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戰勝了巨無霸,拯救了我和我的那些寶貝,他的英雄事蹟很快在學校傳播開了。儘管土匪還是那個土匪,可他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傳說中的紈絝子弟不良少年搖身一變成了人人敬佩的綠林好漢。不過說人人敬佩也不是很準確,因爲我知道起碼有兩個人要除外,這兩個人不但不敬佩土匪,並且還對他的所作所爲提出了不同看法。這兩個人一個是蠶豆,另一個是偵探。
蠶豆的觀點其實早在那天巨無霸灰溜溜地走掉以後他就極力表達過了,而偵探對這件事的看法則更爲獨到,他認爲土匪這麼做完全是爲了討好我,對,就是我——蔣曉奇。偵探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說如果那天被巨無霸欺負的人是他或者是別的男生,土匪是絕對不會拔刀相助發揚他的善心的,因爲他根本就沒有善心,只有不良企圖。最後偵探十分肯定地說關於土匪再不會有比他剛剛發表的見解更公正、客觀、全面的見解了,他還說就算他只掌握一個真理,那這個真理也一定是他的這個見解。
既然偵探說得如此肯定,我也不得不表示一下對他的這個見解的尊重,於是我便就“不良企圖”這幾個字向偵探進行了一番認真的討教。
“你說他有不良企圖?”我問。
“那當然!”
“什麼不良企圖?”
“討好你唄!”
“他爲什麼要討好我呢?”
“因爲你是女生!”
“我們班有28名女生,也沒見他討好!”
“可他討好你了!”
“他爲什麼獨獨要討好我呢?”
“因爲你是女生!”
我望着偵探,覺得他如此草率的回答和我認真討教的態度極不相稱。偵探大概對自己這種車輪式的回答也不甚滿意,所以便開始抓耳撓腮,想必是在搜腸刮肚想給他自以爲很了不起的見解找出點像樣的靠得住的依據。不過好像根本沒有這樣的依據,要麼就是有這樣的依據但是恰好不在他肚子裡,具體是哪種情形不得而知,可見對一個見解做出合理的解釋要比發表見解難得多。可是儘管如此偵探仍然堅持認爲他發表的關於土匪的那番見解絕對高明,雖然他無法對他高明的見解做出同等高明的解釋。
我的中考成績令老媽大失所望,不過我並不以爲然,反正她永遠要對我的考試成績或者別的什麼事情大失所望。如果她不是對“大失所望”這類情緒過於熱衷,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事事不順心。我的想法跟她的想法不一樣,我想我根本沒有必要自己爲難自己。這次中考我考了第25名,比上次考試還進步了5名,是比中間兒還靠前一點的位置,所以理當算是中等生。
我認爲我不該對我的這個並不算太差的成績大失所望,因爲如果我都要大失所望,那麼排在我後面的那些同學豈不是更要大失所望?特別是排在最後的那名同學豈不是得想着要上吊了?而我明明見他並沒有想上吊的意思,相反我看見他活得興高采烈的,至少比那個盆景兒要活得興高采烈。何況老爸也說過,很多中等生到後來都有了意想不到的遠大前程,反倒是一些尖子越到後來越光景黯淡。我原本也不知道老爸的說法是否正確,不過針對我當前是一名中等生的狀況我認爲我還是選擇相信這種說法對自己更有益處。
老媽雖然對我的成績大失所望,但看在我到底比上次進步了的份上沒有執行任何懲罰措施,只是不停地嘮叨說她這是對我的墮落和不求上進的縱容,說她簡直就是在犯罪,總而言之她認爲不對我做懲罰對我沒有任何好處。除此以外她還十分蠻橫地要求我每晚自省,以便讓我儘快找出和第一名的差距並努力追上他,說只有這樣我才能挽救我自己,還說如果我自己不挽救我自己的話,那她和我就都沒什麼指望了。
其實找出和第一名的差距原本不是件很難的事,我是說假設第一名不是盆景的話。然而第一名偏偏是盆景,我越反省越糊塗。盆景是第一名不錯,他的成績好也是真的,但是綜合來看我確實不認爲他比我或比別的同學更出色更優秀,相反我認爲他在很多方面都比我更需要反省。最後我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我沒有必要非要去追盆景,我完全可以去追別的什麼人,比如第二名,因爲他的確不賴,還有別的班級的第一名,我也可以努力追追看。至於盆景我想我不防把他當成路上的一顆樹或是其他什麼植物,他做他的生長,我走我的路,誰也不必影響誰!
盆景在演講比賽上大獲全勝凱旋而歸,不但拿到了演講比賽的第一名,還順便給麻雀捧回了優秀教學班集體的獎盃,爲此麻雀立即召開班會向全班宣佈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就連無敵至尊也大駕光臨我們班親自表示祝賀,並在班會上狠狠地表揚了麻雀一番,說麻雀工作態度一貫嚴肅認真,一貫重視學校和集體的榮譽,不像有的老師一貫我行我素、無視組織、無視紀律、無視領導、從來不把集體的榮譽當回事等等。儘管無敵至尊沒有提到這位一貫我行我素、無視組織、無視紀律、無視領導、從來不把集體的榮譽當回事的“罪大惡極”的老師的尊姓大名,不過以我的直覺判斷這位完全不能讓校長滿意的老師非杏花春雨莫屬。
最後無敵至尊明確表示如果學校裡的老師都能像麻雀這樣有責任心,那他這個校長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把心都操碎了。我並不知道無敵之尊究竟是怎樣把心操碎了的,但見他說這話時沉痛的表情我倒似乎能夠體會到他的痛苦。
無敵至尊做完指示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我想是繼續去操他的那顆已經破碎了的心去了,如此說來,他也相當不容易。
無敵至尊走後,麻雀又狠狠地表揚了盆景一番,說這次我們班能夠被選爲優秀教學班集體,以盆景的貢獻最大。又說盆景平時一貫表現優秀,這一次又不負衆望爲班級爭了光,像盆景這樣優秀的學生十分值得我們全班同學學習和效仿,麻雀要求我們人人都要以盆景爲榜樣。爲了讓我們進一步認識到盆景如何優秀以及演講比賽的第一名是多麼的名至實歸,在這樣隆重地表揚了盆景一番之後麻雀又讓他把參加比賽的演講內容在班會上給大家再演講一遍,並讓我們豎起耳朵好好聽。盆景兒於是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邁着他特有的鴨子步走上講臺並開始拿腔作調地演講起來。
尊敬的老師,同學們:
大家好!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做一名優秀的班長》。
我從上小學一年級開始,就一直當班長,到現在我已經當了快七年的班長了,在我看來,班長不只是個稱號,不只是個光環,班長應該是架在老師和同學們之間的一座橋樑!班長作爲一個班集體的代表,應該處處起到表率作用,凡事都應該先從自我做起,嚴格要求自己,並在班主任的帶領下認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和義務。不但要爭取優異的學習成績,堅持德智體全面發展,而且還要努力處理好班級的各種事務。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能想同學們之所想,急同學們之所急,敢於堅持原則,敢於積極爲同學們謀求正當的權益。一個好班長應該既是老師的好助手,又是同學們的好夥伴。
我做了七年的班長,我深深知道做班長很苦也很累,但是我卻心甘情願爲同學們受苦受累,因爲我想把自己鍛鍊成爲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優秀少年。我不但要做個好學生,更要做個好班長,我相信這將是我人生中一個光輝的起點……
聽到這裡我實在聽不下去了,這些話要是我坐在什麼禮堂裡,聽別的班級或者別的學校的某位我不認識的班長講這些話或者也還聽得下去,可是這些話從盆景的嘴裡說出來就都成了屁話。
我覺得我必須得做點什麼以分散注意力好不去聽盆景的演講,因爲聽他演講對我來說簡直就是虐待我的五臟,難受極了。我看見麻雀全神貫注地盯着盆景,還時不時點頭以示讚許,臉上更是現出引以爲豪的表情。我估計在盆景結束演講之前,麻雀是不會把注意力轉向我們的,於是我放心地從小挎包裡掏出辣椒,塞進嘴裡。然而十分不幸,我剛把辣椒塞進嘴裡還沒來得及嚼一嚼盆景的演講就結束了,而麻雀隨即轉過頭來用他的小眼睛在我們中間來回掃蕩。我只好把辣椒含在嘴裡,不敢輕舉妄動。
“蔣曉奇!”我聽見麻雀在叫我的名字。
“請起立!你來談談你聽了演講之後的感想,到前面來說!”我聽見麻雀接着說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好倒黴呀!嘴裡還含着辣椒呢!怎麼辦呢?我一邊從位置上站起來一邊使勁兒想嘴裡的辣椒該何去何從。吐出來?那麻雀肯定會發現我偷吃辣椒。當然偷吃辣椒不是什麼嚴重的錯誤,可是不認真聽盆景的演講那就罪無可赦了。麻雀會說什麼我都想到了,他一定會說眼前有這麼好的榜樣卻不認真向他學習,這是拒絕進步的表現。一個拒絕進步的學生是非常令人失望的,當然也是完全沒有前途的,拒絕進步就是拒絕成長,拒絕成長那就等於是死亡,總而言之我是沒救了!我不想沒救,也不想讓人以爲我沒救,所以絕不能把辣椒吐出來。
不過也不能繼續含在嘴裡,麻雀要我發言,就是要我說話,如果繼續含着,一說話還是得漏餡兒。不能吐出來也不能含着,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辣椒吞下去,而且不能嚼碎只能囫圇個兒吞下去,因爲一嚼的話也要漏餡兒。於是我一邊往前走一邊假裝使勁兒嚥了口唾沫把辣椒整個兒吞了下去。辣椒很乾,好像貼在食道里不往下走似的,弄得我很不舒服。又抻着脖子使勁兒嚥了好幾下,總算好了一點。
由於從座位走到教室前面的這一路我都在爲辣椒的事情煩心,等我走到前面,對着全班同學和麻雀,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曉奇,怎麼不說話?剛纔班長的演講你認真聽了嗎?”麻雀催問。
“認…..認真聽了!”我心虛地答。
“既然認真聽了,那就跟大家談談你的感想!”
說真的,我不是沒有感想,無論對盆景本人還是對他的演講我都很有感想,只是我不能說,因爲說了就等於是自殺。可是麻雀在盯着我,全班同學也都在盯着我,我總要說點兒什麼,不過到底說什麼呢?我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架在炭火上燒烤的魚,而且就要被烤焦了,我自己似乎都聞到那種糊巴味兒了。
到底該怎麼辦呢?我被逼到角落裡了,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掉。要是能和棉花糖商量……對了,我突然想起棉花糖以前跟我說過的一段話,她說一旦遇到不想讓別人瞭解自己真實的想法又不願違心說謊話的狀況,最好的應對策略就是說些誰都聽不懂的話。當初棉花糖跟我說這番話的用意是想讓我學會這個方法專門用以對付我老媽,不過遇到今天這樣的緊急狀況我認爲我完全可以靈活運用,說到靈活我想我不防再順便套用一下她那天說過的關於精髓的話,因爲那些話就連蠶豆那樣的死腦筋聽了都頗受啓發,放着不用實在可惜。
“每……每個班都有班長,”我戰戰兢兢地開了口。“可每個班長和每個班長都不一樣,我們的班長當然也和別的班長不一樣!一個朋友曾經跟我說過,她說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精髓,我認爲班長剛纔的演充分體現了他的精髓。”
對於我的這些話,同學們顯然沒聽懂。我說完後,就見所有的人都在發愣,一個個臉上都露出完全摸不着頭腦的神情。大家愣了一會兒後便開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晃頭,你看我我看你,我猜大概是因爲他們不知道該對我的話做何反應,比如該不該鼓掌之類,所以想看看別人反應怎樣,看的結果當然還是一頭霧水,最後所有的頭都轉向麻雀。
“蔣曉奇,你可以回座位了!”麻雀大概也不知道對我的這些話該如何評價,所以便讓我回座位去。
“還有哪位同學想要發言?”麻雀站起來尋找下一個要折磨的目標,而我則一路高高興興走回座位去。由於經常遭到棉花糖的點撥,我感覺自己好像也逐漸變得聰明一點了。我現在心裡就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我無論如何不能失去棉花糖這麼有才智的朋友,她簡直就是一個寶藏,值得我永遠挖掘。今天如果不是受她智慧的感染,這一關我想我是不可能闖過來的。我對事件的結局相當滿意,因爲我即沒說出危險的真心話也沒有違心地說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