頭憨腦的摸樣,但在平民之中似乎頗爲混得開。
像王富貴大少爺、魏寒少爺等人,基本上內定了藥王幫的內門弟子,無疑最受其他平民孩子們的討好追捧,想趁着剛入門之時,混個臉熟,打好關係。
最後一些,則是縣城周邊數十個鄉鎮莊子來的窮苦小孩,多是佃戶短工、漁夫獵戶、農民樵夫家的孩子,老實木訥。
他們連趨炎附勢的資格都沒有,被排擠在大院子裡的最外圍,被人欺負也忍氣吞聲,不敢多生事端。
蘇塵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很自覺的躲在大院角落歇息,恢復力氣,沒有擠過人羣去自討沒趣。
他看着大院內衆少年們學着大人摸樣在攀談關係,也不懂什麼是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覺得無趣,自己在院內獨自待着,想着心事。
他離家出走,在縣城沒有活可幹,所以才尋思着來投藥王幫,只是謀求一個好的出路。
自然不在意什麼內門弟子、外門弟子,只要在藥王幫能有一口飯吃就好,不想去討好誰。
下午,陸續又有幾名小孩被送入這座大院裡,大院內總共聚集了一百多名十餘歲的孩童和少年。
到了傍晚時分,藥王山莊大門緊閉,今年臘月的新招募弟子截止,再想進藥王幫只能等明年了。
晚飯的時候,山莊內有幾名廚子送來十幾大桶的米粥和饅頭、醃菜。
“來,吃食!”
“伙食稍微差點,將就着吃吧。明兒等你們入了門,拜了師父,就能開小竈了。”
這十幾桶滿滿的米粥吃食,很快被早就飢腸轆轆的一百多名少年一哄而上,瓜分的乾乾淨淨。
蘇塵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到前面,拼命搶到兩個粗糧大饅頭。
然後回到自己的角落,一點點細嚼慢嚥,將粗皮碎子都吃乾淨,總算是吃飽肚子,消減了飢餓感。
他這才愕然發現,那十位少爺小姐們嫌惡的站的遠遠的,根本不願意去碰那些米粥滿頭。
蘇塵驚奇的是,那位王富貴大少爺居然拿了一筆銀子去賄賂廚子,而廚子竟然眉開眼笑,又單獨開了個小竈給他們做了一頓豐盛的伙食,雞鴨魚肉,香氣飄的滿院子都是。
其他衆小孩看的一陣驚愕,只有羨慕嘴饞的份。這些內門弟子們家裡有錢有勢,果然在哪裡都不會吃苦。
...
入了深夜,十分寒冷。
大院子裡有客房和熱鋪炕頭,但數量有限。
那十個準內門弟子的少爺、小姐們,自然睡在最暖和的炕頭上,也沒人敢跟他們爭。
就算這樣,諸位少爺小姐們還是不停的抱怨着。
“這裡的伙食太差,跟豬食差不多。”
“連一間像樣的臥室,洗潔浴盆,蠶絲被褥都沒有。跳蚤真多,早知道,該讓丫鬟老媽子們從家裡帶幾牀乾淨的被褥來。”
“等正式拜了師,一定要單獨的住處才行,否則待不下去!”
他們佔完了,多餘的幾個炕頭,才輪到其它比較強勢的縣城平民少年霸佔。
剩下絕大多數孩子都睡不上熱炕,只能在地上鋪草蓆,擠暖。人多擠一擠,卻也還算暖和。
蘇塵縮着身子在地上草蓆,習慣了家裡老漁船的冷凍,倒也不覺得苦。
就是有些欣喜和亢奮,睡不着。
這座大院裡少年很多,夜裡也吵嚷着,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進了藥王山莊之後,他們這些少年已經不再是姑蘇縣城的小老百姓子弟,而是一躍成爲藥王幫的弟子,從此衣食無憂,踏上了夢寐以求的江湖之路。
蘇塵心中也踏實起來,很是滿足。
至少入了幫,以後自己不用再爲一日三餐墊飽肚子,或者是爲了找一間不受寒凍之苦的屋子而發愁,再也不怕在縣城裡受那些潑皮、乞丐們的欺負,比之前在縣城討活幹強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