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去?”白思綺再次催促道。
“那你爲什麼不去?”俞天蘭奇怪地瞅她一眼,“我記得你也很喜歡他。”
“我去也可以,”白思綺俏皮地挑挑眉梢,“只是從此以後,那個男人就是我的了,你捨得嗎?”
俞天蘭心裡“咯噔”了一下,如果沒有從前種種,她或許能斷然回答,“捨得,當然值得。”
可是那些過往,該怎麼說呢?
“喂,他們快拜堂了!”
俞天蘭到底是轉開頭。
“喂,”白思綺點頭,“你怎麼回事嘛?難道真不要他了?”
俞天蘭加快腳步往外走。
心裡是怎麼想的,似乎也說不上來。
或許,從此以後,自己又是一個人,似乎也不錯,天涯海角,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去得,何必要和一個男人拴在一起呢?沒有慕飛卿,她可以去找錫達,哦,不,錫達已經有了雪纖,那她還能找誰呢?
最好是誰都別找,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倒也成。
她真就這樣走了。
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唉,白思綺急得跺腳,不過,她實在弄不明白,俞天蘭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是啊,俞天蘭在想什麼呢?
對她而言,有慕飛卿,和沒有慕飛卿,都無甚區別。
出得府門,俞天蘭坐上馬車,駕着車輛沿長街朝前走去,要去哪兒呢?不知道,想去哪兒呢?也不知道,或者世界的這裡,和世界的那裡,都沒有任何分別。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笑癡情太癡狂。若非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一陣悠遠的歌聲忽然傳來,俞天蘭停下馬車,跳下馬背,卻見一個老者正坐在路邊,手裡拉着二胡,輕輕地哼唱着,他唱得那麼入神,以致於忘卻了世間的一切。
俞天蘭不禁走過去,在他面前立定。
等老者一曲拉完,她才輕輕地道:“老先生。”
“嗯?”
“老先生您說,這人世間,有真正的,不因爲任何事而改變的感情嗎?”
老者忽然笑了:“丫頭,那你說,有,還是沒有呢?”
“我不知道。”俞天蘭搖頭,“我真地不知道。”
“情之一字,信則有之,不信則無。”
“信則有之?不信則無?”
“對。”老者點頭,站起身來。
俞天蘭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心下卻仍然覺得十分地荒蕪。
都說感情,是世間最有靈性之物,因心而生,因心而長,可她爲什麼看去,這世界卻如此荒涼?
“丫頭。”男子的手忽然從一旁伸來,輕輕握住她的。
俞天蘭轉頭看時,卻見他一身紅衣,正定定地瞧着她。
不知怎地,俞天蘭胸口忽然一陣發悶發痛,甩開他的手,掉頭便走。
“你怎麼了?”男子追上前來,再次握住她的手。
“你不是正在成親嗎?”俞天蘭終於吼起來,“那就去成啊,跟着我做什麼?”
慕飛卿臉上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笑:“丫頭你說什麼啊,這世間除了你,我怎會和其他人成親呢?”
“是嗎?”俞天蘭眼裡閃過幾許狐疑,口吻稍稍和緩,“可是我剛剛,明明瞧見你,明明瞧見你……”
“瞧見我什麼?”慕飛卿有些摸頭不知腦。
“算了。”俞天蘭摔掉他的手,繼續朝前走。
“噯。”慕飛卿再次追上前來,將她拖住,“別生氣,不要生氣,好不好?生氣很難看。”
“我就難看了,關你什麼事?”俞天蘭忍不住發脾氣。
“瞧你說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們倆還分彼此嗎?”
俞天蘭撅着個嘴,只是心裡的氣稍稍順了些。
“咱們回去吧。”
“回去做什麼?”
“成親啊。”
“誰要跟你成親了。”俞天蘭甩掉他的手。
“你不跟我成親,那跟誰成親?”
“……不理你。”
兩人一行往前走,把大街上來往的人啊,車啊,全都拋在了腦後。
直到快到城門口,慕飛卿才一把將她拉住:“別鬧脾氣了,好不好?咱們回去成親。”
“成親可以。”俞天蘭板起一張臉,“可是你得答應我幾件事。”
“什麼事?”
“……沒想起來是什麼事。”
“你這——”慕飛卿啼笑皆非。
“總之——”
“你所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慕飛卿豎起一隻手放在耳邊,無比鄭重地發誓。
俞天蘭忽然撲嗤笑了,記憶裡自己從來不曾如此婆婆媽媽過,難道因爲——
真說不好。
一個人的感覺,和兩個人確實完全不同。
“好了,回去吧。”
慕飛卿拉着俞天蘭,把她給帶回將軍府。
剛跨進府門,便“譁”地圍過來一大羣人:“見過夫人。”
“夫人?”一看到那滿院子的紅色,俞天蘭就不禁來氣,“什麼夫人?那屋裡頭不是有一個了嗎?”
“啊?”衆人面面相覷——什麼時候有一個了?
“你們敢騙我?”俞天蘭說着,“噌噌噌”幾步衝進裡屋,仔細尋找,果然看見喜牀上坐着個女子。
“慕飛卿!”她的嗓音驀地提高了八度。
“什麼事?”慕飛卿趕緊第一時間“到達現場”。
“那個——”俞天蘭擡手指向紅
衣女子,“她是誰?”
“她是——”慕飛卿的話尚未說完,紅衣女子已然提起蓋頭,看着俞天蘭嫣然一笑。
“你你你——”俞天蘭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娟妍,你好大的膽子!”
娟妍嫣然一笑:“你不是不稀罕他嗎?所以我——”
聽她這麼說,俞天蘭反而笑了,轉頭瞅着慕飛卿:“你當真要娶她?”
慕飛卿重重地嚥了口唾沫。
俞天蘭一聲冷哼,甩步便走。
又生氣了。
慕飛卿趕緊出去把她攔住,後面鵑妍揚着手帕子,笑盈盈地飄出來,準備着看他們演戲。
“那個——”慕飛卿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怎麼解釋呢?
“你什麼都不必多說。”俞天蘭擡步便走。
“你又要去哪裡?”慕飛卿趕緊將她扯住。
“我愛去哪裡去哪裡,你管得着嗎?”
“天蘭,你別玩了,好嗎?”
“我有跟你玩嗎?”
“那個。”
俞天蘭輕哼一聲。
慕飛卿只好十分老實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徑走到院門邊,慕飛卿才壓低嗓音,賠着小心道:“你要我怎麼樣嘛?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着,還不成嗎?”
“我知道,”俞天蘭一揚眉兒,“不管我說什麼,你總是不愛聽的,所以我也不想多說什麼,總之咱們倆以後掰開了過,你過你的,我過我的,這樣不好嗎?”
“不好!”
“做甚麼不好?”
“怎麼都不好。”慕飛卿趕緊把她扯住,“你別知我使性子,我心裡難受。”
“你也知道你心裡難受?怎麼就不想想我難不難受?”
“啊?你怎麼難受了?”
“看見你我就難受。”
聽她這麼說,慕飛卿卻忽然笑了。
幸好她還知道難受,她倘若不難受,那自己——
我就是要你難受,就是要你嚐嚐這種難受的滋味,慕飛卿在她身後不停地磨牙,磨牙,磨牙……
俞天蘭走了很遠,悄悄回頭看看慕飛卿,見他仍然呆頭呆腦地站在原地,心裡也不禁有些好笑。
不過她到底沒有招呼他,而是獨個兒走了,讓他懊一懊,也是好的。
“夫人,將軍他——”知畫靠過來,壓低聲音道。
“甭理他。”俞天蘭抿抿脣,“屋子裡收拾妥當了嗎?
“都收拾妥當了。”
“好,你且去吧。”
待知畫離去,俞天蘭便在四下裡逛了起來,但見一切景色依舊,可仍覺身在夢中。
“皇上駕到!”外間忽然響起宮侍長長的喊聲,接着院門洞開,身穿一襲明黃龍袍的少年大步走進。
“綺姐姐!”他跑到她身邊,異常歡快地喊道。
“涵威?”俞天蘭微覺意外,“你怎麼?”
“綺姐姐。”少年眸中滿是微笑,“我來瞧你。你還好嗎?”
“很好。”俞天蘭點頭,“你呢?”
“我……”少年張開雙臂,剛要一把將俞天蘭抱住,身後忽然傳來男子一聲清咳。
少年聞見這動靜,反而就勢倚在俞天蘭身上。
“微臣參見皇上。”慕飛卿的嗓音隱隱含着幾許怒氣,卻到底沒有發作。
“平身吧。”凌涵威的嗓音很輕,像羽毛一般浮向空中,雙手卻仍然緊緊地抓着俞天蘭。
“皇上,您這樣——”慕飛卿眼裡閃過絲厲光,卻到底礙於做臣子的本分,沒有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來。
卻是俞天蘭輕輕往後退了一步,抽出身子,也向凌涵威斂袖施了一禮:“臣婦參見皇上。”
“綺姐姐?”凌涵威眼裡忽然盈滿淚光,“你一定要這樣嗎?”
“什麼?”
“我們從前不是很好嗎?”
“什麼很好?”
“以前,以前我們總是在一起玩,一起說笑,一看看書,一起習字,綺姐姐你說過,會保護我的,對嗎?”
“我是說過,函威。”俞天蘭微微地彎下腰,“我說過,會保護你,像姐姐保護弟弟那樣保護你。”
“可我不要那樣。”凌涵威用力地點頭。
“那你想怎麼?”
“涵威想陪着綺姐姐,想看綺姐姐笑,想聽綺姐姐唱歌,想永永遠遠,和綺姐姐在一起……”
“永永遠遠?”
“是的,永永遠遠。”
“涵威。”俞天蘭再次拍拍他的小腦袋瓜子,“你還小呢,等你長大了,會和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圍着你,到那個時候,你就會嫌棄姐姐了。”
“不會不會。”凌涵威嚷嚷,“絕對不會,涵威會一生一世愛姐姐,永不改變。”
“就算姐姐老了,醜了,也不會變嗎?”
“不會!”凌涵威答得異常肯定。
“皇上。”慕飛卿在一旁瞧着,確實有些來氣,不禁踏前一步道,“可她是微臣的夫人。”
凌涵威轉頭:“宮裡有很多漂亮的女子,你可以隨便挑,朕會把她們賜給你。”
慕飛卿收住笑臉,定定地看着俞天蘭,十分肯定地道:“可是微臣只要天蘭,一生一世,永不變心。”
“你敢對天起誓?”
慕飛卿慢慢地豎起手掌,放在耳邊。
俞天蘭屏住了呼吸。
“我慕飛卿,今生今世,獨愛俞天蘭一人,絕不相負,如有違誓……”
“阿卿!”俞天蘭忽然出聲,打斷了他。
“
綺姐姐。”凌涵威拉着她的手兒,不住搖晃,“幹嘛不讓他說下去?”
“我相信他。”俞天蘭忽然道。
“難道,我就不值得你相信嗎?”
“我也相信你。”俞天蘭緩緩地蹲下身子,“所以涵威,我不想,不想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我只想你快快樂樂地活着。”
“可是綺姐姐,沒有你,涵威不快樂,涵威一點都不快樂。”
俞天蘭忽然有些無語。
她相信,這兩個男人所言,都是真的。
“可是……”
“綺姐姐,你覺得我是太小了嗎?那我可以馬上,馬上變得很大。”凌涵威說完,調頭啪嗒啪嗒地跑開。
俞天蘭默默地站在原地。
“看起來,”慕飛卿的嗓音有些飄忽,“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嗯?”
“他不肯對你死心呢。”
“你在怪我嗎?”
“怎麼會。”慕飛卿走過來,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是你太好了,所以引人遐想吧。”
“阿卿。”俞天蘭緊緊地抱着他,眼裡忽然潸潸落下淚來。
“你放得下將軍府嗎?放得下心裡的承諾,肩上的責任嗎?”
“爲了你,”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我,什麼都放得下。”
“只是你一身武藝,滿腹韜略,從此以後將無地可施展。”
“傻子。”慕飛卿俯身親親她的脣,“功名事業,故然是一個男兒大丈夫心中所願,但得到一個一心一意的人,則是我畢生之願。”
“一生,一世,一雙人。”
“對,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對啊。”他的臉上滿是笑意,“丫頭,我們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哪裡都可以嗎?”
“哪裡都可以。”
“譬如,天涯,海角呢?”
“那就天涯,海角吧。”
天之涯,海之角,讓我們像一對鳥兒那樣飛翔。
“好向往那樣的生活。”
“是,就像神仙眷侶一樣,逍遙於紅塵之外,再沒有任何俗事縈心,這樣好不好?”
“好,很好。”俞天蘭迷醉地笑了,把臉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裡。
她所想要的,想得到的,不就是這個嗎?
紅塵如何?悲歡如何?俗世紛擾如何?她只求一個知心知意的人,攜手於三界之外。
興,或者衰,成,或者敗,她真地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啊。
阿卿,你是大將軍,我陪着你,你是囚犯,我陪着你,你是江湖浪子,我陪着你,你選擇做一個農夫,我也陪着你,無論走到哪裡,我們倆都在一起,好麼?
好麼?
不必俯仰以事人,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不必依賴任何人而活着,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好。”慕飛卿眼裡忽然盈滿淚水,一把將她抱住。
或許千年萬年過去,也會記得這一刻,丙心相許。
傳說有一種感情可以逾越紅塵的羈磨,傳說有一種品格可以有如蒼松偉岸。
不管這個世界如何,我們所在的地方,就有如盛世清蓮,濁污泥,而其不染。
“我好像,聽到了天籟的聲音……”
“嗯?”
等俞天蘭再次睜眼時,卻發現自己睡在慕飛卿的懷裡——奇怪,剛剛是怎麼回事呢?明明是在將軍府裡,明明——
“醒了?”慕飛卿的嗓音很輕柔。
“嗯。”俞天蘭眨巴眨巴眼,微微一笑。
“做了個好夢?”
“是啊,是個很甜美很甜美的夢呢。”
“夢到什麼了?說給我聽聽。”
“我夢到你娶了別人。”
“是嗎?”慕飛卿一扯脣角,“可是我夢到的,卻是娶了你啊。”
俞天蘭想笑,卻沒能笑出聲來。
這就是所謂的“同牀異夢”嗎?
“你在笑什麼?”慕飛卿扯扯她的耳朵。
俞天蘭調皮地吐吐舌頭。
其實,她好想告訴他,真想這樣一直下去,一直下去,一直下去,天長地久地留住這一刻,至於其他的事,都跟他們沒有關係。
“阿卿,我感覺很幸福。”
“是嗎?”
“嗯。”俞天蘭點頭。
“只要你開心就好。”慕飛卿捏捏她的鼻子,“想要什麼嗎?”
“想要——”俞天蘭眨眨眼,忽然撲到他身上,重重吻住他的脣。
“小壞蛋。”慕飛卿一把將她抱住,加深這個吻。
“這是我最最快樂的一天。”
“也是我最最快樂的一天。”
“我們的快樂會天長地久。”
“會天長地久。”
“喔——”俞天蘭忽然衝上山巔,看着下方起伏的山巒,發出響亮的喊聲。
“喔!喔!喔!”慕飛卿也像個孩子一樣叫起來。
“阿卿。”俞天蘭轉頭,雙眼亮亮地看着他,“感覺怎麼樣?”
“舒服,舒服極了!”慕飛卿毫不遲疑地道。
俞天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是啊,太舒服了,真地太舒了,是那種精神遨遊於天地之間,不受任何約束的輕鬆和愉快,是他們內心深處,強烈而不羈的嚮往。
我們會突破世間所有的障礙,直達人生理想的境界!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