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地,像是有孩子嘹亮的哭聲從帳外傳來,將白思綺從夢中喚醒。
她輕輕睜開雙眼,手臂下意識地向枕畔探去。
卻是空的。
指尖一片冰涼。
倏地,白思綺坐直身體,然後翻身下牀,披上外套,大步走出帳門。
正抱着小宇瀟逗弄的額若熙看見她,當即嗔責道:“進去進去!快進去!這才幾天功夫,你怎麼能跑到外面來吹風?”
白思綺怔了怔,這才記起,自己現在情況特殊,想要退回帳內去,雙眼卻兀自不捨地瞅着小宇瀟。
額若熙輕嘆了口氣,抱着小宇瀟也進了帳篷,將孩子塞到她手裡:“你現在該放心了吧?”
“母親,”白思綺一邊解開衣襟給小宇瀟餵奶,一邊捋了捋額邊的碎髮,輕聲詢問道,“阿卿呢?又和錫達處理事情去了?”
“他——”額若熙躊躇片刻,方纔閃爍其辭地答道,“在和朱碩商量尋找西陵鴻父子的事。”
“西陵鴻——”白思綺心中一震——是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太多,以致於讓她竟然忘記了,瀾江之畔那驚心動魄的一戰,陌雲寒、西陵鴻、西陵辰,皆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可有什麼消息沒?”瞅着兒子可愛的小臉,白思綺輕聲問道。
“……還沒有。”
“齊勒和察裡漠呢?他們怎麼樣?”
“各自帶着騎兵離開了,沒有東方笑作後盾,他們,成不了什麼氣候。”
“母親——”白思綺忽然擡起頭,“有些話,綺兒本不該問,可是綺兒很想知道,對於東方笑,您到底是怎麼看的。”
“怎麼看?”額若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綺兒你的意思是?”
“倘若,”白思綺雙眸一沉,眼底閃過一絲冷光,“他說過,不會放過阿卿,這也意味着,我們和他之間,必然有一場生死存亡的廝殺,倘若……”
“你是想問,若你殺了他,我會怎樣,是麼?”
“嗯。”白思綺點頭。
“你殺不了他。”
“哦?”白思綺眉峰高高揚起。
“因爲,他沒有心,一個沒有心的人,你如何能殺得死?”
“沒有心?怎麼會沒有心?”
“是國凱告訴我的。”
“父親?”白思綺聞言一怔。
“嗯。”額若熙頷首,“當年在雪狼山下一戰,國凱雖然中了東方笑的包圍,卻依然堅持到最後,兩人從山腳一直打上山頂,國凱手中長刀刺穿東方笑的胸膛,他以爲東方笑已死,強撐多時的精神驟然鬆懈,不想東方笑卻突然暴起,給了他致命一掌,國凱這才……”
“聽紫鷹他們說,父親被送回將軍府時,已然沒有了氣息,母親你是如何知曉這一切的?”
“臨死之前,國凱在衣角上寫下一段血字,告訴了我東方笑無心的事實,還要我小心照料阿卿,並說東方笑此人不除,後患定然無窮,而後來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無心,無心……”白思綺喃喃着,似是想起了什麼,眸色愈發幽邃。
“公主!公主!”外面忽然傳來朱碩驚急的喊聲。
額若熙怔了怔,隨
即撩簾而出,沉下臉不悅地道:“什麼事?如此大呼小叫?”
“是——”朱碩剛要答言,驀地瞅見簾內白思綺的小半邊面孔,立即打住話頭,“是東燁那邊的消息。”
見他目光閃躲,額若熙略一思忖,提高嗓音問道:“東燁有什麼消息?”
“也沒什麼,不過是逸王爺打探到隱王來了羌狄,派飛鳥傳書,要我們小心應對罷了。”
“知道了,你先回少主身邊侍候吧。”額若熙擺擺手,示意朱碩退下,回頭看着白思綺道,“綺兒,你照看着宇瀟,我去王帳瞅瞅。”
白思綺安然地點點頭,待額若熙離去,方撫了撫兒子光溜溜的腦門兒,輕聲道:“宇瀟,宇瀟,你說,你的好爹爹,都瞞着咱們娘倆兒在幹什麼好事呢?”
宇瀟咕嘟嘟地吐着泡泡,衝着自己的孃親傻傻一笑,又埋頭開始努力地吸食鮮美的奶汁。
一踏進王帳,額若熙便敏銳地察覺出帳中沉滯凝鬱的氣氛,當即擡眸朝立於正中的錫達看去。
錫達也不說話,只是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遙遙向她示意。額若熙快步上前,接過信柬一看,眉頭頓時緊緊擰起:“白衣和鳳九霄,出事了?”
“紅戰病勢垂危,南韶國政局混亂,紅鏊趁勢做大,控制了大部分軍權,而白衣和鳳九霄……”
“我親自去。”不待錫達把話說完,額若熙突兀地拋出一句話來。
“不可。”慕飛卿緩緩搖頭。
“卿兒?”額若熙面現急色,“你可是怕爲娘也遭遇危險?”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慕飛卿慢慢坐直身體,“最主要的是——我,等不了那麼久了。”
“卿兒?”
“白衣留下的藥,只能暫時緩解我的傷勢,若不在一月內拿到聖珠並服食,只怕我……”
“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慕飛卿自己親自走一趟。”錫達接過話頭。
“卿兒自己去?”額若熙眼中一派驚疑不定,“那怎麼成?一則,他現在身負重傷;二則,綺兒那裡……”
“綺兒那裡,請母親你,什麼都不要說……”
“可是,從雲曜城前往金泰,就算一切順利,至少也需要兩月時間,更何況,錫達王子要坐守雲曜城,而我,要留下來照顧綺兒和瀟兒,隱軍也不能再分散行事了……”
“所以,我打算向東方凌和東方策求救,”慕飛卿條理清晰地答道,“現在東燁國內局勢已穩,完全有足夠的力量幫助我們。我與錫達商量過了,請東方策立即率領翼軍,在三國交界處匯合,然後一同前往金泰。”
“原來……”額若熙面現沉吟,“你們已經商量好了,那綺兒呢?我該怎麼跟她解釋?”
“母親,您什麼都不用解釋,我已經知道了。”驀地,帳外傳來道豁亮的聲線,接着,白思綺懷抱稚子,大步走進。
“綺兒,”慕飛卿強撐着站起,剛想迎上前去,白思綺已經身形一閃,走到他身邊,單手重重將他摁回椅中,“咱們之間的帳,呆會兒再跟你算!錫達!”
白思綺兩眼一瞪,高聲叫住正想開溜的錫達:“你也要瞞着我,知情不報麼?”
錫達收住腳步,滿臉訕笑,朝着
白思綺連連作揖:“不敢不敢!”
“那還不快實話實說!”
“呃——”錫達轉頭爲難地看着額若熙,得到她的許可後,方清清嗓子道,“紅鏊的軍隊封鎖了從金泰通往邊城的各個關口,所以,我們失去了和白衣他們的聯繫。”
“我說的,不是這個。”白思綺重重地冷哼道。
錫達故作驚詫地瞪大雙眼:“不是這個?那是哪個?”
“好端端地,白衣和鳳九霄,爲什麼要去金泰?這,纔是問題的關鍵!”
“……”錫達心中暗暗叫苦,只好用眼角餘光去瞅慕飛卿,巴望着他能自己出面,化解白思綺心中的怒火,不想慕飛卿卻只是安然坐於一旁,似乎鐵了心要看他出糗。
“那個……”錫達正揣忖着怎麼說比較穩妥,白思綺已然又拋出一枚炸彈,“用我的血,替他治傷。”
“什麼?!”錫達和額若熙一齊驚叫,而慕飛卿更是當即變了臉色。
“我說,用我的血,替他治傷,有什麼問題嗎?”
“你的血——”錫達剛要追問根由,額若熙已斷然否決道,“不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我的血裡含有三珍的精華,是療傷補氣最好的靈藥。”
“可是,可是你身體尚未復原,而且剛剛生產完,倘若再度失血,只怕……”
“沒有關係,”白思綺神情堅定,“只要二王子你派人立即前往雪域尋找三珍,並在七日內趕回,就能保我夫妻二人安然無恙。”
“這倒是個法子,”錫達面色一凜——爲什麼如此有效的方法,就連白衣那個醫中聖手,都沒有想到呢?還眼巴巴地跑去南韶取什麼聖珠。
“既然如此,那就馬上開始吧。”白思綺將熟睡的小宇瀟交到額若熙手中,自己側身在椅中坐下,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
“這——”錫達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依舊站立在原地。
“愣着做什麼?”白思綺眉梢輕輕上揚,“二王子,勞煩你取一隻木碗來。”
“綺兒……”慕飛卿沙啞着嗓音,輕喚出聲,“你聽我說,我現在,還撐得……”
“你住嘴!”白思綺厲聲輕吒,左手手腕一揚,露出早已掖在袖中的利刃,再次重重地哼道,“錫達王子?!”
錫達再不敢耽擱,忙忙地退了出去,很快拿着一隻乾淨木碗走回,無聲放在白思綺面前。
寒光一閃,如玉肌膚上立即綻出一道長長的破口,殷紅血水如涓涓細流般,緩緩注入碗中……
錫達屏住了呼吸;
額若熙身體微微顫抖;
慕飛卿面色蒼白,三雙眼睛,六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到那神情堅毅的女子身上。
“……好……了……”
終於,白思綺淺淺一笑,迅速抽手,從衣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擰開蓋子,抖出些白色藥粉,撒在傷口上,凝眸看向慕飛卿:“趕快……喝了它,很快,很快你就會好起來……快呀……”
慕飛卿別過頭,強忍住眼中淚水,走到桌邊,端起木碗,一口將鮮血飲盡。
“好了……沒事了……”白思綺臉上綻出一絲寬慰的笑容,頭部慢慢下垂,伏倒在桌面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