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之前。
靈華君法駕至廟前,文武百官前來迎接,宗室王侯列於其中。
靈華君坐在法駕上也沒有下來,只是看向了宗廟的天上,可惜的是她沒有九鼎,無法將那國運具現化出來,只是隱隱看到有一些氤氳之氣模糊地涌現。
到了太廟的階下,靈華君才下法駕。
只是在登臺階上高臺的時候,她的目光也還在不斷地看着那太廟的高處。
兩側太監俯身而拜,迎着靈華君上去。
“請!”
“靈華君!”
靈華君於這太廟之上以王朝氣運功德做法,引來了四方關注。
其間。
有鬼神顯現,有神鳥落在太廟頂上,有神人之影落下。
一連做法了兩天,直到第三天那五鬼搬運之術才終於讓鬼神將那王朝氣運借來的東西放在了太廟之中,或者說才終於搬完。
做完了法。
靈華君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乘坐法駕離去。
兩側文武百官俯身,天子也在一旁相迎,擡頭看着那法駕帳幔之中的靈華君,靈華君也隔着帳幔微微頓首。
“成了麼?”
“看靈華君的模樣,一言不發,定然是成了。”
事到如今衆人對於靈華君也很瞭解,也會如同揣度天子的聖意一般揣度靈華君的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有事,那靈華君定然會說,若是靈華君沒有說,那一般便是沒有事。
當然,也還有一種情況。
那便是事大了,說了也沒有用,也便不必說了。
“當真是點石成金,織霞成錦?”
“這兩日那異象,爾等難道沒看見麼,定然是真的了。”
“走,天子上去了,跟着去看看。”
隨着靈華君離去,天子和宗室王侯入內一看,一個個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大,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隨後,百官也緊隨而至,皆看到了那太廟之中的場景。
百官王侯一個個鴉雀無聲,偌大的太廟之前站滿了人,卻寂靜得像是深谷一般。
所有人看着那太廟深處的景象,雙眼眨動着好似生怕看到的是幻象,亦或者感覺有些認不得這方天地人間了。
或許說。
此時此刻當那面前的錢銀絹帛出現在眼簾的時候,才使得他們終於明白,靈華君施展的法術神通所帶來的到底是什麼,又能夠改變些什麼。
雖然靈華君去年便已至華京城,人人都認爲靈華君便是天人下界,半個神仙臨塵。
哪怕對方能夠引下九天的月光,能夠召神遣鬼。
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
他們日常的生活還是和神仙隔得很遠,和靈華君也隔得很遠。
哪怕不久前的那風災雹災落於人間,雲中君下法旨今年應五穀豐登豐衣足食,商羊鳥降世驅散風雨,青耕鳥清點天下田畝,讓世人震撼無比。
但是畢竟,還是不夠直接,“神仙”降世帶來的變化還沒有徹底體現出來。
因此,
還並沒有完全認識到,什麼是神鬼仙聖下凡臨塵,那神鬼仙聖的法力神通又究竟能夠做到些什麼。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見識到了。
是這般的直面。
不帶任何的虛幻朦朧,虛無縹緲。
神仙能夠點石成金讓人間銀錢流通,神仙能夠織霞成錦讓百姓豐衣,神仙能夠讓青耕鳥清點天下田畝讓五穀豐熟。
當神鬼仙聖走入人間的時候。
這天地便徹底蒙上了一層神話的色彩。
半晌之後,太廟前的聲音才變得嘈雜起來,越來越多的人也聚集過來,將那太廟之中的東西搬運出去。
這本莊嚴神聖的太廟,一瞬間變得車水馬龍。
文武百官探頭眺望,尤其是一些品級小的官員們想着。
“今年的欠俸怎麼也該發了吧!”
——
當日。
天子召來了官員,將那太廟之中的銀錢絹帛搬入庫中。
有了銀錢絹帛,天子也變得氣壯了起來,看上去神采奕奕。
溫長興目光掃過,看了看有些“舊了”的宮殿,隨後大手一揮,對着一旁的太監說道。
“今年,該修的幾座宮殿還是要修一下。”
“宮裡的宮人我看了一下,怎麼穿的還都是去年的舊衣,讓……”
天子變不出銀錢絹帛來,但是花起來一瞬間就想到了無數個方法。
嘴巴一開便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好似沒完沒了一般,並且越說越是興奮愜意。
殿中。
百官之中的尚書省度支曹的主官眼巴巴地看着天子溫長興,聽到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了,立刻站出來問道。
“陛下!”
“您莫是忘了,今年各地方要的款項都還沒撥呢,朝廷文武百官的俸祿也都沒發。”
“去年打了一仗,各軍的撫卹和賞銀都還欠着。”
“如果再不發的話,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天子說來喋喋不休,這管錢糧的度支尚書說起來也同樣喋喋不休,而且越說越快,越說越焦躁不安。
他也沒有辦法,他這個位子可不好坐,尤其是這兩年又是天災又是人禍又是打仗。
到時候。
各方都找到他這裡來,他可沒有辦法應對。
天子聽完有些不耐煩,他豈能是忘了。
這個度支尚書時不時就要在他眼前提這事情,不斷地說着國庫虧空,哪裡哪裡又出了問題,實在是讓人厭煩。
不過,他也知道這事情他必須作出迴應。
隨後,天子對着一旁的太監說道。
“剩下的,你看着一些,就撥入左藏庫吧!”
太監明白天子的意思,點了點頭。
“陛下放心,奴婢一定看着一些。”
說看着一些的時候,那太監還掃了一眼度支尚書,隨後低頭看着地上的石磚不再說話。
只是,此時此刻天子並不知曉。
那九地之下的黃泉主機之上,武朝的氣運功德數值在之前就不斷下降,原本就已經瀕臨了一個臨界點。
不過這問題並不大,他向鬼神和那些黃泉之鬼借來的這“銅山帛海”本就是爲了解決朝廷的危機和問題的,只要能夠應用得當不僅僅能夠解決眼前的危難困局,還能夠讓武朝的氣運更上一層。
但是,隨着他那一句句話說出,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
不遠處的雲中宮祠之內,剛剛回來的靈華君好似感覺到了什麼,突然駐足回頭看向了皇城太廟的方向。
神相之下的雙眸穿透天穹,看到遠處太廟之上似乎有着滾滾黑雲升起,瞬間佈滿了整片蒼穹。
不僅僅如此,那黑雲之中好似有着一道雷霆落下,劈在了那太廟之上。
“轟隆!”
靈華君眨了眨眼睛,剛剛那一幕便已經消失了。
但是她知道,剛剛所見的並非虛幻,而是在預示着什麼。
一瞬間,靈華君便想到了什麼,立刻看向了皇城宮內。
一旁的巫女注意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神巫,可是看到了什麼?”
靈華君:“沒什麼。”
但是很快,度支尚書暗中求見,靈華君便得知了天子溫長興的所作所爲。
靈華君雖然有些預料,但還是失望至極。
原本,她不該管這些事情的,
至少對於她的定位來說,她管的是陰陽事情,天子畢竟還是天子,若是能夠維持這天下安寧的局面,那便是最好。
但是此時此刻天子溫長興的所作所爲,讓靈華君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這想法之前或許有過,但是卻至少並不明朗。
“或許,溫長興真的不適合當一個皇帝。”
雖然有了想法,但是她還並不能馬上拿定主意。
靈華君想了又想,在雲中宮祠內走來走去,似乎在猶豫徘徊。
終於,她問了一旁的巫女一句。
“你說,天子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巫女剛剛看到了度支尚書到來,也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或許,天子是打着靈華君還能再變出錢銀絹帛的打算,用光了無妨,反正還可以再變的。”
靈華君也知道,但是聽巫女這麼一說,也忍不住說道。
“還能再變出來?”
“雖然沒有九鼎,不知道那氣運功德如何,還剩下多少。”
“但是此次消耗的氣運功德若是不能夠彌補回來,哪來的下一次。”
“而且,這法術本就是應急之法,豈能將這應急之法當成一國的命脈?”
哪怕有些怒意,但是靈華君依舊看上去還是面無波動,說話也十分自然。
或許原本她並不是一個這樣的人,但是日復一日地模仿着雲中君,不知不覺之間也便真的變成了這個模樣。
巫女聽出了靈華君的不滿,也順勢將自己的意思說出來。
“那王朝氣運是天下百姓之運勢匯聚在一起的,並非那天子溫長興一人的。”
“若是任由其肆意揮霍,怕是最後這難還是要落在百姓身上。”
靈華君想了想,終於下定了決心。
趁着天子溫長興還沒有將那以王朝氣運向鬼神借來的銅山帛海揮霍消耗一空,她必須得做些什麼。
至少應該保證,將這王朝氣運功德用在正事上,挽回這天下九州的運勢。
——
初一,靈華君神遊上界。
她向雲中君稟告了人間的近況,尤其是天子溫長興的所作所爲。
而她這在神仙面前告的這一狀,也將溫長興和整個天下推向了另一條道路之上。
大日神宮。
絕壁長廊之下。
雲中君坐在一副棋盤前,手中捻着一枚白色棋子。
一側便是絕壁,那絕壁往下看可以看到層層屋檐,但是又能夠看到層層疊疊的藤蔓甚至是生長出來的樹冠。
從那藤蔓和妖樹的裡面流淌出陣陣“雲霧”,那雲霧繚繞在大日神宮周圍,卻沒有水汽的那種潮溼感,反而將這裡的一切都襯托得猶如仙境。
聽到靈華君一口氣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以後,然後整個人便變得有些緊張,跪在那長廊的中央等候着雲中君的迴應。
雲中君擡起頭,看到了靈華君有些苦惱的表情。
他也知道對方在苦惱什麼,但是不知道爲何,今日他突然感覺靈華君苦惱的事情他覺得或許並不是那般重要,或者說值得那麼猶豫徘徊。
他低下頭,將白子放在了棋盤上的一角,然後又拿起了另外一枚棋子。
“所以,你認爲溫長興不適合當一個天子。”
靈華君猶豫了一會,但是很快便就下定了決心。
“是的!”
“神君,靈子認爲這溫長興不可爲天子。”
靈華君看到雲中君沒有做出任何表態和動作,於是便接着說了下去。
“天子溫長興雖無才無德,但是之前看來,也能勉力維持天下的安寧,至少不生亂。”
“但是僅僅如此是不夠的,若是有他在,這九州便不可能一統,這山河社稷圖便始終不可能煉成。”
靈華君擡起頭,對着雲中君說道。
“更重要的是,靈子無法坐視他將天下百姓的功德氣運揮霍一空,這王朝不是他一個人或者一家一姓的王朝,也是天下人的。”
“至少從您讓我前往京城以後,便不再是了。”
總而言之,溫長興這個天子或許已經沒有什麼能力讓情況崩盤變壞,但是他也沒有任何能力將這個天下變得更好,更別說混一九州一統天下了。
之前或許他還有些價值,那麼隨着時間變化,溫長興這個天子的價值也漸漸地變得越來越低。
直到如今,已然成爲了一個負數。
雲中君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只是問她。
“那你認爲,何人適合呢?”
“你認爲換一個天子便能夠解決眼前的這個局面了麼,不會讓局面變得更壞,甚至讓天下分崩離析?”
“你認爲,誰人可做到你所說的混一九州,讓山河社稷重歸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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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個問題,換掉一個天子很容易。
但是換一個上來情況沒有變好,反而更壞了,那弄來弄去的有什麼意義。
只是這一次,靈華君不再像上一次一樣猶豫和不知道如何應對,她來之前早已經想好了答案,也顯得非常果斷決絕。
“神君,我覺得鹿城郡王溫績可當得起此任。”
“而且此人是溫氏皇族,可以最小地引起天下的動盪。”
雲中君捻着棋子,但是沒有過一會便接着說道。
“那溫長興呢?”
靈華君便知道,她這一次的回答比上一次要得雲中君認可,至少到了現在,雲中君並沒有駁回。
說到這裡,靈華君突然想起了溫長興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他不是說這天子做得沒甚意思,還不如一個王侯麼?”
她俯身而拜,對着雲中君說道。
“那便,如了他的願吧!”
話是不能亂說的,似乎又一次得到了證明,那天子溫長興也同樣要爲自己說出的話付出代價。
雲中君這一次連停頓都沒有,直接便說道。
“那便如此吧!”
在這雲霧繚繞的天闕長廊之上,雲中君三言兩語便決定了一個天子、一個人間王朝的運勢和生死。
而直到雲中君說出那句便如此吧,就連跪在地上的靈華君也同樣感覺到有些不知所措,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着雲中君。
因爲這過程似乎和她預料的不太一樣,一切太過於簡單了。
從頭到尾不到幾句話,一盞茶的功夫,溫長興這個天子的天命生死便被註定了。
簡單地,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
靈華君跪在地上看着雲中君,半天沒有說話,而云中君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
“覺得太過簡單了?”
“這天地,這人間,不論離開了誰都能轉。”
“不論誰來爲天子,無論微賤與尊高,斗轉星移皆換位,年年太歲出重霄。”
“這天地人間浩蕩歲月最終該去往何處,變成什麼模樣,這些事情都決定不了。”
靈華君問道:“那這些是由什麼來決定?”
雲中君放下了一枚棋子,然後又捻起來了幾枚棋子。
雲中君沒有回答,但是靈華君卻明白了。
“神君可以。”
她看着那坐在棋盤後的仙聖,在她的視線之中那仙聖的影子似乎變得更偉岸高大了,他那面前的棋盤似乎不再是普通的棋盤,而是九州山河。
而那落在棋盤上的黑白子,便是芸芸衆生。
隨後,靈華君有些不安,有些恐懼地問道。
“那,神君可已經做下了決斷?”
雲中君搖了搖頭,說。
“還沒有到時候。”
之前和月神的那一番對話,雲中君似乎看開了很多,或者說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或許他的想法真的是錯的,很多事情在時間的長度拉長之後便變得不一樣了,而站在一個文明的維度上就變得更不一樣了。
當然。
也有可能是因爲,他在不知不覺之間變得更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