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 土匪果然啓程去美國了,他走之前,給我和棉花糖都打了電話, 不過也沒說什麼, 就說他要走了, 還說他會盡量爭取早點回來。
土匪去了美國以後, 假期突然變得很無聊了。我和棉花糖倒是能天天見面, 但是沒有土匪也沒有蠶豆,我們倆聚在一起也沒有太高的興致。偵探還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要約我一起出去玩兒, 都被我給回絕了。不知道爲什麼,自從土匪走了, 我幹什麼都覺得沒意思, 跟誰玩兒也都覺得沒意思。現在老媽根本不用擔心我跟一些狐朋狗友到處亂逛了, 因爲如今我也只有棉花糖一個朋友好見面的了,而且我們倆都沒有什麼到處亂逛的興致。
老媽仍然每天嘮叨我, 儘管老媽的嘮叨還是像以前一樣讓我心煩,但是自從我見識了土匪的後媽之後,我決定對我自己的老媽給予更多的包容,用一種全新的態度去對待老媽。
除了嘮叨我,老媽每天回來還要看我的寒假作業, 每次看作業的時候不是說我這裡寫得不整齊, 就是說我那裡寫得不清楚。不過她也只挑得出整齊不整齊清楚不清楚之類的毛病, 至於那些真正要命的錯誤她永遠挑不出來的, 因爲她看什麼都只看表面, 從來不懂得去深入地看問題,她的這種看問題的方法註定了她永遠無法獲得遠見卓識。
儘管老媽對於我作業的指責十分膚淺, 但我還是決定用一種毫無怨言的態度照單全收。我只是想老媽雖然沒有遠見卓識,可她畢竟是我老媽,在我的面前她總要擺擺當媽的架子,耍耍當媽的威風,雖然她也擺不出什麼漂漂亮亮的架子,更耍不出什麼讓人心服口服的威風,但我如今對她的態度是——給她足夠大的發揮空間,讓她在我面前盡情施展她當老媽的才藝。我之所以要採取這個新態度,是因爲我覺得老媽的人生實在太失敗了。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齣戲話,那老媽就是那種最慘的演員,因爲根本沒人願意看她表演。
當然,她也不是沒有得到過表演的機會,只不過都被她自己給搞砸了。比如我老爸就讓她扮演過“老婆”的重要角色,可是她卻把老婆這個角色演得亂七八糟,結果就是我老爸不讓她再演下去了,而是去找那個裘皮大衣演去了。還比如以前那個印刷廠也讓她扮演過“質量監督員”的角色,可她卻在監督產品質量的同時兼顧着打毛衣,結果就是被列進了第一批下崗人員的名單。後來她去了現在這個醬菜廠,醬菜廠又讓她扮演“滅菌設備操控員”的角色,可她卻一邊操控滅菌器一邊看雜誌上的八卦新聞,結果被廠長發現了,立刻把她調去做洗菜的工作。廠長說做那種洗菜的工作兩隻手一直不能閒着,這樣老媽就再沒有多餘的手去翻那些破雜誌了。老媽雖然對廠長的這個安排很有意見,但也沒什麼辦法,因爲廠長說了,如果她不去洗菜那就離開醬菜廠。老媽雖然對那個破醬菜廠沒有一點兒好感,但她卻不想離開那裡,因爲離開了她就什麼工作都沒了。沒工作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活不下去,老媽不但自己要活下去,還要養活我,所以也她只好委曲求全了。
總之如今是沒人再給老媽好好表演的機會了,這使得她完全失去了在各類場合展示自己才藝的可能(老媽其實並沒有什麼才藝,而且據我觀察她的才藝分值很可能是負數,因爲她不但常常展示不出什麼才藝,反而還會暴露出很多和才藝背道而馳的東西,她失敗的人生就是證明。)我看得很明白,老媽如今活着的唯一動力就是扮演我老媽這個角色了。如果我再不看她表演的話,我怕她會活不下去。那樣說不定她也會和土匪的老媽一樣去跳樓,我可不願意發生那種事。像她這樣的老媽雖然無法令我滿意,可有也總比沒有好,我必須得承認我無論如何是離不開她的。何況跟土匪的那個後媽比起來,我老媽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手。
我是經過了認真的考慮才決定對老媽採取現在的這種新態度的,我希望我的新態度也能換來老媽的一點改變,比如少嘮叨一點,少罵老爸一點,還有就是稍微大方一點,如果在有些事情上她再能偶爾聽取我的建議就更好了。然而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希望,儘管我對老媽採取了新態度,但是老媽對我的態度卻一點兒沒變:仍然一如既往地嘮叨我,仍然一如既往地罵老爸,仍然一如既往地錙銖必較。不過事情總不會是絕對的,老媽若說有什麼方面稍有那麼一點改進的話,那就是在某些事上聽取我的建議這方面了。
以前老媽沒主張的時候也經常來向我討主意,只不過以前從我這裡討去的主意統統都被她丟進了垃圾桶,根本沒采納過一樣半樣。然而就在春節前夕,老媽卻史無前例地採納了應該說是部分採納了我的一個建議。
因爲春節馬上要到了,我再一次建議老媽買一些營養品去醫院看看老煙鬼會計,我是懷着一種非常誠懇的心情向老媽提出這個建議的。我現在對老煙鬼會計不再懷有那種討厭的心情了,這是真的。原來我討厭他,是因爲他打着補習數學的旗號折磨我。可是,現在人家不再折磨我了,而且還生病了,生了那種可能會死的病。因爲他生了這麼嚴重的病,我纔有了這樣一個相對自在和舒服的假期,儘管由於土匪去了美國我感到有些無聊,但是我必須承認這是我從小到大過得最自在最舒服的一個假期了。我很清楚,我的自在和舒服是老煙鬼會計用生病的代價換來的。雖然老煙鬼會計並不是爲能讓我有這樣一個假期才生病的,但是不管怎樣人家付出了代價,我不能不感激。我不但感激,而且還感到有些歉疚,畢竟,我舒舒服服地在盼着過春節,而他卻可能要死了。
老媽聽了我的建議之後雖然沒有立刻表示同意但也沒有表示反對。第二天是個週末,老媽竟然聽從了我的建議去街上買了些營養品回來,只不過她買的營養品和我提那個建議時心裡所想的營養品完全是兩碼事。我心裡想的營養品是像超市裡常常擺在很顯眼的位置上包裝很精美還印有很多廣告詞比如什麼要想延年益壽就吃×××、常吃×××讓您青春永駐,×××是您和家人健康的守護神之類的那些東西,我認爲老煙鬼會計很需要延年益壽,所以應該買有延年益壽作用的營養品給他吃纔對。然而老媽的想法顯然跟我不一樣,因爲她買的營養品不過是幾斤蘋果和幾廳火腿罐頭。雖然這些東西硬要算的話也勉強算是營養品,但我認爲像這樣的營養品大概不會對老煙鬼會計的健康有太大幫助。
老媽按照她自己的理解買了那些所謂的“營養品”之後立刻很積極地用塑料袋提着去醫院看望老煙鬼會計了,儘管我心裡對老媽買的那些營養品頗有微詞,但是至少老媽採納了我的建議,我想我應該知足,而不應該過分強求。
蠶豆媽竟然動了手術了,這是我在春節之前聽到的最驚人的消息了。可我並不是從蠶豆那裡得到這個消息的,雖然我給他打過好幾個電話,問他的手傷腳傷恢復怎麼樣了,他也很詳細地向我報告了,但是關於他媽住院的事他卻隻字未提。
我是從棉花糖那兒得知這個消息的,而棉花糖是從她老爸那兒得知的。據說是有一天老棉花糖去醫院開藥,開完藥出來,剛走到醫院大門口,一眼看見蠶豆爸正把蠶豆媽往一輛平板車背,於是老棉花糖便立刻跑過去打了個招呼。當然,老棉花糖是絕不肯打一個招呼就罷休的,因爲他慣於跟人閒扯。
儘管是冬天,儘管蠶豆媽纔剛出院,但是這些都影響不到老棉花糖閒扯的興致,要知道他是絕不肯輕易放棄任何一個閒扯的機會的。於是自然而然地,老棉花糖跟蠶豆的爸媽在醫院的門口閒扯了一氣。老棉花糖先是問蠶豆爸來醫院做什麼,蠶豆爸說他來接蠶豆媽出院。老棉花糖又問蠶豆媽爲什麼住院?蠶豆爸說蠶豆媽的腿剛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醫生說回家休養一兩個月就可以走路了。老棉花糖一聽不禁更好奇了,又追問蠶豆爸哪弄的手術費,不是說因爲做不起手術所以才一直拖着沒做的嗎?蠶豆爸便又回答說這次蠶豆媽能如願做上手術多虧了一個叫趙振軒的同學,要不是那孩子讓他當老闆的爸爸幫着聯繫了醫院,又給出了手術費,蠶豆媽還不知道要在牀上躺到什麼時候呢,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做手術。
棉花糖剛從她老爸那兒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以爲她老爸在胡扯。她這麼以爲是有根據的,因爲老棉花糖不但慣於閒扯,還慣於胡扯。他十分擅長把一件很平常的小事誇大渲染成驚天大懸案,並還常常憑着一點蛛絲馬跡編出一些莫須有的故事然後拿出去當真事兒講。比如有人明明撿到了一根針,可到了他嘴裡也許就變成了撿到一根金條。棉花糖是很瞭解他老爸的,所以當她乍一聽到蠶豆媽動手術了的消息時她就以爲是她老爸在胡扯。
可是後來棉花糖越想越不對勁,因爲她老爸很清楚地說出了趙振軒三個字,而這三個字是土匪的名字。可她老爸根本就沒見過土匪,而且棉花糖也從來沒跟他老爸提起過我們跟土匪很要好的事,那她老爸是從哪裡知道土匪的呢?難道這回她老爸並沒有胡扯,說的都是真的?
棉花糖如此這般一分析之後,立刻坐不住了,於是再也顧不得蠶豆媽的態度是冷是熱了,乾脆直接跑到蠶豆家去核實情況了。從蠶豆家一出來棉花糖便直奔我家來了,把她得知的最新情況一股腦地都告訴了我。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瞪着眼睛問棉花糖,簡直不敢相信我聽到的。
“都是真的!蠶豆媽的確是做了手術,而且手術費的確是土匪他爸出的,還而且是土匪他爸幫着聯繫的醫院和專家!”
“哦,這下我全懂了!”
“懂什麼了?”
“你還記得那天咱倆去蠶豆家看蠶豆碰到了土匪的事嗎?”
“怎麼不記得,我又沒得健忘症!”
“那天我就奇怪!”
“奇怪什麼?”
“奇怪蠶豆媽怎麼會對土匪那麼熱情,她對咱們可從來沒那樣兒過!”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可不是,那天我也覺得奇怪。她一口一個振軒地叫,我當時還想,土匪弄斷了她兒子的腿,她怎麼還叫他叫得那麼親熱呢!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是他們家得了人家的大好處了!”
“對,肯定就是這麼回事,不然蠶豆媽不可能對土匪那麼熱情!”
“蠶豆媽那樣也就算了,那顆死豆子怎麼也那麼不爭氣?明明得了人家的好處,卻沒聽見他說過一句感激土匪的話。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還瞞着我們,根本不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
“就是說,我這陣子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媽做手術的事兒他連一個字兒都沒提!”
“這算什麼?我剛纔去他家當面問他,他還在跟我裝傻!我問他他媽做手術的錢是從哪裡來的,他竟然說他不清楚。”
“你幹嘛問他,你該直接去問他媽!”
“他媽吃了藥,正在昏睡呢!”
“那他後來告訴你了?”
“沒有,他一直不肯說!後來是蠶豆爸從市場上回來了,說是不放心蠶豆媽回來看看的。我這才又問的蠶豆爸,結果蠶豆爸說的跟我爸說的是一樣的。的確是土匪他爸出的手術費,醫院和醫生也是土匪爸幫着聯繫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走了,再沒理那顆缺德豆子!氣死我了!如今從他嘴裡連句真話都掏不出來了,還說是朋友,他哪還有一點朋友的樣子?一根筋也就算了,居然還不誠實!”棉花糖氣憤地說。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連腦筋也摔壞了,怎麼連事理都不知道了!”我也很生氣地說。
“說實在的,他一向都不怎麼知道事理!膽小怕事不說,還不懂知恩圖報!大小也算個男生,心眼兒卻比針眼兒還小。你說咱們怎麼就交了他這麼個不爭氣的朋友!”棉花糖越說越氣。
“人家土匪做了那麼大的好事,也沒在咱們跟前賣弄炫耀,要換了是他,早吵吵得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傢伙就是這樣,只知道怎麼做能給他自己臉上貼金!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慣那顆死豆子了!以前雖然對他也不滿意,可還不至於這樣,如今他是給土匪比得沒一點樣子了!”
“也許是因爲家裡太窮的關係!”我說。
“窮怎麼了?你家不也很窮麼?我怎麼從沒見你像他那樣沒骨頭似的。說來說去,他就是個沒志氣的傢伙!”
“他是他,我是我,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再說人太窮的時候,志氣是容易短一點。他也是想早點治好他媽的腿吧!”
“我又沒怪他這個,我怪他得了人家的好處,還不光明正大!得了就是得了,有什麼不能說的!那是土匪他們家願意幫的,又不是他們去討的,或是去偷的,去騙的,去搶的!再說咱倆是外人嗎?他有什麼秘密不能跟咱倆說!”
“要是這麼說這顆豆子的確是有很大的問題!”聽了棉花糖的一番話我不禁對蠶豆也灰心起來。
“他上次借你的錢還沒還給你吧?”棉花糖氣哼哼地問。
“錢?”
“就是上次他把賣蠶豆的錢弄丟了,他哭了,你不是給了他……”
“哦,那個呀,我說了不用他還了!”
“什麼不用他還,明天你就問他要去!不能慣着他,否則他一天比一天添毛病!”
“關於添毛病這一點我認爲咱們應該跟他好好談談,咱們應該嚴肅地告誡他,就說他添的這些毛病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友誼了,讓他從此慎重行事!”我不禁提議道。
“你說得對,咱們的確應該跟他好好談談。另外咱們還應該給他點顏色看看,否則這顆豆子可能從此就墮落了!”棉花糖立刻接受了我的提議,並且還做了一點發揮。
“嗨!沒想到蠶豆是越來越不爭氣了!”我不禁嘆息了一聲,是發自內心的嘆息。儘管我也有很多時候對蠶豆不滿意,看他不順眼,並且也從沒指望過他能有什麼大的進步,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他會往相反的方向轉變,我想就算蠶豆一直都無法進步,那麼原地踏步也行啊,原地踏步總好過大踏步地倒退吧。
“說實在的,要不是看他還是個傷員,剛纔在他們家的時候我真想給他一巴掌,就算不給他一巴掌,也要給他幾句好聽的,好好舒舒他的筋骨!”棉花糖仍舊氣鼓鼓地說道。
“咱們的確應該好好教訓一下蠶豆,不過,總要等他傷好了,那樣也好給他來點兒狠的。可你看他現在的德行,他那個筋骨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的了,咱們還怎麼給他好好舒舒呢!”
“說的就是,還是等他傷好了再說吧。不過,通過這件事我倒是更認識土匪了,他真可算得上是個英雄人物了!”棉花糖用十分由衷的口吻說道。
“他的確算得上是英雄人物了!”我立刻對棉花糖評價土匪的話表示了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