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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昏暗,難得相見,時書心情好得在牀上打了兩個滾兒。謝無熾擦乾烏黑頭髮,回頭時,時書一雙眼明亮如星,熠熠生輝,正看着他。

謝無熾道:“這幾天照顧你少了。”

時書不在意:“這有什麼,誰都有自己的活要幹,我每天還很忙呢。”

謝無熾坐到牀沿,“在忙什麼?”

“基層公務員,在崗位上服務,跟着林養春什麼都幹吧。”

時書學杜子涵的語氣:“——基層公務員小書和他的中央書記哥哥~他們缺點藥材,就讓我找你,請你一個電話打到前線指揮所去。”

謝無熾微笑:“看來你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

“那是,今天剛解救了幾大車淋雨的草藥,還有一匹勞累的馬,棄體從醫這條路走對了。誰有我厲害。”

時書高興,趴在牀上,一張俊秀清靈的白淨臉龐,頭埋在被褥裡,脣角挑起弧度。

時書從決定不再想着回家以後,就準備在這裡好好生活下去,有自己的夢想和工作,也有自己的家庭,還有很好的朋友,很幸福。時書想到這裡,擡頭看這個家庭成員,家庭成員也一瞬不轉地看着他。

時書忽然問:“謝無熾,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怎麼了?”

“男朋友關係嗎?還是什麼關係,我們以後要過一輩子。我不知道怎麼來愛你,怎麼跟你天天談戀愛,維持長久的關係。”

謝無熾:“那我們,夫妻關係?”

時書從牀上跳起來:“什麼東西?夫妻?”

“你有權利參與我人生的另外一半,締結契約,如果我背叛你,將來就付出代價。成爲夫妻,也許就算真正的家庭了。”

時書一下滾進被單裡:“太慎重的關係了,我不要,搞得我不好意思。”

謝無熾看他:“時書,你很可愛。”

“……”

時書拽着他的衣帶的手鬆開了,移開目光,謝無熾仍在目視自己,伸手去擋。

可擋着,視線仍然灼灼。時書心裡有些念頭,一躍而起,“嘩啦”輕微的衣衫布料之聲,謝無熾被壓在牀鋪底下,似乎受到重擊,輕輕喘了一聲。

“謝無熾……”時書貼近在他脣上啄吻了一口。接着便擡頭,耳朵發紅,和他對視。

謝無熾脣角擡起。時書親了下去,聽到謝無熾壓低的喘聲。

時書臉紅:“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聲音會讓人興奮……”

謝無熾笑着道:“知道。”

時書血衝到頭頂,伸手鑽進衣服底下摸他的皮膚,謝無熾撐着牀榻任由他在身上輕撫,從鎖骨的線條一直沿着陽光曬過的胸膛,逐漸往下,撫到他的繃緊的腹肌,深色強健的輪廓,甚至更往下。

男模。

時書喃喃自語:“謝無熾,你真是男模做派。”

長這麼端正,行爲這麼放蕩!

時書湊近吻他,沿着火熱的身軀往下,停留在最熱的部位。謝無熾眼下沾着淡淡水霧,等待着時書的作爲,脣瓣和他反覆輾轉,片刻後,分開的脣上粘連着銀色的絲線。

謝無熾喑啞喘氣,目光和他對視,常年鍛鍊勁悍的手臂捏着他後頸,再吻上來,也讓時書摸着他的腹肌和以下的雄悍處。

……在雨中的一夜。

分不清是凌晨還是幾時,時書睡在溫暖的牀鋪上,營帳外人來人往,響起走動聲,似乎在緊急之中,有人在雨聲裡大聲彙報守衛事宜。

“求見都統制大人!”

時書一下睜開眼,對夜間的動靜很是熟悉了,軍務急情。

時書睜大眼坐起身,謝無熾單手勾起牀頭的衣裳穿好,思索了一下,起身走出門去。暴雨狂躁,黑夜中的火炬光芒被吞沒,穿雨衣的傳令兵滿頭雨水,一見到謝無熾便跪了下來:“大人!”

謝無熾:“出什麼事了?說。”

“奚將軍剛送來急遞,說是界河以北突然來了一支旻軍隊伍燒殺搶掠,殺了咱們村裡的百姓,朝縱深腹地奔去。奚將軍勃然大怒,手下幾名裨將派兵追擊向敵軍問罪去了。”

開始了,寧靜表象被打破。

時書腦子裡一激靈,怎麼謝無熾這羣人剛想出兵,敵軍恰好就來了一支隊伍,讓奚將軍越境追殺去了呢?

時書眨眼,不遠處,大營裡皇帝指派的太監也已察覺到不對,着急忙慌趕來。滿頭雨水焦躁地道:“謝大人,陛下有旨意,剛經過狁州之亂,正在休養生息當中,切勿輕啓邊釁,以免釀成敗亡之禍。快讓奚將軍的兵馬回來!”

謝無熾眼皮一擡:“那是自然,這奚信也太大膽了。軍令如山,事關重大,倘若被這幾名小小裨將攪了國之大事,豈不冒失。”

奚信的傳令兵默不作聲。

太監隱約知道不對,語氣難免尖銳:“謝大人,這種話少講啊。快去追回……倘若因爲這支隊伍而打起仗來,大人難以向陛下交待!”

說着,比謝無熾還急躁,道:“快去追啊!”

但環伺在謝無熾身側的將領和士兵,就像沉默的鐵幕,巍然不動,根本不看他一眼。

謝無熾瞥他:“北軍悍烈,將兵勇武。上差之貌,好像被這支隊伍嚇破了膽,倘若被軍中的將士們看見,有擾軍心。”

太監害怕又惱怒:“謝大人!”

謝無熾對他一笑,又似乎很和悅:“公公自去休息,本帥這就追回。”

說完,眉眼一轉,臉瞬間變得極其冰冷,讓人雙腿發軟,道:“走!”

一旁的護衛兵牽着馬來,謝無熾翻身上馬,手執馬鞭,馬匹健碩的蹄子迅速在霧濛濛的秋雨中,向着開戰的邊境據點疾馳,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太監仍然放心不下,急得跳腳,向一旁的小太監下令:“快去告訴國丈大人!快去!”

時書裹着一件單衣,站旁邊看了這齣好戲,仍在疲憊中,回了謝無熾的牀上躺着,直接睡到天光大亮。

時書睡得並不安生。他躺在帳內時不時有人來求見,護衛都道都統制大人外出去了,隔着簾門一片紛亂和腳步兵戈的凌亂聲。

接下來的幾天,大營內充斥着猜疑,衆說紛紜。有人說打起來了,也有人說嚴令不許。說了沒兩天又被全面下令,禁止以浮言擾亂人心。

謝無熾去了作戰前線,時書這幾天便隨着宋思南的仇軍隊伍,四下再安排流民們屯種。他們回到了曾經開闢過的那座荒山野嶺,此時房屋早修建整齊,田地也鋤得十分平整,男女老少來往耕作,在土裡走來走去,一派其樂融融的畫面。

那農事官蹲在地裡,聞泥土的氣味。

“你們都聞聞,這裡土地肥沃,適合耕種,土地幾乎不用篩石,甚至培育成耕作的泥土,自帶的肥力便非常驚人了。”

時書湊近聞了聞:“嘔——”

杜子涵:“嘔。把申論寫在大地上,但這片土地還需要改造。”

時書搓了搓泥土站起身來,宋思南道:“再往前走。”

時書踩着路往前走:“上次來墾地,連路都沒有。”

“這次來,什麼都有了。”

眼前低矮的樹木小屋屋檐挨着屋檐,門前種着樹木的幼苗,再等多少年後,這些樹便能亭亭如蓋。時書走了一圈,中午就在這地方吃飯,當地的飯食還比較少,喜歡吃菜葉子,草葉子,樹葉子。

時書吃的是種草葉,放在清湯裡煮一遍,再放到碗裡和辣椒蘸水吃。時書吃了兩口:“這吃法——”

杜子涵:“這不是西南F4的吃法嗎?”

“好吃。”時書吃這菜葉子,接待的人家說,秋天來了植物都老了,他們吃的恐怕是今年最後一茬。

時書:“雖然是秋天,但好像萬物在復甦。”

時書吃完飯走到院子裡外,村子裡有人互市,交換鹽類物品,用不着多久,這片荒蕪之地就會徹底變成魚米之鄉,家家倉廩富足。

“這些地方要全部開發完,至少要幾十萬人,上百萬人,數代的努力。”宋思南說。

而謝無熾,恰好有能力組織這麼多的民力。

在這些地方呆了沒多久,眼看雨又下起來了,宋思南道:“走了走了,快走了!”

時書跑到了馬車上,擦頭髮的雨水,宋思南才小聲問:“喂,到底打起來了沒有?收復永安府和部府。”

時書左右看看:“這是軍務,我怎麼能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啊。”

宋思南嗤了聲:“他大爺的,那羣畜生要是真跟咱們一家人了,我還怎麼活?我死了算了。”

時書想起了大盛府那片風雪山林,拍他肩膀,不知道說什麼好。

雨水太大,一路泥濘,馬車時不時停下來。時書索性下了馬車走路,泥坑地裡馬蹄聲陣陣,懷抱着印信的傳令官在暴雨中催馬狂奔,將軍情傳遞給駐守在各處的將領,以便互相聯絡,得知第一手戰況。

一匹傳令的馬迅速馳過,飛濺起巨大的泥點,時書、杜子涵、宋思南站在路邊,恰好被甩了一臉一身的泥水,三個人頓時亂作一團,捂着臉。

還有小泥狗來福,一甩身子,又把泥甩他們身上。

“我去!”

“這兄弟騎馬真快啊!”時書說,“比剛纔過路那幾匹都快。”

杜子涵臉上沾滿泥漿:“不是,什麼情況?”

你惹了我們,等於惹了0個人。

這就是廢物三人組。

宋思南脾氣較爲暴躁,本來想發火,被杜子涵抱住腰:“好了宋哥,宋哥消消氣。送軍令的嘛,體諒體諒。”

時書心情一直很不錯,不過回到大營內,路過行刑的校場時,卻看見一堆剛處理過的屍體,血泊染紅了地面的泥坑,正有士兵們把斬首後的屍體拖走。

時書臉色一變,看到謝無熾正和那太監站在高臺上,目睹校場上的一切,一身武將的明光鎧,臉色冷漠:“旻軍前來挑釁,越境追殺的裨將,本帥已經斬了,公公還有什麼想說的?”

這太監說不出話,滿臉急色:“殺他們還有什麼用啊!前線的兵都停了嗎?!不能再打下去!”

謝無熾垂着眼沒說話,平逸春不耐煩地道:“停不了了,末將是個粗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敵軍殺我們的親人,斷不能坐視不管。這幾人越境違反了軍令,也交給公公處置了。可界河以北,對方已在部署攻擊,我們也要立即防禦,必要的情況下攻破敵軍城池,克敵制勝!絕不能貽誤戰機!”

太監拍着椅子:“沒有陛下的旨意,誰敢進兵?!”

“不進兵,難道放任旻軍攻下長平、信固兩府?失城之罪,難道公公擔這個責嗎?”

太監:“你!……”

謝無熾端茶水喝了一口,片刻後才道:“不要吵了。目前仍以防禦爲主,有了戰機,再議論不遲。國丈的軍隊還有多久纔到?”

太監忍氣吞聲:“五萬軍隊,再有後勤十餘萬人,就是急行,起碼也要走一個月的路程。”

謝無熾面上沒有任何情緒:“是嗎?這邊釁已開,戰局瞬息萬變。後續實在難以預測。煩請上差多多催促。”

不歡而散,太監憂心忡忡離去。時書等着和謝無熾在帳中碰了面,他正在屏風後,寬武將的戰袍,道:“那些替死鬼,是軍隊的死囚,砍頭給他做面上功夫看了。”

時書的心理素質差點,想想狁州城內的死狀,心情恢復平靜。

謝無熾正在換衣服,暗光映在他鎖骨的凹處,低頭端詳時書片刻:“和宙池王那邊的人談妥,近日不會有大動作。恰好也到了休沐時刻。”

時書:“啊?”

謝無熾:“要我帶你去玩嗎?”

時書:“幹嘛?約會啊?”

謝無熾:“算約會。”

時書仰着頭,思考時,謝無熾看着他:“或者你帶我去?”

“……”

“你……”時書小男孩之魂蹭蹭燃起,這沒理由拒絕,說,“可以啊,我正好有個地方想去,前幾天在城裡逛,那兒應該很適合約會。”

謝無熾:“什麼地方?”

“鬼屋?”

“……”

“……去嗎?”

雨後的石板道路,燕州城向來秋高氣爽,風氣很快就乾燥了,地面蒙着一層潮溼的水。

傍晚時分,熱鬧的夜市上人羣三三兩兩。時書從攤子上買來一包炸串,炸酥肉丸子。謝無熾換穿了身樸素裝束,長袍規矩,眉眼映着淡淡清冷的月色,走在身後。

時書撓了下他髮梢:“你最近很累吧?”

謝無熾:“只是事務多。買好了?去廟裡。”

時書:“我猜你最近很累,我們都好久沒這樣出來閒逛了。”

難得空閒,時書心情不錯,邊後退邊走:“我聽說那是個供奉邪神的邪祀,先前有一家子在廟裡自盡,說是和邪神一看對眼被蠱惑了,男的砍了一家人,切成碎片,牆壁上噴濺鮮血……衙門找到時,那屋裡全是骨頭架子,血跡乾涸,蛆蟲亂拱……”

時書說到一半:“藕,我還吃飯呢。”

щщщ⊙Tтkд n⊙c○ 謝無熾:“喜歡荒郊野寺?”

時書:“約會除了這幹嘛?正好你膽子大,跟着你我哪兒都敢去。”

謝無熾步履停在臺階旁,佛龕磨滅。樹枝上橫條飄拂,頹圮牆壁被推翻,剩下些殘磚碎瓦,或是寫着凌亂無序的符文,更添了幾分恐怖氣息。

一陣亂鴉飛掠,時書往謝無熾身後一躲:“啊啊啊啊啊!別說,這個氛圍絕了。”

時書的手被謝無熾牽住,一起往裡走。時書其實挺喜歡牽他的,不過謝無熾應該是近日太累,一直掠低了眼皮,十分沉靜。

時書東張西望,“荒山野寺,又是寺廟,我們一起住過多少寺廟了?”

謝無熾:“多少?”

時書:“相南寺,去舒康府路上還住過……哦,去旻區的路上,荒郊野嶺裡的小庵,門都漏風,只能睡那個地方。”

時書只是隨口答,謝無熾卻想起什麼,淡淡追問:“你和我在一起多久了?”

時書:“從溫泉算起嗎?四五個月。”

謝無熾:“我的生日。”

時書:“818。”

“身高。”

“190。”時書,“我記得。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黑子說話!”

謝無熾:“我希望你記得我們的之間任何紀念日。”

“哼,我全都記得。”時書踩着臺階往上跳了跳,“謝哥嚴選,因爲你不要很多很多錢,要很多很多愛。”

空氣中安靜了片刻,謝無熾坦然道:“當然,因爲我不需要任何人給予我價值,我能夠靠工作實現。除此以外,我很在意個人生活,也在意全心全意的愛情。”

時書注意力被一扇破門吸引,小孩把這裡當探險基地,進門左右轉,牆壁津貼,灰塵剝落。回頭笑着說:“我知道。”

謝無熾:“會覺得我很麻煩嗎?我對你的感情索取無度。總想要你對我好。”

像黑洞吞食光明填補空虛一樣的永無止境。

兩個人並肩而行,時書不在意地擡了下眉:“從來沒覺得你麻煩,我每天都要幹活,對你做的那些,比干活輕鬆一百倍吧。”

謝無熾似乎笑了笑:“那你喜歡我什麼地方?”

時書臉一紅,想了會兒:“你很特別。”

“嗯?”

“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你這種人。”

再表白時書真不會了,靈魂深處冒出狂奔的念頭,轉頭哇哇哇往前跑,沒成想眼前忽然撞見個暗紅色破敗紙紮人,一言不發擋在路中間,“啊”一聲竄了回來!往謝無熾懷裡抱,抱他的腰,抱他的背,毛茸茸頭髮抵他下頜:“謝無熾,我害怕,嚇我一跳!我靠那什麼東西!怎麼穿紅色,恐怖!還擋路中間我不敢過去了!”

時書嘰嘰喳喳,被謝無熾抱在懷裡:“我揹你?”

“背的話背後涼颼颼,肩膀上好像趴着個東西。”

“你適合寫小說。”謝無熾,“那我抱?”

話音未落,時書就被摟着腿,另一隻手託着屁股,整個抱在懷裡。“啊——不要——”

時書連忙摟着他肩膀,剛說完,被輕輕吻了吻脣尖。時書瞬間的炸毛感偃旗息鼓,紅着耳朵把頭埋起,露出蒲公英一樣的頭髮。

別說,謝無熾手很穩,被他抱還是挺安全的。

謝無熾:“這紙紮人像古代成親的迎賓人,過去了就不怕了。”

時書往他懷裡拱,手上拿着丸子,有點耳熱,但周圍沒有人,謝無熾好像也很喜歡這樣抱他。

時書埋在他懷裡,一腳踏進了寺廟裡。時書順着他往上爬,露出眼睛,到廟裡後靜坐下來。寺廟內只有蛛絲,佛像,頹圮的梁木,飄蕩的絲帶,一派死氣沉沉的敗落之相。

時書小心翼翼牽着謝無熾:“怎麼沒看見血跡和刀砍的痕跡啊。”

謝無熾:“有些東西越傳越神,實際上也許什麼也沒有。”

時書鬆了口氣,坐下,見謝無熾捏了下眉心,神色似有疲乏。時書反應過來:“你最近很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