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在孫府呆了兩日,就回了孫府。
送走迎春,賈母靠在榻上,閉着眼睛問鴛鴦:“你聽得可真切?”
鴛鴦看着賈母,輕輕道:“也不是很真切,下人聽得也不多。孫姑爺不是良配,老太太心裡也是有數的。只是風傳中,二姑奶奶也很是個厲害的。”
賈母依然閉着眼睛:“二丫頭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她到底是在我跟前兒長大的。任人怎麼說,這個孩子也算不得厲害,不過今兒看着倒不像先前兒了。”
鴛鴦笑道:“二姑奶奶現是當家主母,當然要拿出主母的身份,不然怎能降住下人們。”
賈母點點頭,嘆口氣:“我雖不喜二丫頭,也是因爲她先前的性子。但她到底是我的孫女兒,也是個可憐見的,有你們大老爺和大太太那樣子的父母,只怕連個體己話也無人可訴。”
鴛鴦蹲下輕輕爲賈母捶起腿來,笑回道:“老太太豈忘了那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者,今兒看二姑奶奶的形容,想必不會在孫府吃虧。才還聽幾個小丫頭子說呢,二姑奶奶現在待姐妹們很是親厚,並不像先前兒了。老太太請寬心纔是。”
賈母點點頭:“二丫頭現在倒是個有胸懷的。”
在賈母和鴛鴦議論着迎春時,鳳姐、黛玉、寶釵也在想着今天的迎春。
鳳姐兒歪在炕上靠背,和平兒說着話:“你看二姑娘今兒可有不同?”
平兒把茶輕輕遞到鳳姐兒手上,笑道:“奶奶想到了什麼?”
鳳姐兒接過茶,輕咂道:“我看她心下萬事明白,不像從前一樣糊塗,只是見我時的那一句話,我就覺得她很分明,像變了個人一樣。”
平兒笑着接過茶盞:“哪裡會幾天就變個人,依我看,是孫姑爺把二姑奶奶逼得變了纔是。”
鳳姐兒用帕子輕拭嘴,道:“這話也只能在我這裡說了,仔細旁人聽了去。不過,話說回來,有這樣子的女婿,以後看着罷,二姑娘那邊的事定少不了。”
寶釵在那裡低頭看着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她想着迎春今天的話,黛玉的心思,園子裡的人幾乎都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被鳳姐兒鬧得也知道個大半。可今天迎春的話,分明是要黛玉放開寶玉的心思,“柳暗花明”?在哪裡柳暗花明,又是和哪個柳暗花明呢?
寶釵呆呆的盯着書,又想到迎春對自己說的話,忽然,她打了個激靈,不會是自己的心思迎春已察覺了?寶釵有些驚慌,可是,迎春怎麼會發覺的?她不是個二木頭纔對麼?幾天內她竟然會全變了?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正在寶釵呆呆時,鶯兒輕聲道:“姑娘可要早些歇着?”
寶釵回過神來,淡淡說:“倒是乏了,早些歇歇吧。”
黛玉不用紫鵑,親剪着燭花。一邊剪,一邊想着迎春的話。今天的迎春確讓人大感不同,待人親厚,也真誠了很多,特別是迎春和自己說的那幾句話。
難道是二姐姐勸自己放下寶玉的心思?二姐姐向來是個糊塗人,從沒見她在意過園子裡的姐妹過,今天忽然對自己說了這些子話,本是多心的她不能不多思量思量。
放下寶玉?黛玉不由得抱住了肩。怎能放開他。從見到他第一面,像是前世註定的,自己今生這些的眼淚都是爲他落的。黛玉輕輕把小剪刀放下,看着窗外。
黛玉也知二姐姐是好心,只是,怕是晚了。她這些年的心思全部的,毫無保留的都在寶玉身上。叫她怎能放得下,又是如何能放得下,寶玉的一切都在她的眼中,都在她心上。
寶玉啊,寶玉……
想着想着,黛玉流下了兩行清淚。紫鵑走過來,輕聲道:“姑娘原該緊着身體,奴婢說句造次的話,不是因爲姑娘這淚,姑娘的身子早該大好了。姑娘,還是早些歇着纔是。”邊說邊爲黛玉披上件衣裳。
黛玉走回到牀前,輕輕道:“都是你個小蹄子話多,快些睡去罷,不說自己困得緊,倒是借我尋個由頭來了。”
紫鵑一笑,並沒回話,伺候着黛玉睡下了。
迎春這邊也已回到孫府,衆人回到府上,迎春並沒見到孫紹祖。迎春先伸個懶腰,繡橘端來一杯茶。迎春口渴一飲而盡。然後拍拍手,繡橘打發得衆人出去,輕聲道:“夫人,奴婢有句話,要向夫人稟明。”
迎春看向繡橘,繡橘道:“奴婢不是令夫人煩心,只是要說出來,免得夫人日後吃虧。”
迎春打個哈欠:“繡橘,你就不要這麼和我小心翼翼的,我們主僕間,難道連這基本的信任也沒有麼?”
繡橘馬上回道:“夫人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怕夫人多了心去。”
繡橘擡頭看向迎春,見迎春正在挑着自己的指甲,繡橘小聲說:“夫人,依奴婢看來,孫府的兩個妾,怕是都不是好惹的。”
迎春“哦”了一聲,拿起個桔子,細細撥起來。繡橘見迎春這般,繼續回道:“奴婢聽說,老爺有兩個妾,三個通房丫頭,這倒是沒什麼的。只是,兩個妾都有所出,一個姨娘生得是大姑娘,一個姨娘生得是大少爺。聽得說,大少爺和大姑娘也有個八九歲了。”
迎春細嚼着桔子,道:“這又怎麼了?”
繡橘急急卻不敢大聲說:“夫人,在正妻沒嫁進來時,一般人家是不許妾室生子的,怕的是未來嫡庶之爭分明。”
迎春眨眨眼:“生個孩子也有這麼多說道?真是麻煩。”
繡橘見迎春不當回事,回道:“夫人,你細想想,府上的太太不是先有珠大爺,大姑娘和寶二爺,而且都那麼大了,趙姨娘才生下三姑娘和三爺麼?”
迎春看向繡橘:“你的意思是?”
繡橘走出去看看,然後回來低聲道:“第一說明孫府沒有常人家的規矩,第二,說明……”繡橘偷眼看向迎春,斷斷續續道:“說明……這兩位姨娘怕是有些來頭。夫人小心些纔是。”
迎春微微一笑:“我連孫紹祖都沒放在眼時,更不會把他的兩個敗家妾放在眼裡。”
繡橘先吸了一口氣,終於呼吸順暢些,小聲道:“夫人今兒本該受姨娘們敬的茶,但是夫人只顧着和老爺鬥氣,又是急着回賈府,夫人並未遣人去和姨娘們說什麼,只怕姨娘們以爲夫人不把她們當回事,奴婢怕,要結下仇。”
迎春擺擺手:“從我嫁到孫府,她們就已經和我結下了仇。繡橘,你細想想,原本孫府沒有主母當家,孫府是什麼樣子?哪個主掌內務?姨娘們用得着向哪個立規矩麼?孫府的下人們除了孫紹祖,又以哪個爲尊?而且,沒有孫老夫人在府上,孩子是歸哪個撫養的?你還不明白麼?”
迎春看着繡橘的臉變白了,繼續說道:“現在就不同了,我雖然不掌管內務,但是我畢竟是主母的身份,如果她們識體統,會不早早來伺候麼?看來昨晚洞房摔東西的事,她們早都知道,她們不會在乎別的事,但一定在乎孫紹祖不喜我的事。這不正是如她們的願?她們舒服日子過得那麼久了,當真能擺正自己現在的位置?我看有些難罷。”
繡橘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爲自家姑娘分析得太透徹了,有許多是她不敢說出來的話,而自家姑娘和盤托出,這讓繡橘倒吸一口冷氣。
迎春冷冷一笑:“依我看,想必,姬妾們在得知孫紹祖娶正妻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和這位主母勢不兩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