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這鬼將軍說完,靜靜地打量了一圈在場的幾人,其他幾個大妖皆一動不動地看着老刺蝟。
這老刺蝟低眉垂目似是陷入沉思,半天過後,它忽然倒抽一口氣,人立而起對着鬼將軍拜了三拜,激動地說道:“多謝將軍指點,老朽不勝感激,不勝感激啊……”
感激?指點?
這鬼將軍給老刺蝟指點什麼了?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長生,我要走了,你快去看看老徐。”牛瘋子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終究是要面對這一刻的,畢竟陰陽相隔,牛瘋子還有官職在身。
我輕輕點頭,垂首不語,任憑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腳步聲漸遠,我再擡頭時,看到的是牛瘋子的背影,他和那個鬼將軍並排而行,走在陰兵隊伍的最前面,看上去十分威武。
但我從他的背影裡卻讀出了落寞和孤單,他還是原來的打扮,一身粗布麻衣,一雙千層底的老頭鞋,看上去還是那個醜陋的小老頭,跟那些身穿甲冑,手持長矛的兵士格格不入。
“老牛,再見……”
此時一別,還能真的再相見嗎?
我不得而知。
“走吧,小兄弟,咱們去看看徐道長。”
灰爺扯了扯我的衣服,把我從迷亂的思緒中扯回。
我收回目光,抹了把眼睛,撿起一個火把,朝着徐遠之所在的位置跑去。
徐遠之依舊昏迷不醒,不過還有呼吸和心跳。
大蛇老常二話沒說,一口銜起他就往外跑,我和灰爺緊跟其後。
黃二爺則去召喚它的那些子子孫孫了,這一戰下來,它的那些子孫死傷不少,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老刺蝟自從得到了鬼將軍的指點後,就沉默了,之後它說要在這辮子山中修煉,便再也沒露面。
灰爺告訴我,這辮子山經過此番折騰,陰氣大增,要徹底恢復起碼得幾年的時間,倒是它們這些太陰之體修煉的好地方,回頭它要和老刺蝟來做鄰居。
我們一行從山洞裡出來的時候,天剛矇矇亮,暗藍色的天空中還掛着幾顆殘星,辮子山上一片死屍,血流成河。不光有人的屍體,還有妖獸的屍體,慘不忍睹……
救人要緊,我已顧不上這些,快速地往山下跑去。
一路趔趔趄趄,趕到村子裡時,我都累得岔了氣。
我讓老常把徐遠之放在呂金國的家門口,便讓它們回辮子山去,然後我使勁地拍打着呂金國家的大門將他喊了出來。
呂金國看着滿頭滿臉鮮血的我和徐遠之,嚇了一跳,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隨便扯了個謊,說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磕的,讓他幫忙將徐遠之送到了醫院。
醫院裡,一番檢查下來,徐遠之傷到了腦袋,可能是在石縫中被那條大蛇擊傷的,也可能是在滾落進山洞時碰傷的,昏迷的原因是失血過多,並沒有生命危險,縫了幾針,輸了血,也就醒了過來。
徐遠之沒事,我鬆了一口氣,這纔想起牛瘋子要我跟呂金國傳達的話,於是便告訴他,如果新址沒選好,可以在老地方開工了。
呂金國聽了挺高興,說選址牽扯到旅遊景區的建設,另行選址需要重新論證,很麻煩的,所以上頭遲遲定不下來,這下可好了。
徐遠之醒了以後,我給他講了當天他昏迷後發生的事情,他聽得唏噓不已,直怨自己不中用昏死了過去,沒能和牛瘋子見上一面。
在醫院裡住了三天,徐遠之就住不下去了,吵吵着說要回辮子山處理下屍體,雖說那地方平時沒什麼人去,可萬一要是讓人知道了,勢必會引起極大的恐慌。
執意辦了出院手續,便回了儀塘村。
還沒到破廟,就遠遠看到程瞎子彎着腰在和一隻兔子說着什麼。待稍微走近,那隻紅眼的兔子便蹦蹦跳呀地跑到了我的腳下。
是女鬼枝子,一直在小龍河老鱉那裡躲避的它說那場大戰結束後,它本想上山尋找衆鬼,很奇怪的是,它上了山完全沒有感受到一衆鬼魂的氣息,本想去山洞裡找找,卻發現那裡被幾隻大妖霸佔了,它不敢進去,於是就跑到破廟找我來了。
我一琢磨,它說的那幾只大妖應該是黃二爺它們,還別說,這四隻老妖精配合在一起的實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我回去拿了兩把手電,又跟程瞎子交代一番,便和徐遠之帶着女鬼枝子上山了。
山上的屍體都不見了,應該是黃二爺它們幾個給處理了,不過到處還沾着斑斑點點的血跡。
“道長,小友,你們可回來了,我們把屍體都搬進洞裡來了。”
正當我們幾個扯着閒話的時候,黃二爺的聲音響了起來。
它身後跟着一隻通體白毛的黃鼠狼,我看得眼熟,隨即想起這就是那隻在李二嬸家作怪的傢伙。
這白毛黃鼠狼見到徐遠之,連連鞠躬作揖,不知道它還在把徐遠之當成一個世外高人,還是已然知悉了我們跟黃二爺的關係,反正是恭謹的厲害。
閒話少說,這之後,我們便跟着黃二爺進到了山洞裡,那天情況太混亂,加之又是身處黑暗之中,我根本沒有看清裡面的情形。
現在看來,這辮子山的山腹有着很大的空間,四通八達的,都是自然形成,如果不是黃二爺帶領,估計我和徐遠之進來會迷路。
現在,它們四個大妖每人佔了一個角落,倒也悠哉悠哉。
黃二爺先把我們帶到一個盛滿屍體的山洞前,指指點點地說道,這些便是當日死的人。
看到這麼多屍體,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拉着徐遠之匆匆就走。
一邊走,一邊問黃二爺,這幾天在洞裡有沒有發現那些守堤鬼。
黃二爺還沒來得及說話,白毛黃鼠狼就插嘴道:“鬼不是都被那些陰兵帶走了嗎?那天陰兵離開的時候,遣散了衆妖,將鬼魂都帶入了鬼門關。”
徐遠之看了我一眼,我歪頭想了想,覺得小龍河裡的一衆鬼魂應該沒有被帶走,如果牛瘋子要將它們帶走,臨走時就不會讓我超度它們了。
直接進入陰間的鬼跟被超度的鬼是不一樣的。
直接進入的鬼魂,要根據生前的所作所爲在陰間受過的,一套流程走下來必定要遭受不小的痛苦,而被超度的則要幸運很多,它們可以免去很多苦難,早進輪迴。
這時,黃二爺突然說道:“我想起來了,在一處洞穴裡,有不少罈子,這些罈子都貼了封條,我沒敢動,裡面裝的應該是你們要找的那些鬼魂。”
我心中一喜,說道:“是藏魂壇吧?快帶我們去看看。”
果然如我所料,在那處洞穴內擺放了一百多個藏魂壇,待打開後,裡面裝的果真是小龍河衆鬼。
看到衣衫襤褸,可憐兮兮的它們,我不禁想起了那個餓殍滿道的黑暗社會……
按理說,它們應該有很大的怨氣纔對,可不知爲何,它們跟普通的鬼魂沒有任何區別。
這山腹中陰氣濃郁,枝子得以脫離了野兔的身體。
她說:“四十年了,這些鬼魂早已放下了仇恨,早就不怨了,只盼着早日脫離老堤的壓制,脫離冰冷的河底,早日墮入輪迴……”
說起投胎,衆鬼欣喜若狂,被壓制了五十年,一朝得以解脫重入輪迴,這足以讓任何一個鬼魂欣喜雀躍。
爲了超度這些鬼魂,徐遠之又回到破廟把程瞎子也帶了過來,這倆老頭一直忙活了半個多月,纔將這一百六十六個亡魂全部超度。
看着它們被送入輪迴,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希望它們來生能投胎一個好人家,以彌補它們爲柳樹灘鎮做出的貢獻。
一應事情俱了。
我的心情沉重起來,已然到了分別的時刻。
按照牛瘋子的囑託,我們就要離開了。
說起背井離鄉,不僅讓人想到浪跡天涯、顛沛流離,可牛瘋子那天說的話太有道理了,辮子山之事如果仔細想起來,還是有很多破綻的,爲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那就必須離開。
徐遠之一個人浪蕩慣了,長期在一個地方定居,讓他覺得很不習慣,說到離開,這貨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程瞎子雖然也是走街串巷出身,現在卻想找個地方定居下來,於是他便留了下來。
我和徐遠之收拾了一下貴重的東西,然後他又背起那四個土球,拉着我就走。
打心裡講,我是不願意離開了。
我只能跟在他身後,不敢回頭,我怕這熟悉的一切會牽絆住我的腳步。
小龍河邊,黃二爺跟灰爺來爲我們送行,同時替大蛇表達了心意。
這老常本來也是要來送我們一程的,奈何大白天它那模樣如果讓人看到,必定會把人嚇個半死。
至於老刺蝟那傢伙,自打大戰過後就再也沒人見過它,不過聽灰爺說,它所處的洞裡的呼嚕聲連綿不絕,可以想象到它睡的應該挺香的,八成是進入了冬眠狀態。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小兄弟,沒事的時候常回來看看,哪裡都沒有家裡好。”
灰爺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着。它並不知我們離開的原因,還以爲我這是要跟着徐遠之出去過好日子了。
黃二爺也誠懇地附和着它:“對,我們就在這辮子山中,在外頭要是遇到啥難事,別忘了回來找我們……”
我本來忍着眼淚沒掉下來,這會被他倆一說,再也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