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指使?”石得一想了一會說:“他乃是最後一批前行,那時應未至邕州。”
“他現在何處?”
“某亦不知。”石得一搖頭道。
三十萬軍民,誰會關注一營兵馬的去向?
“希望樑小乙牢記自己說過的話吧,”劉昌郝心中嘀咕道,又問:“石公,九月初便有瘴瘧,爲……”
忽然他閉上嘴巴,即便大軍開始傳染瘧疾,朝廷爲什麼會問自己?自己算是那根蔥?
石得一當然聽出來了,其過程也不是想不到劉昌郝,九月初前軍染上瘧疾,反饋給後方的郭逵,郭逵奏報給朝廷,用的又不是特腳遞,故十月上旬,朝廷才接到消息。趙頊即請太醫配藥方,又令附近各州軍妥善安置患者,這時有大臣想到了劉昌郝的話,然吳充說了一句,豎子之言,何足掛齒!
他現在是首相唉,一句話放出來,誰還敢作聲。
石得一的分析,可能是劉昌郝的高價棉被棉衣,讓吳充一直不滿。
然後到了這個月,前方傳來消息,說朝廷配的藥也不管用,死的人越來越多,還是趙頊想起來的,讓石得一到劉家問一問。
“石公,末學那會治?”
想治瘧疾,青蒿素啊,劉昌郝會製造青蒿素?
或者金雞納樹皮也是好的,但人家還呆在南美安第斯山脈呢。
“石公,實際不是嶺南,即便在大江黃河,若是軍中不注意衛生,亦會患上瘧疾,如武惠公曹彬圍江寧,軍中患上水瘴,便是瘧疾,幸好王明、劉遇大破南唐軍,才得以收復江南。”
“太祖攻太原,水淹太原城,軍中染水瘴,不得己撤軍,也是瘧疾,赤壁之戰,曹軍同樣患上了瘧疾。”
“該說的,我獻給陳公那篇文中也全說了。”
那篇文章裡肉鬆、烈酒是順帶着寫一寫的,主要寫的是瘴癘與瘧疾,而且寫了若干注意事項,如不得飲生水,不得下陌生溪河洗澡,軍營需注意衛生,紮營裡需建簡易廁所,且稍遠離軍營,夜晚休息時,一定要備蚊帳,到了嶺南,可能一年四季都有蚊子,最好尋蒿子,擠蒿汁塗於裸露出來的肌膚上,一旦發現患者,立即將其隔離,若有死者,立即就地掩埋或火葬之。
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大軍不能滯留。
如永樂大帝三徵安南,冬天打,春天打,夏天打,也未聽到有多少士兵死於瘧疾之中。原因便是大軍乃是在流動中,或原地產生了瘧原蟲,但大軍已經走了,蚊子傳染給誰?
其實劉昌郝寫給樑小乙那張紙頭上也就是這些,要麼就是戒告樑小乙,若是軍中開始出現瘧疾,請立即找理由,率領他那一營兵馬離開大軍,那怕去做斥候!
想到這裡,劉昌郝問:“三軍位於何處?”
“邕州?” Wωω ¸ttκΛ n ¸C O
“還呆在邕州?”劉昌郝驚叫一聲。不過他瞬間明白了整個過程,三十萬軍民徵南,來自全國各地,有兩個重要的樞紐點,一是潭州,一是邕州,郭逵先行去了潭州,大約那時吳充便寫了信給郭逵,否則不能解釋吳充在八月末便對自己產生了敵意。自己讓大軍速行,吳充讓大軍不行,吳充豈會對自己開心?
不過那時王安石還在朝堂上,郭逵依然按步就班地調運着軍隊,或者說,稍稍讓軍隊開撥的速度變慢一點,但不敢做的太過份。隨後中軍抵達邕州,儘管這時瘧疾開始肆虐,然而吳充已經上位,郭逵正式地躊躇不行。隨後自一片殘垣的邕州開始,一直到思明州,再次成了人間煉獄。
幾十萬條人命哪。
“石公,無他策,患者隔離,大軍立即開撥,不得再逗留,即便不得不滯留,時間亦不得超過三四天。”
石得一盯着劉昌郝的眼睛問:“劉有寧,你是否早料到郭逵會滯留?”
“石公,末學那有這本領,只是末學仔細地研究過相關的記載,得出一些結論,其乃是一些極細小,肉眼都看不到的病原體,若不遇到宿主,壽命也不會太長。然遇到人多的地方,又有蚊蟲替其傳播,便會傳染給許多人,故末學說,大軍勿得滯留。只要不滯留,便不易傳染,或如大軍從尉氏去洛陽,今在尉氏,明在鄭州,蚊子也會跟着飛到鄭州?”
“石公,對陛下說,即便大軍即開撥,亦須將患者擇出,否則一路行軍,一路繼續傳染。”
…………
“敵人數量太多,樑指使,李指使,我們還是撤吧。”於都頭說道。
“往哪裡撤,思明州撤乎!”
聽到思明州,於都頭不由地哆嗦。
“李指使,敵人瘦小,又短鎧甲,然其身體靈活,我們即便撤,也沒有他們快。”樑小乙又說。
撤便等於逃跑,不過兩營前鋒皆着厚重的步人甲,肯定逃不了,一旦逃了,士氣沮喪,對方兵力又多,下場必會很慘。李指使將牛二叫來:“對方究竟有多少兵力?”
“好幾千人。”
“兩千是幾千,七千也是幾千。”
“不低於六七千人。”
李指使扭過頭說:“樑指使,我們無法做到一以當十。”
不低於六七千人,說不定會有八九千人,兩營兵力合起來不過八百餘人,不能說以一當十,肯定不止一以敵一。李指使乃是燕達部下,好歹還去過邊境,樑小乙這一營幾乎全是太爺兵,根本做不到以一敵八。
“我們先守住這個山頭,再派人向燕太尉求救兵。”
“守山頭?”樑小乙遲疑一下,但時間緊迫,由不得做長考了,便又說:“如此吧。”
幾百人登上了後面的山頭,又將一些行李放在山頂上。這裡的山非是劉樑村的山,不過兩營兵馬擠在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李樑二人開始佈置防線。敵人便來了,是有好幾千人,也來不及數,便一起衝了上來。韋小青說:“樑頭,好多人。”
“勿用怕,且看他們的裝束。”
來的敵人雖多,卻沒有多少正規的交趾士兵,多是臨時聚集的當地土兵,不僅缺少鎧甲,手中也沒有像樣的武器,甚至有的人背的還是簡陋的竹弓。但身手確實靈活,明明在向山上爬,卻如履平地一般,一邊攀着山一邊鬼叫着。
樑小乙神情有些恍惚,因爲他忽然想起來了劉昌郝與他談的一句話,宋軍勝在裝備,體型高大,力氣大,然交趾人勝在靈活,切勿與他們在山林裡戰鬥。雖退到山上,有了居高臨下之勢,然而這一帶的山,樹木皆蓊蔥茂密,也等於是在山林裡作戰。剛纔應當不往山上撤,而是於原地紮下柵牆,說不定會更好些。
但已經到了這地步,想變動來不及了,就看燕達的軍隊能不能及時趕到。
敵人越來越近,兩指使不約而同下了命令,開始放箭。然而這一帶樹木太過稠密,交趾人不停地藉助着樹木掩護,向山上衝來,樑小乙都能聽到他們腳踩地面發出的沙沙聲響。
弓箭不起作用了,樑小乙說:“停止射箭,準備戰鬥,十人一隊,勿得綾亂,退卻者斬。”
說完,他提着掉刀衝了出去,手起刀落,一名交趾人被他劈倒在地。看着那名交趾上脖子上噴出的鮮血,樑小乙腦子忽然一片空白,只是慣性地舉起掉刀,大吼一聲:“殺。”
兩軍開始慘戰,交趾人一次次衝上,一次次被打退。李指使不停地看着後方,敵人數量太多,這樣下去,早遲頂不住。就在有的士兵開始害怕與沮喪之時,李指使忽然大叫道:“燕太尉來了。”
交趾人也扭頭去看,看到東北方向冒出來一支宋軍,隱隱約約,不知有多少兵力,於是倉皇逃跑。
“追。”
兩營宋軍追趕下去,然而交趾人輕裝上陣,想逃跑,宋軍難以追上,追了一會,樑小乙與李指使只好喝令三軍停下。但戰鬥未結束,燕達的騎兵營追上來。
“包紮傷口吧。”樑小乙說。
兩營官兵幾乎一半人受了傷,燒酒這時派上了用場,不過一些重傷者可能得退出戰鬥行列,樑小營這一營裡便有十幾個重傷兵,還有二十一名士兵戰死。
“挖坑,安葬兄弟。”
樑小乙說完,一一將犧牲的士兵眼睛撫上。
“諸位兄弟,一路走好,樑指使,安葬吧。”副指使宋方榮在邊上說道。
“下葬。”
大夥默默地將二十一具屍體擡入土坑裡,頭朝北下葬。樑小乙默立,宋方榮小心地說:“樑指使,兄弟們不怪你。”
原來在軍中,他是最排斥樑小乙的人。即便樑小乙帶着都頭活動做前行,宋方榮還在繼續冷嘲熱諷。大軍南下,抵達邕州已經九月半了,許多軍士感染上瘧疾。
想方設法遠離有瘧疾的軍營,這是劉昌郝再三交代的話。
於是樑小乙主動請求擔任斥候軍,這時宋方榮又跳了出來,你那位好兄弟就是如此料事如神的,幸好來得晚,來得早,我們是前軍,現在就慘了。樑小乙也不吭聲,繼續請求,那時候軍中四個大佬正鬧得不可開交,郭逵有些煩,欲對樑小乙施軍法,燕達在邊上轉了彎,將樑小乙一營編入他帳下,調到前方做了前鋒軍。
不久後方傳來越來越多不好的消息,不是前軍,隨着中軍漸漸全部抵達,無數軍民染上了瘴病,邕州城每天都要擡出大量因瘴病而死的士兵。但在軍中,還是武力說話的,剛纔樑小乙最少劈死了六七名交趾人,同時還兼顧着指揮,將宋方榮嚇壞了。
“打掃戰場,記錄戰功,另外,誰也不可搶死去兄弟的功勞。”
“喏。”
韋小青走過來說:“指使,四哥子走了。”
四哥子叫張小四,是與樑小乙他們一同進軍營的新兵,雖然樑小乙後來遷爲指使,這十個新兵關係一直不錯。
“屍骸帶不走,將他們隨身衣物打成包裹,以後帶回家。”
“喏。”
樑小乙繼續默立在哪裡。
燕達也帶人走來,樑小乙與李指使施禮:“參見太尉。”“參見燕將軍。”
“燕將軍……樑小乙,劉昌郝與你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