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林星楚的回答很簡單，笑道：“走吧，我已經命人準備了一桌子的珍饈美味了，你折騰了我洗劍江一下午，當是也又累又餓了……”
“我還好。”
少年剛剛說完，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咕”叫了一聲，頓時尷尬不已。
林星楚也不點破，笑着繼續帶路。
……
大殿之上，一張雕紋大桌上擺着數十盤美味，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應有盡有，林昭這種雪域天池上的“土包子”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看花了眼。
“娘娘！”
一名侍女道：“既然娘娘今天宴請貴賓，需要邀請那幾位河神、山君過來嗎？”
“不用。”
林星楚搖頭笑道：“今天是家宴，只有我與林昭，你們幾個……也別站着了，端個凳子、找雙筷子，一起坐下，陪我和林昭喝酒。”
一羣侍女訝然，旋即聽從命令，坐滿一桌，但一個個根本不敢大聲言語，只是作陪。
“林昭啊！”
林星楚看向他，笑道：“別拘束，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嗯！”
林昭頷首：“謝江神大人！”
“還叫江神大人？”
林星楚梨渦淺笑，裝出一副不悅的樣子，道：“你與我本來就是同宗一脈，我戰死時也只是年過三十，所以沒必要這麼拘着的，不如……我認你做個後輩，你以後直接喚我姑姑就好，而我則可以叫你小昭，你覺得怎麼樣？”
“啊？”
林昭一頭霧水，這位江神娘娘實在是熱情得不像話，不過，少年也能感受到林星楚的真心，否則的話一位江神娘娘何必這麼對自己？畢竟，洗劍江在地圖上很長很長，或許是大商王朝境內的第一大江，洗劍江江神的地位可想而知，在諸多山水神祇之中多半都是第一品的，甚至比天池山上的那位蘇山君的神位還要更高一等。
“怎麼，不願意啊？”林星楚笑問。
“倒也不是……”
林昭撓撓頭：“只是覺得自己高攀了，有點不好意思……”
林星楚噗嗤一笑：“有什麼高攀的？原本就是林氏一脈，同源同宗，叫我一聲姑姑很過分？”
“不過分。”
林昭雖然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硬着頭皮叫了一聲：“姑姑！”
“嗯，乖！”
林星楚輕笑，道：“終於啊……我於這世上，有了一位親人了。”
林昭努努嘴：“此刻起，姑姑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
林星楚抿了抿紅脣，有些動容，她不知道林昭的經歷，又不願意去窺探林昭的心境，但是從林昭的外形與眼神，她還是能看得出少年一定吃了很多苦，甚至能活到現在都是相當不易的，於是笑道：“好啦，吃菜吃菜，我這幾個廚子呀，生前就是地方的名廚，他們沒死之前我就已經跟他們約好了，這不……他們一死我就把他們接過來，給他們封陰神神位了……”
林昭哈哈一笑，與姑姑一起吃菜、喝酒。
一杯接一杯，最後，少年醉了，林星楚也微醺，而事實上，一位江神娘娘怎麼可能會醉？不可能的，她早就大道近水了，區區酒水對她而言什麼都不算。
……
深夜，林星楚帶着林昭走出水面，看看外面的月光。
一葉輕舟上，隨着江水飄動。
林昭坐在船頭，手裡拿着一壺洞府裡的酒，喝着酒，看着月光，想念爹孃，想念小酒兒、小石頭、秦先生、陳雨，也想念師兄和師姐，想念那些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林星楚屹立於船尾，一身金光熠熠。
“姑姑。”
林昭看着一江水，道：“洗劍江爲何叫洗劍江，而且江水中的殺伐之氣爲什麼會這麼重？”
“這個嘛……”
林星楚笑問：“真的要聽？”
“嗯，要聽！”
“那就聽好了，可能與你瞭解到的王朝通史不太一樣。”
“哦！”
林昭正襟危坐，十分認真的等着聽那些多年前的舊事。
……
林星楚擡手，輕輕一指大江，笑道：“當年，煉獄軍團被人族統帥丁牧宸率領大軍攻滅，人族以爲自己不會再有敵人的時候，卻不想北方極境深處還蟄伏着四族，當妖族、魔族大軍滾滾南下的時候，我身爲夏王朝的坐鎮北境國門的星楚公，只能率領大軍死戰。”
她眉眼低垂，微微有些感傷，道：“就在這條洗劍江前，我率領八十萬夏族將士與妖族主力血戰，我們白天鏖戰，晚上在這條江中洗掉劍刃上的血跡與污痕，而在妖族的猛攻之下，我的將士們成批的戰死，許多都葬身於江水之中，故而，這條江……有八十萬夏族的英魂，有不計其數的人族、妖族、魔族的鮮血浸泡，因而得名洗劍江，這就是爲何這條江兵家殺伐之氣極重的原因，那是因爲這裡原本就是戰場。”
林昭皺眉：“我所讀到的通史上，寫的是大商王朝在正面戰場上擊潰了夏族的五十萬鐵騎，之後夏族才一蹶不振，國土被大商蠶食，最終大商一統天下。”
“騙人的鬼話罷了。”
林星楚努努嘴，也不想去駁斥什麼，只是喃喃道：“我夏族從開戰那一刻開始就劍刃朝北，從未向南，一百多萬夏族甲士都倒在了血海之中，彼時，戰爭徹底耗盡了夏族的國運與國力，饑民遍地，亂軍四起，那時候大商才從南方發跡，一路收編亂民，攻佔了一座無主的白鹿城，甚至，將白鹿城更名爲白帝城，也就成了大商現在的國都。”
“原來如此！”
林昭猛然起身，一身少年意氣，狠狠的將喝光了的酒罈子給扔了出去，頓時酒罈子在水面上劈啪作響，滾出了很遠。
“憤怒嗎？”
林星楚微微一笑，道：“小昭啊，這個世界上沒有公道的……公道真的在人心嗎？一紙史書騙了多少人？公道又在哪裡？”
“現在呢？”
林昭一腔意氣，但確實覺得沒什麼意思，也有心無力，轉身看向林星楚，道：“姑姑現在如何，是什麼撐着姑姑走下去的？”
林星楚和煦一笑，輕輕擡起劍刃朝着南方一指，道：“小昭，從洗劍江到扶蘇長城，遙遙一千多裡，你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年妖族主力始終到不了扶蘇長城？”
“爲什麼？”
“因爲……”
這位曾爲一代名將的江神娘娘，此時竟然意氣風發，隨着她劍刃一指，頓時千里大地似乎都有感應，一縷縷血色光輝升空，連成一縷縷天地間的禁制，星羅棋佈，將整個天地都籠罩在其中。
林星楚微微一笑，道：“因爲我夏族百萬雄兵雖然已經身死，但魂靈不滅，他們或守在一座古戰場內，或藏於山水之間，遇魔誅魔，逢妖殺妖，以英魂的身份也一樣在守着這片天下、這座家園啊！”
林昭極目遠望，六境武夫的境界已經能感應到許多存在了，一時間胸中熱血激盪，對已經亡國的夏族又多了一份敬意，對眼前的這位姑姑又多了幾份喜愛，原來我的姑姑，也這般的天下無雙啊！
洗劍江，已經成爲少年心中抹不去的烙印了。
……
是夜，林昭就在江神府邸休息。
次日一早，林星楚送他返回木屋，少年在江邊練拳，汲取兵家攻伐之氣，不再畫符了，而林星楚就在一旁不遠處陪着，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侄兒，林星楚寧願放下一切江神的公務，專專心心的多陪陪他也好。
於是，中午林星楚親自爲林昭烤了一頭山豬，忙碌了好久，烤好山豬之後，少年坐下大快朵頤，連連誇讚姑姑好手藝，而林星楚則微微笑着，轉身伸手一指，敕令出了一位土地公。
“聽說，你之前與黃骨魚密謀要害我家小昭？”
江神娘娘眯起美眸說話的樣子很好看，但殺氣也極重。
土地公急忙磕頭如搗蒜：“沒有的沒有的，小神一直在勸說那惡獠，奈何黃骨魚太壞不聽勸啊，小神境界低，怕是會被他打殺了，請娘娘明鑑啊！”
“我確實明鑑啊！”
江神娘娘擡手一巴掌把他打得滾翻出數十里：“所以我知道沒有勸哪怕半句……還不，給我滾回來？”
土地公一下子滾回來了，江神娘娘又狠狠的給了他一腳，把金身都踹裂開了。
“娘娘好腿！”
倒飛中的土地公連連誇讚。
林星楚皺着眉頭：“滾吧，下次再犯錯，直接滅了你。”
“好嘞娘娘！”
土地公俯身衝進了地底，再也不敢冒頭了。
……
“嗯！？”
林星楚緩緩轉身，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緊接着，空中遠遠的傳來了一個讓林昭多少感覺有些熟悉的聲音，那聲音軟軟的，很好聽。
“林星楚，吃我蘇苻一劍？！”
一縷劍光自北而來，是蘇山君從雪域天池上劈出的一劍，劍氣抵達洗劍江的時候至少已經淡薄了一半以上。
“哦？”
林星楚擡起雪腿，“蓬”一聲將對方劍氣踩入地底，笑道：“這麼多年了，還這麼生氣啊？幾百年過去了，小靈園的事情該放下就放下吧，又不是我林星楚下令摧毀的，還講不講道理了？”
對方道：“天池山蘇苻，隨時歡迎星楚公來雪域天池作客！”
林星楚嘴角一揚：“等着！”
林昭拿着一條豬腿起身：“其實蘇山君人還不錯，姑姑給點面子。”
“嗯啊……”
林星楚轉身，笑道：“既然小昭說話，必然給他面子，不然今天他可能就很沒面子咯，一個星河境山君，我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勇氣跟一個十二境江神問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