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小丫頭來報,孫喜來見迎春。新上任管家來拜見主母,這倒是常禮。不過這個有些神秘色彩的管家,迎春倒真想見識下了。
迎春着人叫他進來,只見一個清秀的年青人走進來,進來後就對迎春施禮。
迎春叫他起來,略打量了他。孫喜雖然從前是二等管家,但衣衫卻很是一般。身上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褂子,腳蹬灰色的鞋子。
迎春問他事務接管得如何,孫喜對答如流,並沒有虛假阿諛之處,迎春點點頭,讓他退下去了。
迎春站起身,叫了繡橘和司竹:“走,咱們四處走走去,現在沒有管家娘子,只怕有些下人們又想着翻出浪來了。”
繡橘和司竹隨着迎春走出院子。幾個人先去了各處角門,然後繞着孫府四下走了一圈,果然發現有人在偷懶賭錢。迎春二話不說,把錢收了,交在公中,警告了幾個人,再犯就攆了出去。衆人都沒想到夫人全親來巡視,嚇得大氣不敢出,諾諾點頭稱是。
轉了一圈,迎春去了後院的庫房。繡橘告訴迎春,她的一些嫁妝放在這裡。
離着很遠時,迎春就見小間的庫門似乎是虛掩着,迎春回頭對繡橘、司竹做了個噓的手勢,悄悄的走過去。從門縫中向裡看,一個人正翻着迎春的嫁妝箱子。迎春定睛一瞧,此人正是孫紹祖。
迎春冷冷一笑,昨天那個溫情款款爲自己別上釵子的男人,今天卻在庫裡偷偷的翻着自己的嫁妝。人生啊,真是無處不狗血。自己真是傻啊,以爲他可能對自己有一些動心,結果卻血淋淋的展現在自己面前。自己有多傻啊,他只是在佔自己的便宜,一個天大的便宜,佔了也白佔的便宜,一個理正言順的便宜。
而她呢,差一點陷了進去。迎春咬緊了脣,她好恨,恨自己怎麼會這麼傻呢?一個吻而已,算得了什麼,他曾經有三個姨娘,兩個通房,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識過。只是一個吻而已,他得到過多少女人的吻,也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罷。做數和不做數的女人他會有一打,吻算得了什麼,就像是早晨起來刷個牙而已。就算是上牀於他來說,也猶如家常便飯。
但是,那是她的初吻啊。而她,差點當真了。
迎春眼中全是冰冷的光,從此後,她真是不再相信什麼了。
迎春站在門口想了想,忽然她放聲大叫:“抓賊啊!”
這一嗓子把繡橘和司竹嚇了一跳,更把屋子裡的孫紹祖嚇得手一抖。“啪”,孫紹祖手中的一支紅瑪瑙步搖落在地上。迎春走進屋內,冷冷的看着孫紹祖,孫紹祖見是迎春,忽然語塞,兩個就這樣對望着,一個是鄙視,一個是無語。
迎春眼睛落在地上的步搖上,瑪瑙碎了,一塊塊滾了滿地,像她碎了的心。一粒粒碎瑪瑙,紅豔豔的刺傷了她的眼。
“可找到值錢的東西了麼?”迎春面無表情。
孫紹祖搓了搓手掌:“嗯……是這樣的,我只是……”
迎春打斷了孫紹祖的話:“老爺如果參觀完了,請‘遷駕’罷,我這寒酸的嫁妝,想必你不是第一天知道罷。不過,臭話說到前面,打壞了我的東西,老爺要賠一個新的罷,價值自然不能低於這個。”
孫紹祖有些發愣,她只想他賠東西,還要趁機小賺一筆?她是這樣的女人?孫紹祖皺着眉頭,擡腿就走。
當他走到迎春身邊時,迎春又說道:“快些還回來,時間長了要加利息。還有,如果我這裡丟了什麼東西,我定會知會你的,到時候該補什麼,我想你心裡該比我有數。”
孫紹祖腳下一滯,側過臉來看迎春。迎春並沒看他,眼睛盯着一地的碎瑪瑙。
孫紹祖沒再說什麼,訕訕的走了。
孫紹祖走了,迎春還怔怔的站在庫門口。忽然,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帕子來,用力的擦着自己的脣。一遍遍,從不同的角度用力的擦着自己的脣。
繡橘和司竹都嚇了一跳。但她們看迎春時,迎春的目光卻是沉靜的,死一般的沉靜。
晚上時,有小丫頭來回迎春,說老爺有東西交給夫人。繡橘接過盒子,捧到迎春面前:“夫人,您看看罷。”
迎春看也沒看盒子一眼:“把這個扔在雜物櫃子裡。”
繡橘知道迎春的秉性,沒再說什麼,捧着盒子走了。
迎春略失神的看着窗外,孫紹祖,我絕對不會再讓你玩弄我於掌股之間。
迎春在恨恨下決心些,孫紹祖也在失神。
他承認,他吻過幾個女人,有時候他不吻女人,而是直接把她們帶到牀上去。風月場上,他一直猶如一尾遊刃有餘的魚一般。女人們在他面前或是嬌呻,或是賣癡,還有一些,更爲風情。他知道這樣的女人她們在想什麼,她們下一步要做什麼,甚至還知道她們這樣做的目的。
只有一個女人是不一樣的,那就是他的惜月。惜月,卻離他而去了。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而那天,他見到了另外一個不同的女子。那就是賈迎春。
她一直給他不可理喻的印象,潑婦一樣的作風,而那天,她全變了。她慌張,她害羞,他還看到她臉上添的羞紅。她難道還有這樣的一面?一個那樣強悍,鬥嘴像吵豆子一樣噼裡啪啦的女人,也有羞答答的一面?她還有哪裡他不知道的特性呢?他嘴角不由的一揚,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她很感覺興趣。
那天,他自己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怕嚇到她,更有些捨不得離開她的脣。他緊張得像一個懵懂的青澀少年,小心翼翼的待着自己心儀的女子。這算什麼,他有些莫名的泄氣,爲自己沒出息而泄氣。更爲一澤芳脣而心馳神往。
昨天,這一切都毀了。他現在還記得那碎了一地的紅瑪瑙,和迎春冷到心底的眼神。心短、愧疚、慌張,一瞬間涌上了他的心頭。她該不會以爲自己真的是在看她的嫁妝罷?
真該死!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看着她的眼神,他就知道,當時碎的不只是那支紅瑪瑙步搖,還有他剛剛觸動的心。也許,還有她的。也許罷。
雖然她和他說完話後,再沒看自己一眼,但是他還是感覺到她的傷心,也許是傷心罷。她當時看着一地的碎瑪瑙,仔細的盯着那看,好像在那其中找出他翻嫁妝的理由。
他緩緩的閉上眼睛,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不是貪財的人,但是他卻不能把翻嫁妝的理由告訴了她,他們纔剛剛有些接觸。他不懂她,她,更不懂他了。
搖椅輕輕的搖着,孫紹祖閉着眼睛,腦中晃動的都是迎春那冷若冰霜的目光。自己該對她心腸硬些,怎麼總像是欠了她該了她一樣的氣短呢。
孫紹祖不由得咬緊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