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郊遊會還是很好玩的, 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那麼豪華那麼浪漫那麼歡樂的郊遊會呢!”棉花糖一邊往嘴裡塞漢堡一邊說。
“就是說啊,我可是做夢都沒想過我也能參加像那樣的郊遊會呢!”我也很由衷地說道。
“昨天的郊遊會本來是很好玩, 可惜最後被盆景媽說的那些不着調的話給攪和了, 真讓人掃興!”土匪撇着嘴插話道。
“盆景媽說的那些話都是玩笑話, 大人們不是常開這種玩笑嘛!就說我二姑吧, 她兒子才八歲, 已經跟好幾戶人家結了親家了!像是做我兒媳婦這種話都是家長之間隨便開玩笑時亂說的,你幹嘛生氣呢?” 棉花糖對土匪這樣說道。
“這種玩笑能亂開嗎?她們既然是成年人就該有點成年人的樣子,這是搶親還是怎麼着?欺負我沒媽沒人幫我搶是不是?真讓人生氣!”土匪憤憤地說, 說完用力吸了一大口可樂。
“還說呢,如果不是你生氣不高興, 上車後誰都不搭理, 最後還一個人賭氣先下車了, 那昨天的郊遊會就完美了!”棉花糖接着土匪的話說道。
“你說的沒錯!我也是這麼認爲的!”我立刻對棉花糖的話表示了贊同。
“怎麼怪起我來了?要怪也應該怪一個叫蔣曉奇的笨女生,吃飽了撐的非要送一張畫給盆景!更可氣的是那張畫居然還被那個曲阿姨給解釋成了一篇散文。那個曲阿姨也真是的, 非要多管閒事,幫着瞎解釋什麼呀!”土匪一邊搖晃着一根薯條一邊埋怨道。
“你別這樣說曲阿姨!她爲我們精心安排了那麼有趣的郊遊會,你不感謝她也算了,怎麼還埋怨她呢!真的別再埋怨她了,她已經夠不幸的了!”聽土匪說曲阿姨的不是, 我忍不住爲曲阿姨打抱不平。
“我也不是埋怨她, 我就是想說我的心情。再說了, 她怎麼不幸了?有個那麼大那麼漂亮的薰衣草莊園, 有什麼可不幸的!”土匪咕噥道。
“可不是嘛!曲阿姨有那麼大一個薰衣草莊園, 她不要太幸福,你怎麼反而說她不幸呢!”棉花糖附和土匪道。
“你們不知道, 她女兒依依八歲的時候在學校發生的一場火災中死掉了!”
“啊?真的嗎?!”土匪和棉花糖幾乎異口同聲的驚叫着問。
“是的!”我用力點了點頭,然後把曲阿姨和她女兒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了土匪和棉花糖聽。
“可是這些事你怎麼知道的?”土匪聽完我講的故事後仍然有點半信半疑。
“曲阿姨在給我塗防曬霜的時候親口跟我說的。”
“天啊,我說那個薰衣草莊園怎麼那麼美呢!原來是因爲有變成了天使的女兒在守護着!”棉花糖擡頭癡癡地望着天花板幽幽地感嘆道。
“我收回剛纔的話,我確實不該那樣說曲阿姨!她是個好媽媽!女兒都死了,她還堅持爲她做那麼多事。我媽如果能跟她似的,就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跳樓了!”土匪突然有些失神地說道。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你們說老天爺到底怎麼回事,就跟沒長眼睛似的。像曲阿姨那麼有資格做媽媽的人,偏偏不讓她繼續做媽媽。而有些一直在做媽媽的人呢,反而還一點兒都不珍惜他們媽媽的身份,不是放棄做媽媽的機會,就是亂用做媽媽的職權,真是沒天理!我跟你們說,昨天晚上我用曲阿姨的經歷給我老媽上了生動的一課!”我嘰哩哇啦地說,由於我的情緒有點激動,所以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指手畫腳。
“啊?給你媽上課?你媽會聽你上課?!”棉花糖很吃驚地問。
“聽了,而且聽得心服口服!”我很響亮地回答。
“那你是怎麼給她上的課?”棉花糖又問。
“我就是勸她偶爾也應該懂得知足一下,我跟她說就算我再不好,我總還是活着的。就算我再不好,她也不想我死掉吧?我還說如果我也像依依似的死掉了,那她是不是從此就能滿意地活着了呢?如果是的話,那我願意去死。我就是這麼給她上的課。”
“那她是要心服口服!”棉花糖很果斷地下了結論。
我們一邊就這樣在肯德基裡吃東西,一邊談論昨天的郊遊會,誤會漸漸消除得乾乾淨淨,三個人的心情也慢慢大好起來。
從肯德基出來以後,土匪說他要回去了,說他爸給他請了個外教,下午要在家裡上英語課。棉花糖則說下午要去她二姑家,於是我們三個就在肯德基的門口分手了。
我獨自一人回到家,到家後發現落荒還在睡覺。我先去廚房把中午丟在水池裡的碗洗乾淨了,然後便獨自坐在客廳裡發呆。家裡安靜得出奇,不知爲什麼,我突然想老爸了。大概是因爲家裡太安靜了,這安靜使得記憶中的聲音變得特別的清晰和響亮。就像牆上的石英鐘似的,家裡有其他聲響的時候,我根本聽不見石英鐘走路的聲音,可是現在,它每前進一秒我都能聽到它發生的喀喀喀的響聲,那響聲被安靜襯得格外的清脆,就像和尚或是尼姑敲木魚似的一聲聲地敲在我的耳膜上。
石英鐘不間斷地發出的喀喀喀的聲音令我感受到了以前從未感受過的東西,我突然發現,無論我悲傷還是快樂,無論我醒着還是睡着,無論我想念什麼人還是不想念什麼人,無論我忙忙碌碌還是無所事事,無論周圍的環境是喧鬧還是安靜,無論天氣晴朗還是雷電交加,也無論世界是正處於和平還是在發生戰爭,時間都只顧走他的路,都只顧催你長大,變老,然後催你死去。就算你整天躺着什麼事都不做,時間還是有本事讓你長大,變老,然後讓你死去。
時間原來是這麼一種讓人無可奈何的東西——永遠不會爲某人爲某事而停下前進的腳步。它就像是一列高速列車,在我們出生的時候未經我們的同意就把我們載上車,然後一路載着我們,把我們從一個嬰兒變成一個少年,從一個少年變成一個青年,從一個青年變成一個壯年,再從一個壯年再變成一個老年,最終在天堂站放我們下車,然後繼續跑它的路。
當然,有些人坐車坐到一半厭倦了,不願陪着時間繼續往前跑了,於是便提前結束了生命直接去了天堂,比如土匪他親媽。還有的人,坐在車上出了意外,各種天災人禍讓他們提前結束了他們本無意結束的旅程,而提前進了天堂,比如曲阿姨的女兒依依,還比如柺子數的瘋老婆和孩子。
我看見一抹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正照在牆上的石英鐘上。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有幸能夠跟着時間的列車一直跑到天堂站,有些事由不得我做主,就像我生下來就被時間載上了車一樣,這樣的人生旅程是註定的,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可是我又想,就算我必須要在時間的列車上生活,那我也不能由着時間胡亂擺佈我,我不能由着它把我晾曬成一條臭鹹魚,然後再放進一個爛平底鍋裡把我煎成一條熟的臭鹹魚。
如果我必須要在時間的列車上長大,那我是要快樂地長大還是要鬱悶地長大?我是要懶惰地長大還是要勤勞地長大?我是要有情有義地長大還是要無情無義地長大?我是要跟朋友一起熱熱鬧鬧地長大還是要一個人寂寞孤僻地長大?而且如果我真有長大成人的一天,那麼等我長大成人以後,我又要怎樣變老呢?是要虛度光陰無所事事地變老,還是要珍惜在列車上的每一天有所追求地變老?是心裡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地變老,還是懂得理解和關心別人寬容博愛地變老?還有,就算最後要死去,我又要怎樣死去呢?是回憶起一生只感到空虛充滿遺憾地死去還是過完精彩絢麗的一生後心滿意足充實地死去?我想我上面說的這些事都是可以由我自己做主的,而不用聽時間的擺佈。那麼我…
我正坐在客廳裡的破沙發裡很用心地思考人生,我的思緒卻被突然響起的開門聲給打斷了。
有我們家鑰匙的人,只有老媽,小姨還有我。小姨遠在北京,我現在正在屋子裡,那麼現在用鑰匙開門的人一定是老媽了。可是她現在不是應該在上班的嗎?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難道她被醬菜廠給開除了?如果是我一點兒都不會奇怪,誰讓她工作的時候總是三心二意的呢?要麼看報紙雜誌,要麼織毛衣,要麼用公家的機器幹私活,以前,她從那個印刷廠下崗就是因爲她不專心工作,後來進了醬菜廠還是不能專心工作。我看她除了在罵我和老爸的時候能夠專心致志之外,做別的事好像都不能集中精力。
我一邊疑惑一邊從客廳跑到門口,開門的人果然是老媽。不過老媽不是一個人,她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那個人手裡提着兩個大紙箱。
“媽,你怎麼回來了?不用上班了嗎?”我看着老媽很驚奇地問。
“我下午請假了!我給你買了臺電腦!”老媽輕描淡寫地說道。
天啊,這難道是真的嗎?老媽真的給我買了一臺電腦?!我再一次仔細看了看老媽身後的那個人手裡的箱子,沒錯,上面確實寫的是電腦。看來是真的!可是老媽怎麼突然想起給我買電腦了呢?
“奇奇,別在門口擋着,把路讓開,好讓人家進去安裝啊!”
“呃呃呃!”我一邊連連發出像鵝叫的聲音一邊往後退,除了不停地發出像鵝叫似的聲音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說真的,老媽給我買了一部電腦,這個驚喜實在太大了,這是我在夢裡再做夢也不會夢到的事情。當然,我也許會夢到有人送給我一部電腦,而我夢見的送我電腦的人也許是老爸(事實上我已經做過一次這種夢了),也許是小姨,甚至可能是裘皮大衣,總而言之,可能是任何人但絕不可能是老媽。可是,不可能的事現在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這再次驗證了棉花糖的那句話:“你永遠不可能知道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
我看見老媽先進了門,然後手裡提着兩個大紙箱的人也跟着進了門。
“電腦要放在哪個房間?”提箱子的人問。
“放我女兒的房間,電腦是給她買的!在這邊,你跟我來吧!”老媽一邊說一邊把那個人引到我的房間去了。
那個人在我的房間裡搗鼓了好一氣,老媽一直守在他旁邊盯着看,我的房間小,堆了兩個紙箱子,再加上老媽和那個安裝電腦的人,我實在擠不進去了。我於是只好守在房間門口觀望,落荒不知什麼時候也跑過來蹲在門口跟我一起觀望。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負責安裝電腦的人終於直起腰長吁了一口氣說道:“都調好了!可以用了!不過要想上網的話還要另外去電信公司申請,電信公司的人會過來安裝專門的設備,設備安裝好了每個月只要按時繳費就能上網了!這個是保修卡,請您收好,如果電腦出現故障可以打上面的電話,我們會有專人上門維修。” 那個人說着把一張卡片遞給老媽。
“好的,謝謝你,辛苦了!”老媽接過卡片,客客氣氣地說道。
“不用謝,都是我該做的!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那人也很客氣地回答。
“嗯,好的!”老媽很溫和地說。
然後老媽便同安裝電腦的人一塊兒出了我的房間,他們一走出客廳我便立刻鑽進了進去,我一屁股坐到電腦前,摸摸這裡再摸摸那裡,嗨,真不敢相信,這真是臺電腦,而且還是相當不錯的電腦,配的顯示器竟然是十七寸的液晶顯示器。我的小桌放上這個電腦顯示器後立刻顯得身價不菲了似的,雖然顯示器佔去了一些地方,但是並不影響我在桌上寫作業。我知道,這部電腦一定價格不菲,因爲它看上去比棉花糖的那部電腦還要好很多。
老媽送走了那個人很快回到我的房間,見我已經坐在電腦前面了,便很平靜地問我道:“怎麼樣,奇奇?喜歡嗎?”
“嗯,真好!真的太好了!媽,這部電腦真的是給我買的嗎?我真不敢相信!”我仍然將信將疑地問老媽道。
“有什麼不敢相信的?就是給你買的,不給你買我還能給誰買?我只有一個女兒不是嗎?”老媽繼續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愣愣地看着老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實在是太驚訝了,不只是從天而降的電腦讓我驚訝,而是突然變得溫和而平靜的老媽讓我感到驚訝!
“好了,你自己在這兒鼓搗吧,看看怎麼用,我反正對這東西是一竅不通。我去做晚飯了!”老媽說道,語氣依然十分平靜。
這簡直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怎麼這兩天盡是發生些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呢?先是昨天參加了一個像是在天堂裡舉辦的讓人快樂得想飛的郊遊會,然後是跟我從來沒有對上過的眼的盆景突然來到我家,不但對我大加讚揚,而且還主動要求在我家吃飯。接着,老媽又突然給我買了一部嶄新的電腦!
這部電腦真是讓我感到不安啊!我忍不住想就算老媽捨得花那麼大一筆錢給我買電腦,那她也不應該是這種平靜的態度。她應該有很多話要跟我囉嗦的,比如我該如何珍惜這部電腦,該如何小心使用以及有了電腦之後要更努力學習,要把電腦用在對學習有幫助的事情上而不是沉迷於電腦遊戲等等等等。可是老媽竟然沒囉嗦這些,現在這個老媽真的是我老媽嗎?怎麼突然不像她了呢?是老媽受了什麼刺激一夜之間改變了性格,還是她突然變得很有錢,所以不在乎爲我花一點?我突然想起了老媽中獎的事,這幾天我都幾乎忘了還有這麼一檔子事了。
“媽!”想到這裡,我突然叫住正要轉身走掉的老媽。“你去兌獎了,是吧?我們有錢了,對吧?”
“……”老媽回頭看了看我,卻沒回答。
“買電腦的錢就是中獎的錢,是嗎?”我追問道。
“我還定了一個新沙發,明天早上就會送過來!”老媽仍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買沙發的錢也是中獎的錢,對不對?”我仍然不死心,繼續追問。
“……”老媽還是沒回答。
“可是,媽,如果你真的兌獎了,如果你用兌獎的錢又買電腦又買沙發的,你就不怕會發生不好的事嗎?你不是跟我說過,凡是中了大獎的都沒好結果嗎?
“你這孩子,不是告訴過你別再提中獎的事了嗎?哪有那回事?快都忘了吧!還有,這個電腦如果你不喜歡,我明天就去把電腦退掉!免得你老是疑神疑鬼的!”老媽突然提高了聲調說道,她說這話的時候把頭轉了回去,不再看我。
“不要退!不要退!”我伸出雙臂一把擁住那個漂亮的顯示器,好像它說話就會飛走似的。“媽!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那檔子事我再不提就是了!我從來不記得你買過什麼彩卷,更不記得你中過什麼獎,這樣總可以了吧!”
“看把你嚇的!”老媽竟然撲哧一聲笑了。“買都買回來了,退什麼退呀!”
老媽說完這話擡腿走了,我呢則擁着顯示器發傻。天啊,老媽真的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這到底是她一時抽風還是從此改邪歸正了呢?難道是我昨天給她上的那堂課起作用了?可是一輩子都以那種像風像火的性格過來的老媽怎麼會因爲我一時興起給她上了一課就徹底改變了呢?我的天哪,到底誰能告訴我,老媽怎麼了?這個世界怎麼了?怎麼在兩三天之內發生了這麼多的好事啊,我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