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焚甲問路

樹影挪動了一寸,時光便移動了一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

程瞎子絕對是個高手,不經意間就把樊木匠家裡的事摸了個七七八八,搖頭晃腦嘴裡唸叨着便往回走。

此時,又快到中午了。

“爲什麼這因果不直接報應到樊木匠身上?可憐了這兩個孩子。”在我的心目中早已認定他家的這倆孩子死了,但一想到五歲的孩子因爲父輩作孽而死,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程瞎子邊走邊嘆道:“人心生一念,天地便有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他害人兒女,報應最終落到自己兒女身上,這就是因果。”

理是這麼個理,可我還是繞不出來,又問道:“那屍首呢?現在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爺爺,你覺得他們會在哪?”

“長生,你知道我爲什麼是瞎子嗎?”程瞎子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問。

我一怔,一般身體有殘疾的人都特別討厭外人說起,他倒是毫不避諱,還真是個奇人。

“我……”我正想說我哪知道啊,還沒說出來,便被他打斷了。

“我自打出孃胎就是個瞎子,聽我師父說,我是上輩子泄露天機太多,這輩子遭了天譴。”

他這話什麼意思?讓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是不想讓我再問了?

吃過飯,我沏了一壺茶,剛給他倒上一杯,他就吩咐道:“再去刷個杯子,刷完你就睡一覺,晚上有事。”

我又不喝茶,你一個人要這麼多杯子幹啥?我腹誹着。身體卻很誠實地又拿起一個杯子來到院子裡。

“四海兄弟在家嗎?”

門外傳來一句顫巍巍的話,接着樊木匠的老爹樊老爺子,拄着柺棍走了進來。

“我又來了,還得打擾你啊,牛兄弟。”

樊老爺子身體平日裡挺硬朗,此刻看起來卻完全走了樣,整個人特別憔悴,眼窩深陷,頭髮鬍子全白了,握着柺棍的手不停的哆嗦。

這才過了一夜,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看來他家這事對他打擊真的挺大。

“長生,牛四海呢?”

“他出去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我老實回答。

“那……昨天那位先生還在嗎?”他不甘心的又問。

“樊老爺子吧?屋裡請。”不待我回答,屋裡程瞎子便發出了邀請。

“程先生啊,昨天是我不知好歹,你可千萬別生氣。你趕緊給掐算掐算,我該往哪個方向去把孩子找回來。這都快兩天了,能找的地兒大傢伙都找了,可就是沒有啊,這可如何是好……”樊老爺子急得有些無與倫比。

程瞎子摸索着給他倒了一杯茶,又讓他坐下,這才語重心長的說道:“老樊啊,你可別怪我說話不中聽,要找孩子也不急在這一時,這會他倆又跑不了。把心放寬些,喝杯茶。人嘛,遇事得看開。”

真搞不懂這程瞎子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這麼說,不是明擺着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果不其然,樊老爺子聽了他這話,整個人晃了兩晃,差點栽倒,好不容易扶着桌子才穩住身形。

“唉……都怪我啊,老天爺給了我家孫女六次投胎到我家的機會,最後卻……我後悔啊……”

說到這,樊老爺子捶胸頓足,混濁的淚水潸潸而下。

我們倆誰都沒打擾他,等他哭夠了,程瞎子才說道:“要找人,得晚上,你先回去歇着,天一黑我就過去。”

吃過晚飯,大概九點鐘的時候,我和程瞎子到了樊木匠家。

他家裡門戶大開,院子裡亮着燈,顯然是爲了等我們。

一進門,我就看到他家的井蓋是掀開的,一根紅繩耷拉在井沿上。

說句題外話,他家的井是那種闊口井,跟破廟裡的機井不一樣。

在我們這裡有這麼一種“磁石懸井,失人自歸”的說法,如果家裡有人走失,便將一塊磁石用紅繩懸掛於井中,那麼走失之人便會自己回來,取的是慈母招子之意。

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風俗,根本沒啥卵用。

看來,這樊木匠家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連這樣的法子都用上了。

聽到我們來了,樊老爺子迎了出來。

樊木匠和他媳婦都在家,只是他媳婦眼眶通紅,面色浮腫,目光呆滯看着一邊,像是失了心魂,連我們來也似乎沒看到。樊木匠則抱着腦袋蹲在牆角,一個勁的長吁短嘆。

老來失子的確是人生最悲慘的事情之一,可我卻對他提不起一絲同情。白天那些長舌老太太說他爲了生兒子,對自己剛出生的女兒痛下殺手,又去破胎借命的事,讓我覺得他這是咎由自取。

“起來,沒看到程先生來了?一點禮數都沒有。”樊老爺子拿柺棍戳了他兩下,他這才站起來,招呼我們坐下,又泡了一壺茶。

程瞎子也不客氣,落座之後就吩咐他去準備一些香燭紙錢,硃砂毛筆香爐,和一隻雙冠子的大公雞。

趁着樊木匠去準備東西的空當,他又跟樊老爺子要了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

很快東西準備妥當,程瞎子又掏出了那個碧綠的龜殼。

卦書上說,這龜殼是所有卜卦物件中最爲靈驗的器具。

相傳大禹治水時,洛水之中浮出神龜,背馱洛書,獻給大禹,大禹才能治水成功,並劃定九州,定九章大法。

陰陽學則認爲,這龜甲背部隆起似天,腹部平坦似地,暗含天圓地方之意,乃爲通天神器。

程瞎子將龜殼擺在桌子上,燃起一根蠟燭,又把公雞抹了脖子,用溫熱的雞血將龜殼噴了個遍體通紅。

隨後又將這龜殼架到了蠟燭上烤了起來。

不一會兒,整個屋子裡就彌散着一股雞血的腥臭與焦糊味道,嗆得我連打幾個噴嚏。

待雞血幹了顏色變得焦黑,龜殼也開始冒黑煙的時候,他纔將龜殼放回到了桌上,讓我用毛筆蘸着硃砂在龜殼上寫下了樊木匠家倆孩子的生辰八字。

說來也怪,我筆剛停,“咔嚓”一聲龜殼發出一聲脆響,竟然裂了一道大口子,程瞎子也顧不得燙手,仔細摸了摸,沉吟着說道:“孩子在西邊。”

這怎麼跟我想的不一樣?

我一直認爲倆孩子是掉到河裡淹死了,屍體也被河水沖走,纔會導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他們怎麼會跑到西邊去了呢?

西邊是村裡的墳場,山陡嶺峭,路窄難行,不死人不上墳根本沒有人願意到那裡去,樊木匠家的寶生和小翠只有五歲,怎麼可能跑到那裡去?

樊老爺子也很詫異,他問樊木匠:“那邊你們找過了沒有?”

樊木匠木訥的點點頭:“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那邊也去了四五趟。”

樊老爺子看了程瞎子一眼,遲疑着問:“先生,會不會看錯了?

程瞎子胸有成竹:“卦象不會有錯,往那邊去肯定能找到孩子。”

話畢他又指着桌子上的香爐說:“讓孩子的娘抱着香爐往那邊走,邊走邊喊,把孩子的魂喊出來,跟着魂就能找到身處的位置。”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香爐中的香不能滅,一炷燒完立馬接上,這是燒給路上的孤魂野鬼的,萬一滅了,有享用不到的,就會出來搗亂,擋住孩子的魂。孩子的魂來不了,也就找不到孩子了,千萬記住。多找幾個人來一起去。”

程瞎子說完便把頭扭向了樊木匠媳婦的那一邊,似乎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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