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盡的時候,我才見到趙夫子的夫人。
我的師母。
文文靜靜的瘦高個子,見着人的時候總是先微微笑着看着你。
身後總是跟着一個看上去比她還要嚴肅的中年婦女。
她常常在趙夫子快要下課的時候來,然後在一起回家去。
兩個人慢慢走在一起。
彷彿全身都被幸福給籠罩着。
連帶得他們周圍的空氣都變的有點模糊了起來。
學堂裡面低年級的小學生們,總是會跟着趙夫子兩口子一起回家。
圍着趙夫子唧唧咋咋說個不停。
趙師母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們,偶爾也會牽牽一兩個小孩的手。
她的首飾非常簡單,但是衣服的料子和裁剪一看就不是什麼便宜的東西。
記得第一次她來的時候,穿的是月白的裙子。
幾個孩子的手印一摸上去,那幾個印子顯得十分明顯。
後來她就再也不穿什麼這些顏色的裙子。
我想,這個女人是真的很愛自己的丈夫,而趙夫子也一定很愛她。
夕陽的光輝照射在他們的身上,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重疊的影子,緩緩得重疊在一起,又微微拉開。
這麼般配的兩個人。
看着就讓人覺得幸福。
晚上月色好的時候,還可以聽到從趙夫子家裡傳來的琴聲和笛子聲。
清脆悠揚纏綿悱惻,聽得人心情總是有種莫名的惆悵。
喜歡去聽的人,除了我還有吳隱白。
第一次發現吳隱白也在偷聽的時候,我有點吃驚。
這傢伙自從那天之後,猶如中魔了一般瘋狂練劍,而且變得更加深沉。
以前還和我打打鬧鬧,現在卻根本就不理睬我的挑釁。
弄得日子真的是無聊得可以。
否則我也不會有這麼空閒的時間,坐在樹上聽別人小夫妻在花前月下彈奏。
有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竟然躺在大樹的樹杈上睡着了。
醒過來的時候,天上已是一輪巨大的明月當空。
揉揉眼睛,伸伸懶腰,左看看右看看。
卻突然發現有個人一直跪在趙師母的門前,一動不動。
揹着光,我也看不清楚那個人的面容。
擔心趙夫子他們的安全,我飄然下樹越過圍牆,想去看個究竟。
還沒有走到那個人的跟前,就聽見屋子裡面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門口的人顫抖着聲音叫了一聲:“孃親,果然是你。”
我身子一僵,竟然是吳隱白的聲音。
屏住呼吸躲在他身後的假山後面,偷偷看着。
裡面的人依然是一聲長嘆說道:“你的孃親早就死了,你這又是何苦呢。”
“孃親!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爲什麼你會嫁給他?”
少年的聲音裡面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以及數不清楚的疑惑。
門緩緩打開,竟然是趙師母身邊那個形影不離的女僕。
可能沒有想到會是她,吳隱白的身體有點僵硬。
那個女人開口說道:“回去吧,那天我就已經認出你來了。只是主母現在已經記憶全失,根本就不會再認出你來,你以後都不要再過來了。”
“什麼!爲什麼!她是我孃親啊。”
女人的臉正好對着月光,只見她臉色蒼白看着跪着的少年說道:“少主,主母早就因爲你而死過一次。現在好不容易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來打擾她的生活了?”
吳隱白的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
然後一眼不吭飛身而去。
我愣了一下,正想要跟過去,眼前突然一花,那個女人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
原來她早就已經知道了我躲在這裡。
這個女人的武功這麼高,到底是什麼來頭。
看了我半天,她嘆了一口氣說:“你們最好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什麼?”我沒有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離開這裡,還有不要再和他在一起,那個孩子是天煞孤星,會給他周圍的人帶來的只有不幸。聽我的話,離開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腦海裡一直迴繞着她那冰冷的話語。
天煞孤星嗎?
原來如此,雖然不知道隱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應該也是很孤寂的生活吧。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我在江風和吳隱白的身上都下了淡淡的隱香。
是常人無法察覺的,混合在他們日常的飲食之中。
只是爲了可以隨時知道他們所在的位置,僅此而已。
在後山的懸崖上找到了吳隱白。
穿着米色衣服的少年站在風起之處,衣服宛若蝴蝶的翅膀一樣撲閃。
好像是就要隨着月亮而消失的仙童一樣,有着一種在水晶球裡面的脆弱感。
我屏住呼吸,輕輕走到他的身後。
良久,吳隱白扭過神來看着我。
他的臉上有兩道淚痕,眼睛裡面閃着點點的水光。
那雙眼睛深邃遙遠,好像是黑色的寶石一樣放着幽幽的光芒讓人無法把視線從他的注視中移開。
他伸出手來,輕輕摸上我的臉。
我感覺不到他手的溫度,那張□□隔離了我們之間觸摸的感覺。
他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撕下我的面具。
呆呆得看着我,眼神有點恍惚。
輕輕撫摸着我臉上的肌膚。
我想我的心一定跳得很快,周圍只有風颳過的聲音。
還有樹葉沙沙的聲音。
還有遠處不知名的鳥兒的叫聲。
我的心跳得很快,卻覺得我的睫毛抖動得更加厲害。
吳隱白的手,在月光下白得彷彿像玉雕刻的一般,在我的臉上摩挲着。
我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要怎麼開口。
“她是不是叫你也離開我。”他的聲音彷彿是侵染在月色下最透明的那塊白玉一般,清脆動人。
“嗯。”我輕輕答應了一聲。
“她,是不是說我是天煞孤星。”不是在問我,彷彿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樣。
“嗯嗯。”
微微得嘆氣了一聲,彷彿一顆流星墜落。
“那你要離開我嗎?”
我突然笑了一下,說:“我也無父無母,你說是不是因爲我他們才死的?”
吳隱白的手僵硬了一下,緩緩收回。
看着我,眼神複雜。
“我從出生的時候,就沒有見過我的父母。十五歲的生日還沒有到,養育我長大的師傅就離開了我。”
我依然笑着,彷彿是在說着別人的故事一樣。
捏住吳隱白冰冷的指尖,我笑着說:“你看,我算不算得上也是天煞孤星?”
下一刻,我突然被吳隱白給大力抱在懷裡。
我愣了一下,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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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怎麼下山的,我已經忘記了。
可能是累了之後,就那麼站着睡着了。
或者是吳隱白提出來說一起回家。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牀上,窗外清晨的陽光灑落下來。
昨晚的一切,彷彿只是做了一個夢。
和江風大致說了一下吳隱白的事情,江風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修長的手指輕輕釦着桌面,咬着嘴脣想了很久。
最後嘆了一口氣說那就離開這裡好了。
說完就開始收拾東西,吳隱白練功回來聽說我們想要離開這裡,臉色微微一變。
但是什麼都沒有說。
也沒有什麼東西,江風出去買馬。
事情有點突然,我們打算等到深夜的時候再走。
心裡卻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
在這裡住的日子雖然不長,可是卻已經對這裡所有的東西產生了很特殊的感情。
吳隱白一直都沒有說話。
江風在一邊開玩笑說以後這裡的女人們要有很長一段時間思念自己了。
我笑着讓他把那些女人們送給他貼身的東西收拾好。
心裡卻一直有點空空的感覺。
如果可以,我想要和很多人一眼,在一個地方安定地生活下去。
也許這也是我爲什麼會那麼粘着趙夫子的原因。
他的身上有着我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夢想。
和自己相愛的人最終走在一起。
手牽着手,一起渡過每一天的時光。
可是我們現在,卻又要走向不知名的遠方。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坐上江風買回來的馬車上面,準備離開。
吳隱白好像有什麼話要和我們說,但是張口了好幾次卻說不出話來。
我淡淡得對江風說:“我們在趙夫子的家門外停留一下吧。”
吳隱白帶着感激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其實他還是幸福的吧,至少還知道自己愛的人所住的地方。
想要看望她的時候,也可以隨時過來看看。
不像我的師傅,現在都不知道到底在哪裡漂泊着。
我和他,還有可以相見的機會嗎?
坐在馬車裡面,我一句話都沒有說。
江風趕着馬車,緩緩上路。
吳隱白靠在後院的門前,撫摸着門板,不知道在低低得說着什麼。
我其實覺得吳隱白和趙師母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不過那種淡淡的氣質卻彷彿是兩個人獨有的。
吳隱白終於還是上了馬車,坐在我的身邊。
臉隱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緩緩走出了城外,我躺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面,有點昏昏欲睡。
江風估計也累了,跳下車,那車停放在一棵樹下。
準備在外面露宿一夜。
突然吳隱白跳出馬車,一躍身就爬到旁邊的樹上去。
江風剛開口叫了一聲“隱白,你在幹什麼。”
突然臉色一邊,趴在地上一聽。
沉聲說道:“不好。”
話還沒有說完,吳隱白已經跳下樹來,從馬車裡拿出一對劍就向森外衝了出去。
我掀開馬車的門簾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江風已經解開了馬身上的繮繩,跳上馬對我說:“出事了,小白你上來。”
我拉着江風伸出來的手,跳上馬坐在他的身後。
江風用腳狠狠得踢了踢馬肚子,向着我們來的方向瘋狂得跑去。
只見從我們來的地方的遠處,不知道怎麼得起了大火。
漫天跳躍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在漆黑的夜幕下,有種令人心驚肉跳的恐怖感。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抖,只是緊緊得抱着江風的腰,視線無法離開那沖天的火光。
一股令人幾乎要嘔吐的燒焦了的味道越來越濃烈,我強忍住想要吐出來的感覺。
只覺得自己手心裡都是汗水,溼漉漉的。
剛纔走得匆忙,我幾乎沒有帶任何平時用慣的藥品和武器。
走得近了的時候,聽見有淒厲得哭喊聲。
江風和我臉色大變,直接跳下馬提氣向前衝去。
前面有人已經打成一團。
我們衝過去,才發現整個城鎮都在燃燒。
是趙師母身邊的那個女子,正在一個人和好幾個黑衣人打鬥着。
我衝着江風大喊:“江風,你先去幫她,我去找隱白。”
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竟然敢對全城的人下這種毒手。
所到之處,都是屍體和燃燒着的房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爲什麼要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無辜人們下手。
空氣中混合着人肉被燒焦的味道,讓我覺得想要嘔吐。
不敢去想任何事情,也不敢把自己看到的地點和記憶中的地點相互重疊。
有幾個黑衣人見到我衝過來,提着刀向我砍過來。
都是蒙着面的,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
不過,身手都不錯。
我心裡記掛着吳隱白,也不想和他們多做糾纏。
腳步晃動,只是微微避開他們的招式,繼續向前衝過去。
手裡只有一些藥,我還不想浪費在小嘍囉的身上。
敢做出這麼大膽事情的人,應該來頭不小。
依稀記得趙夫子的屋子的方向,衝了過去就看見吳隱白雙手握劍,站在門口宛若石雕一般。
已經快要燒成灰燼的房子,中間樹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
旗杆上掛着兩具已經燒得有些焦黑的屍體。
不敢相信這會是趙夫子和師母的屍體。
我停在吳隱白的身邊,忍不住一陣乾嘔。
“爲什麼,你要這麼做?”吳隱白的聲音彷彿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冷冷的。
“不爲什麼,我殺死自己不忠的妻子,有什麼錯?”
我擡起頭來,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我們的面前。
那張臉,在跳躍的火光之下,看得讓我有點心驚肉跳。
和吳隱白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更加成熟。
“趙隨風,你簡直就不是人,她是你的妻子啊!”吳隱白突然爆發一般吼道。
趙隨風,只是微微擡頭看着隨着風在微微搖晃的屍體。
突然笑笑說:“竟然敢揹着我假死,又毀了自己的容顏,偷偷跑來和本教主的親哥哥結婚的女人,你覺得我這麼做不夠寬容嗎?呵呵呵,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
吳隱白怒吼一聲,提起劍就向着趙隨風刺了過去。
兩個人的武功和力量相差太過懸殊,我看着手心裡都是汗水。
趙隨風連雙手都沒有動一下,只是身形晃動就避開了吳隱白的招數。
圍在我們周圍的黑衣人倒是沒有什麼動靜,我焦急得看着打成一團的吳隱白和趙隨風,突然覺得如果今晚我們能夠全身而退,就算是大幸了。
吳隱白完全是拼着一股怒氣砍殺着,到了後面已經漸漸亂了章法,成了亂砍。
趙隨風微微一個側身,一掌拍在吳隱白的後背,吳隱白被打出了幾長之外,又滾了幾下沒有爬起來。
這個人的武功高得如此離譜,也許今晚會是我們三個人的死期。
看着我,趙隨風突然緩緩向我走來。
那眼神,就好像是一隻老虎發現了自己的獵物一樣,慢慢靠近。
帶着一種從容不迫得態度。
我只覺得自己後背都是溼溼的發涼,腦子裡一直在叫自己趕快逃跑。
卻根本無法動彈。
一點都動彈不了。
這個男人,讓我第一次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害怕和恐懼感。
也許是因爲那旗杆上掛着的兩具屍體。
也許是因爲變成了地獄一般的小鎮。
也許是因爲躺在一邊不知死活的吳隱白。
我不知道,即使腦子裡大喊着我應該想法逃跑或者呼救,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他要靠近的那一刻,一股大力把我從後面拉開。
一個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我打了幾個踉蹌才站穩腳跟。
“青兒,你還活着啊。”
趙隨風淡淡得說着,可是我卻可以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
這個人,好像是有點生氣了的樣子。
江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了我的身邊低聲問我:“小白,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有了江風在身邊,我才覺得平靜了下來。
青兒撲通一聲跪倒在趙隨風的面前:“求教主放過少主。”
趙隨風是隱白的父親?!
教主,什麼教主?
趙隨風越過青兒看着我,微笑着但是眼睛裡連一絲笑意都沒有:“才五歲就想要殺死本教主的人,還是我的兒子嗎?”
青兒擡頭看着趙隨風,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可是他是教主唯一的兒子。”
“哈哈哈!”趙隨風仰頭大笑,突然一腳踢飛跪在眼前的青兒。
青兒的身體騰空而起,飛過我們的面前,然後沉重得一聲掉落在我們身後的地上。
“人生不過百年,本教主不需要一個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女人生出來的兒子。”
然後,他緩緩向前走向我的方向。
看着我說:“你說呢,小姑娘,本教主說的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