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很快就把這個事兒給忘了。
小叔把我帶到了大伯家,伯孃的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奶奶也在一旁不做聲,平時不見的幾個叔叔伯伯姑姑什麼的,倒是來了個乾淨。
龍子哥躺在一塊鋪了褥子的門板上,臉色發黑,我只瞧見了他脖子上有一個掐痕,像是被昨天那個男人掐出來的。
我小聲的跟我叔說:“叔,龍子哥活不成了,他被人給掐死了。”
“白芊芊。”我叔瞪我一眼,上前附在我奶耳邊說了幾句話,我奶嘆了一口氣:“知道了,春雪回來也沒得勁兒了,這孩子已經沒了。”
“怎麼?”我叔眼底都是震驚。
伯孃在一旁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就坐在門板邊上鼻涕眼淚是一把接一把:“龍子啊,你咋就這麼走了呢,你讓我怎麼活啊。”
大伯在一旁站着,苦着一張臉。
屋子裡一羣人,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我看着龍子哥脖子上的掐痕,總覺得小叔應該相信我的,就算他不信,我奶也該信的。
我竄過去,一溜兒到我奶身邊站着,指着龍子哥說:“奶,你瞧見龍子哥脖子上的黑色的掐痕了沒,就是昨天那男人給掐的。”
“什麼,棠妹兒你瞧見了。”
“瞧見龍子被人掐脖子?”
“小孩兒最容易看見那些東西了,我就說這孩子遭報應了吧,當初做的都是什麼事兒啊,這下好了,找上門來了。”
當時我話一落,屋裡邊兒就炸開鍋了,嘰嘰喳喳的開始議論,我奶瞪我一眼,伯孃哭得更是大聲了:“龍子啊……”
我有些懵,這些大人是怎麼回事兒啊。
“行了,龍子媽,你也安心讓你兒子下葬吧。”我奶一發話,屋子裡就安靜了,都憋住氣聽着呢,她掃了一眼屋子裡的人,不緊不慢的說:“芊芊說得沒錯,昨天龍子確實是給人掐了,可這娃兒十年前乾的那事兒,你自己心裡有數。”
話一說,伯孃頓時噎住了,臉憋得通紅,大伯也是訥訥:“三嬸兒教訓的是,是龍子不對……可這事兒都過去了那麼久了,爲什麼不肯放過這孩子呢。”
“放過?”我奶眉頭往上一揚,聲音都高了一茬兒,又來氣了,“人家新婚小夫妻,誰又放過他們了,當初……當初要不是他們四個,人家能遭這個罪麼。”
話一落,所有人都不敢言語了。
我奶拉着我的手,臉上黑了一片:“走,回家去,這事兒你們自己看着辦吧,該下葬就下葬,家裡頭招來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免得這個又出問題。”
大伯兩口子沒敢說話,嗚嗚的哭着。
我被拽了出來,還是有些不懂:“奶,我們不在這裡看了麼,昨天那男人把龍子哥給掐了,那以後都看不見他了?”
“看什麼看,回家去。”奶奶氣得不行,拖着我往家裡頭走。
我奶生起氣來,誰都不敢招惹她的,村裡頭的看事兒的瘸子都能被我奶給罵得沒脾氣了,一般人都不敢悖逆她,尤其是我,被她眼珠子一瞪就蔫了。
夜降臨了,我一直沒能出去,奶奶就拿着小凳坐在燈底下補衣裳。
“奶,我保證不去龍子哥他們家湊熱鬧。”我從牀上下來,蹲在她腳邊求她:“奶,你就讓我出去玩兒吧,在家裡可沒勁兒了。”
奶奶連頭都沒擡就一口回了:“不行,你要是說的話能當真了,那豬圈裡頭的母豬都能爬樹上了。”
我這性格跳的,硬是待不住,拽着褲腳撒嬌:“奶,我就跟那門口蹲着玩泥巴,就你坐着就能瞧見,你說好不好。”
“不行,天黑了哪兒都不許去。”
奶奶不鬆口,我實在是沒轍了,端了一張小板凳在門口坐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外邊兒總能聽見那嗚嗚的風聲。
“奶,”我喊一聲,她就應一聲:“誒,咋了。”
“沒事兒,瞎喊。”我說,笑嘻嘻的,往門墩上一坐,肘子擱在板凳上支着腦袋,也不曉得菜花的那幾顆大白兔奶糖還剩着沒。
一束光照過來,村子裡有幾聲狗吠,我噌的一下站起來,說:“奶,有人來家了。”
我**也不轉,對着燈泡穿針,院門站了人喊門:“媽,你在家着沒,在的話就出來給我開門。”
“是小姑回來了。”我一下就樂了。
“芊芊,開門去。”我奶還是那樣,跟長那兒似的,動也不動,我只得起了,奔院裡給姑姑開門,一拉大門那風跟刀子一樣就往臉上招呼。
姑姑穿了一件高領毛衣,外邊兒套了一個外套,鼻頭都給凍紅了。
“姑,你恁的穿那麼多。”我皺了一下眉,她進了門,擤了一把鼻涕才說:“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覺得冷得很,芊芊,吃了沒?”
“吃了。”我說,跟在後頭,眼睛卻是盯着小姑手裡的塑料袋在看,奶奶這才撂下手裡的活兒,站起來,皺起眉:“咋回來這麼晚?”
“那不是春明走了後又來了幾個看急診的麼,這就耽擱了。”小姑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招呼我說:“來,妹兒,帶了些熟菜,豬頭皮和牛腩。”
這可把我高興壞了。
“那個,貴哥家的孩子怎麼了?”小姑問。
我奶站起來,纔到櫃子的一半高,手裡的針線往牀上一擱,語氣淡淡的:“走了,這娃娃自己招了東西來索命,活不過去了。”
“媽。”我姑瞪了一眼,披上外套出門,“我過去看看去。”
我奶也沒攔她,往我身邊一坐,看我吧唧着嘴一手拿一塊肉往嘴裡塞,嘆氣說:“白芊芊你慢點吃,又沒誰跟你搶,餓死鬼投胎了是……”
“奶,好吃。”我舉起來油膩膩的手,傻不拉幾的笑。
沒過多久,外邊兒的大黃狗又開始叫,門吱呀一聲就被人給推開了,捲了一股冷風進來,我姑臉上有些不對勁,煞白煞白的。
“媽,我不去了。”她往桌邊坐,眼神不知道飄到哪裡去,我嚼着一口肉,笑嘻嘻的說,“姑,你是不是穿得少了,在發抖哩。”
“嗯。”她心不在焉的。
我奶卻是瞧出來什麼了,喊了一聲:“春雪。”
那眼神,利得很,跟老根叔家宰牛的刀子一樣,我一個哆嗦,又低頭去盯自己的鞋尖,我奶這樣子臉色,肯定是我姑做錯了事。
“媽——”我姑擡起頭,這次我悄悄地瞥一眼,該,嘴脣也發白了。
“瞧見什麼了?”這是我奶的聲兒,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蹦出來一樣,我吞了一口唾沫,又舔了一下有些發乾的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