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垂。
迤邐綿延的宮閣中,次第亮起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少年天子凌涵威,在永和門前不住地走來走去,神情急躁不安,不時停下來,厲聲喝斥身旁的宮侍:“怎麼還沒消息?”
一衆宮侍個個面色惶惑,除了將腰彎下,再深深彎下,他們也無計可施。
“皇上!皇上!”內廷總管鄧仁一溜小跑着從永和門外奔進,“……安國夫人已經平安回宮,現在已進了北宮門,正朝這裡來……”
“是嗎?”凌涵威雙眸一亮,眼中戾色頓時收盡,甩開步子就朝外奔去。
“噯!噯!皇上,你等等奴才,等等奴才啊!”鄧仁急得直叫,忙忙地追趕着小皇帝。
“綺姐姐!”
才從轎中走出,白思綺便聽見一聲生脆的喊聲,緊接着,胳膊便被一隻小手抓住:“綺姐姐!你到底去哪裡了?這麼晚纔回來?”
“皇上,”白思綺略帶歉意地笑了笑,“難得出宮一次,順帶去別處逛了逛,故而回來得遲了。”
“真是這樣嗎?”凌涵威側頭看向那四個戰戰兢兢的宮侍,龍目不怒而威。
“啓稟聖上……是是是是是這樣……”四名宮侍在錫達的院子裡,只怕也受過他那些侍衛好一番調教,此刻雖然驚駭,卻還是伏地齊聲答道。
凌涵威本欲細問,可眼角餘光看到白思綺坦然的眼神,便收了話頭,轉而攜起白思綺的手,十分體貼地道:“綺姐姐,你在外奔波一天,想必是累了吧?母后已命人在鳳祥宮中備好佳宴,咱們趕緊走吧。”
“臣婦遵命。”白思綺趁隙向那四個宮侍遞了個眼色,這才同着凌涵威轉道鳳祥宮。
一進鳳祥宮,端坐在主位上的沈皇后便起身含笑相迎,口內責道:“思綺,下次切莫如此了,看把皇兒急得,都來回跑了十幾好次了。”
面對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子,白思綺除了笑,別無他言可答。三人入座,一旁便有宮人奉上各色精美的菜蔬,並杯盤碗盞等。
少時飯畢
,白思綺又陪着沈皇后和皇帝說了會兒話,這才告退起身,緩步出了鳳祥宮,折返自己的居所霓影閣。
“綺姐姐,”轉過一道迴廊,身後卻忽然響起一聲低喚。
白思綺佇住腳步,回身一看,眉梢不由輕輕蹙起:“皇上?”
“綺姐姐。”凌涵威也不多言,只是反反覆覆地叫着她的名字,步上前來,伸手握緊她的柔荑。
“皇上……?”白思綺不由更加疑惑不解,怔然地看着他,心中一陣七上八下。
“綺姐姐,”凌涵威依舊重複地喚着她的名字,烏黑雙眸晦沉如深海,“……綺姐姐今天,果真沒有,遇上什麼人,什麼事嗎?”
“唔?”白思綺心中一陣突突亂顫——莫非?是了,北天牢出了那麼大的事,隨即魏關山帶領大批禁軍趕到,天牢裡的情形,想必也已上稟凌涵威,所以小皇帝纔有此一問。
可是他……到底想知道什麼呢?
暗暗地沉吟着,白思綺始終沒有開口——那樣不堪的情形,又讓她怎麼對他,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提起?
“綺姐姐,能答應涵威一件事嗎?”
“什麼?”
“涵威希望綺姐姐平安。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人膽敢傷害綺姐姐,請綺姐姐一定要告訴涵威,涵威一定會讓那個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十歲的小男孩兒,就用那樣堅執的目光看着她,用自己的誓言,表達着他無與倫比的決心與信念。
“臣婦……遵命……”白思綺含混地答着,有些慌亂,有些不知所措,此時的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短短几年之後,就因爲今夜這個不曾被她放在心中的誓言,整個天祈,包括整個天下,掀起怎樣一場卷天席地的狂風駭浪……
直到邁進霓影閣,白思綺的心潮仍舊久久未能平伏——這兩日以來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太多——先是在廣瓊園養傷的襄南王,莫名被錫達調了包,然後又是一封憑空出現的“親筆密函”,讓慕飛卿有口難辨,再次身陷囹圄,然後又是今天北天牢裡的那一幕—
—那個叫紅嬈的女人,到底是何來歷?她和慕飛卿之間,又究竟有着什麼樣的過去?錫達“好心”帶她前往看戲,到達是出於什麼樣的居心?襄南王之事,乃是天祈的內務,他又爲什麼非要攪和進來?
“嗖——”
不曾掌燈的霓影閣中,忽然多出一道修長的黑影。
“誰?”白思綺一個驚跳——方纔一直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竟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動靜。
“夫人,是屬下。”黑暗中響起一個低沉冷凝的女聲。
“紅鷹?”白思綺緊繃的心絃微微一鬆,“你……這個時候出現,什麼事?”
“剛剛屬下得到銀鷹傳來的消息,紅翎公主的玉駕已經進京,現下榻於城東‘西勝’客棧。”
“有什麼問題嗎?”
“據密報,住在‘西勝’客棧中的,還有另外一人。”
“誰?”
“羌狄王子錫達。”
“錫達……和紅翎?”白思綺的眉頭頓時蹙緊,“他們怎麼湊到一起去了?”
“不僅僅如此。”紅鷹字字清晰,語若玄冰,“東燁六皇子東方凌,也曾派屬從去過‘西勝’客棧。”
白思綺的心驟然沉了下來,泛起絲絲縷縷的寒意——連東方凌也……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那……大將軍可有佈署?”
“有,但具體的行動,銀鷹並未透露,應該是將軍授意如此。”
“我知道了。”白思綺有些無力地擺擺手,“你先回去吧。”
“是。”紅鷹恭敬地答應一聲,身形一閃,已然消失無蹤,這情景倒讓白思綺禁不住想起今日在天牢裡見過的,那個叫紅嬈的女子,猶記得她離去之時,彷彿也只是這麼輕輕地一旋身,便聲息俱無。
寒涼的夜風穿透雕花窗扇,發出嗚嗚的低嘯。
冬,已至。
怕是再過兩天,那雪,就會紛紛揚揚下起來吧?
都說“瑞雪兆豐年”,這頊樑城初冬的第一場雪,預示着的,又將是什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