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飛卿沒有想過,陌雲寒也沒有想過,就連白思綺,也同樣不曾想過,有一天,他們會三人同行。
這是個古怪至極的組合,
趴在慕飛卿背上,看着旁邊陌雲寒那張相同的臉,稍不留意,白思綺便會走神——當他們同樣冷靜時,她實在是難以辨別,他們倆,到底誰是誰。
如果不是陌雲寒斷了一條胳膊,白思綺想,自己仍然會不由自主地,把他當作慕飛卿,甚至於,恍神之時,他在她眼裡,就是慕飛卿。
倘若,倘若自己沒有在旭都郊外的永夜谷中發現慕飛卿,或許,她真會安靜地等着陌雲寒,然後和他一起隱居。
她心中輾轉思復,兩名男子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雜陳。
他們三人間的糾結,實在太難以用言語來描述,而今後,他們的結局又會怎樣,此際也無法料想。
“你——”
終於,兩個男子一齊轉頭,看向白思綺。
“什麼?”白思綺眨眨眼,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
“沒什麼。”陌雲寒倏地轉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你累不累?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慕飛卿輕聲詢問道。
“呃——”白思綺暗暗地摸了摸空癟的肚子,這一路走來,她基本上都呆在慕飛卿的身上,累倒說不上,只是這肚子,愈發餓得厲害。
“堅持一下,等找到容身之處,我就去捕魚。”慕飛卿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隨即壓低嗓音道。
“嗯。”白思綺頰上不由泛起一絲微微的潮紅,輕輕點頭,腦子裡一轉念,脫口問道,“那個,雲寒他,會捉魚嗎?”
慕飛卿尚未回答,前面的陌雲寒卻像是長了順風耳似的,悶悶地丟出一個字來:“會。”
白思綺驚了一跳,趕緊閉嘴——這傢伙的聽力也太好了吧?看來以後自己再不能在背後說他了。
又往前行了一段,就着夜明珠的光芒,他們找到一個不大不小,剛好可以供三人容身的冰窟。慕飛卿放下白思綺,細細叮囑道:“你就在這兒等着,記住,
哪兒都不許去,我捉到魚就趕回來。”
“你留下,我去。”陌雲寒用長劍劈下兩塊冰岩,擋在洞口抵擋寒風,背對着慕飛卿和白思綺,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話,便甩開步子走了出去。
“雲寒——”白思綺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陌雲寒駐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只在洞口默默地站立着。
“那個,小心點,捕不到魚也沒關係,如果遇到什麼危險,就趕緊往回跑。”
男子靜默良久,方纔甕聲甕氣地回答了三個字:“知道了。”
陌雲寒走了,洞窟中一時只剩下他們兩人,寂寂無聲。
“阿卿,”爲了打破略略有些尷尬的氣氛,也爲了弄明白一些事,白思綺理了理思緒,啓脣言道,“你以前知道那個所謂的長公主凌昭瀾嗎?”
“不知道,”慕飛卿搖頭,“而且,就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她說她是母親的好朋友,難道從前,母親就沒跟你提過嗎?”
“沒有,”慕飛卿回答得異常肯定,“我是第一次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明睿帝還有這麼一個姐姐。”
“哦,”白思綺託着下巴,貝齒輕咬下脣,“那你說,她是真的想幫我們,還是,另有所圖?”
“兩者皆有可能。”
“唔?”
“在冰棺前,她敘說自己身世和前事時,我曾經仔細觀察過她的神情,沒有發現絲毫破綻,也就是說,她並沒有撒謊,可是,當你向她問及有關那段皇室秘辛時,她卻不肯言明,這也代表,她在潛意識地維護淩氏皇朝的帝君……”慕飛卿一字一句地說着,面色越來越冷,“或許那段秘辛,跟凌熔銘凌昭德,甚至凌涵威有着莫大的干係,所以,她無法啓齒。”
“可這些都是淩氏皇族內部的事,與我們有什麼關係?與母親有什麼關係?與慕家,又有什麼關係?”
“不,”慕飛卿搖頭,“不但有關係,而且有很大的關係。”
說到這裡,他脣邊慢慢綻出一絲苦澀的笑,雙眸擡起,深深地凝視着白思綺:
“綺兒,你知道嗎?其實,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生活在重重疊疊的秘密之中,每一個秘密解開,都足以置我於死地,很多時候,我也曾想放棄自己的生命——”
白思綺愕然瞪大雙眼,呆呆地看着他,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可是,心裡總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告訴我,我的生命,不單單屬於我,還屬於很多很多的人,我的父親、母親、還有那些生活在黑暗裡,聽我調遣的影子,還有,還有很多我不曾見過的人,我的性命,與他們的悲歡苦樂習習相關。還有,那些淳樸的百姓、赤膽忠誠,一心爲國的將士們……他們需要我,他們需要我活着,所以我,絕不能輕言去死。而要活着,就必須犧牲很多,有的時候,甚至包括我的感情、真心、信仰,甚至是尊嚴……”
一幕幕往事在白思綺腦海裡飛掠而過——相敬如冰的同牀共枕、後院中的爭風吃醋、時時刻刻的加意防範和冷漠疏離、委曲求全的和親、揹負罪名下獄、忍痛送她入宮、乾圖關外的血戰……
他們或聚或散,或疏或密,卻從未像此刻這般,觸膝而談,傾聽他剖白自己的內心。
“阿卿……”慢慢探出手,撫上他眉目峻冷的臉頰,“以後,不會了,以後,我會陪你一起擔着,那些傷,那些痛,我們一一去化解,一一去撫平,好不好?母親說過,我可以幫你卸下肩頭的重任,可以還你一顆光風霽月的心,以前,我一直不肯相信,可是現在,我信了……阿卿,我不要你這麼累,如果真能讓你解脫,我做什麼都願意……”
“綺兒——”慕飛卿猛力地將白思綺擁入懷中,低啞着嗓音,反反覆覆地叫着她的名字,心中千言萬語翻滾起伏,到得脣邊,卻難成一言。
“光當——”
清脆沁冷,長劍墜地的聲音,驚醒了深深相擁的兩個人,白思綺驀地擡起,恰恰對上陌雲寒那雙哀極痛極的眼——
“雲寒——”她驚怔地喊,然而那男子沒等她有任何動作,凌空將一串剖洗好的魚扔到他們面前,一扭身,絕決而又茫亂地再次奔出了洞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