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郎君,隋郎君,你們看,此三塊田可乎?”
朝廷果然很慎重,不但派來劉昌郝老熟人高孔目,還刻意從司農寺調來隋堂吏,讓兩個重要的胥吏記錄棉花的產量。
劉昌郝替他們選了三塊田,高產的,便是一塊密植的試驗田,也是長勢最好的一塊田,中產的,便是普通的棉田,低產的,便是用普通基質做營養鉢的棉田,別看一個小小的營養鉢,基質不同,確實有一些影響。高產的是來年的產量,低產的,則是普通營養鉢的產量,皆有一定的記錄意義。
並且這三塊田離得比較近,容易觀察。
兩人看了一下,表示認可。
劉昌郝讓人挖田溝,以便將它們單獨圈起來,兩人開始量田。劉昌郝用自家的布尺與他們帶來的布尺做了一個比較,每尺大約在三十一點五六釐米,他腦袋兩次提檔,比較好使,立即心算出來,若此,那麼一標準宋畝則是595-599平米?
“此乃標準官尺?”
高孔目遲疑一下答道:“算是標準官尺吧。”
劉昌郝苦笑,宋尺與米真的無所謂,就像後世中國用了公斤與斤,人家繼續用英磅,難道不准許?
關鍵這些度量衡得統一起來,不然徵稅時便會被胥吏鑽空子,量田更是一個問題,買賣也不標準。如宋尺,僅是市面上看到的宋尺,最大的誤差每尺能達到一點五釐米,放在田畝上每畝能足足誤差近一分地,放在昂貴的彩帛上,其誤差會更大。
但這個與他無關,量好了三塊地,劉昌郝將兩人帶到山灘上,安排住所。
他家裡有客房,然謝四娘終是寡婦一個,兩個比較陌生的大男人住在家裡,一住幾乎是一個月,終有些不便。
不過兩人皆是讀書人,也表示理解。
安排好了,開始摘棉花,也就是這三塊記錄田的棉花。
“其能得幾成棉絨……皮棉?”高孔目問。
“比我想的要好,”劉昌郝笑道,之前已經摘過了,雖是爲做試驗摘的,摘的數量少,但劉昌郝自己做了一些記錄,其皮棉率達到了32%。雖然它不是很穩定,也許經過一段馴種後,皮棉率會更高,也許推廣到千家萬戶,因爲各種條件跟不上來,皮棉率會下降,但最少比他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另外,就是最先開花的棉花皮棉含量會高,晚期的含量則會下降。
“先稱稱。”
“可以。”
分別稱了三塊記錄田的籽棉重量,到了軋棉之時。
隋大郎說道:“劉有寧,種籽碾破了。”
“隋郎君,此三塊地乃是記錄之用,用手剝皮棉固然更乾淨,也不易損傷種籽,然未來推廣,必是用此機械軋出棉籽,故此機械軋出的皮棉纔是記錄的真實皮棉產量。留種的,則是其他棉田,僅是第一年,足矣了。”
“誤差不多,非是弄虛作假吧。”
“高郎君,此乃稟報官家與朝廷的產量,豈能有半點誤差?”
兩人不好再勸了。
隨後到了紡線一環。
混了少量絲線,這種紡車也可以不混,但混了生絲,數量不多,增加的成本不高,紡織時效率會更高,且棉線更結實好看。
看着這臺複雜的機械,以及超高的效率,隋大郎又說道:“此機械能否織絲與麻?”
“改進後,能織。”
“能否交給朝廷。”
“我一直在猶豫,一旦此物推廣,首先北方未來也會織棉布。”
“北方爲何不能織棉布?”
“北方一旦織棉布,對許多南方百姓將會產生多大的衝擊,特別是許多黎人部落,幾乎是靠吉貝布謀生,一旦紡織,他們何去何從?”
“一旦推廣,種麻戶與種葛戶又何去何從?”
“麻葛可以製紙。”
“製紙都不行了,我已發明一種新式竹紙製作方法,將此法交給了一家造紙作坊坊主,明年開春便會試驗之。一旦成功,將之推廣,每張大紙成本可能只有五六文錢。”
“竹紙雖賤,然易碎。”
“我那種制竹紙方法所產竹紙,韌性雖不如麻葛紙,然亦不易碎之,能寫,能印刷。”這也是剛解鎖的技術,不過對造紙,劉昌郝不大感興趣,便將它交給了吳坊主,讓他按此法試驗,看效果如何,若是好,則推廣,若是有缺陷,則繼續改進。
“不易碎,能寫字,能印刷,一大張成本只需五六文錢?”高孔目問。
“五六文錢都是我高估的。”
“你從何處得知此法?”
“萬物運行自有至理,摸到了就不難,與經義詩詞無關。還是說正題,這兩條還不是讓我最猶豫的,最猶豫的乃是這些機械雖效率高,卻比較複雜,其製作成本也比較高,一旦普及,必然會出現更多大作坊。”
“一起變成大作坊生產,會有若干後果,因爲成本下降,各種布匹價格會下降,這是有利的一面。有害的卻有好幾面,一旦變爲大作坊生產,百姓只能提供原料,其價格必被各大作坊主壟斷控制。”
“其二,其乃布匹,我朝一年所用,以及銷往外國的布匹,數量巨大,各大作坊必會僱許多織工,然這些作坊主非是我家,也有類似花谷久、劉四根之類的人物,爲了謀利,必會剝削工人。又非是小作坊,僅數人數十人,其是大作坊往往有數百人,幾個大作坊合在一起便會有數千人,壓迫太重,則會形成嚴重的後果。”
宋朝眼下依然是小農、小作坊經濟,一旦迅速蛻變爲大作坊、準資本主義經濟,必然會帶來許多好的與壞的影響,關鍵往後去,宋朝政壇惡劣,有些人不會盯着好的一面,只會盯着壞的一面。因此劉昌郝又說道:“獻肯定會獻的,然如何獻,何時獻,我正在斟酌中。”
但宋朝有這門好處,與軍事無關,其技術,朝廷不會強逼着各戶上交。
若不是看到其驚人的效率,隋大郎都不會說出這句話。
彈實棉花,鋪上棉線,便是棉胎,開始做胎布,外罩。
先做了幾牀棉被,還有幾件棉大衣、棉襖、棉褲,劉昌郝說:“二位,試穿一下。”
這時能穿棉大衣?兩人穿了一會,纔開始覺得很新鮮,一會兒額頭上便冒汗了,連忙脫下它,說:“真是保暖之物。”
“二位,勞煩你們抽出一人,將它們運到京城,再帶一些棉花樣品,獻給朝廷,讓陛下與諸公先睹爲快。”
“是也,是也。”
隋大郎帶着樣品回京。
劉昌郝也讓林明遠帶着樣品去京城,與絲帛行談判。
隋大郎帶着樣品進了司農寺,又被趙頊召到垂拱殿。這玩樣盼了大半年,終於看到樣品,趙頊激動地說:“詔,召諸卿進殿。”
各個大臣被帶到垂拱殿,一起訝然地看着樣品。
“隋金達,你說說經過。”
隋大郎說了經過。
“一臺紡車一天能織八九斤紗?”一個大臣問道,有的人懂,有的人不大懂。但懂的人,必被這一數量嚇着。
“那臺紡車名曰雙面多錠大紡車,需四人操作,十分複雜繁瑣,臣欲勸劉家小郎將其獻給司農寺,其曰……”隋大郎將劉昌郝所說的擔憂一一複述一遍。
“五六文錢一大張的白紙能寫字印刷,不易碎?”
“稟陛下,他是如此說的,具體需試驗之。”
“棉花產量如何?”
“需分幾次採摘,然現在能大約估算出來,其高產者,能接近千兩,少也不會低於八百兩。”隋大郎還怕諸位大佬不明白一千兩的含義,指着棉被與棉大衣說:“一件棉被需皮棉一百兩,一件棉大衣需皮棉二十五兩。”
一百兩便是四公斤,算是很大的一牀棉被胎了,不過棉被不能試睡,於是隋大郎指着棉大衣說:“諸公,可以試穿之。”
趙頊說:“諸卿可以試穿。”
大夥開始試穿。
穿過了便知道它的保暖作用,許多大臣盯着這些棉製品,有的都開始喘起粗氣。
它在另個時空中國歷史上,進展比較緩慢,雖然朱元璋將它推廣到全國包括北方,卻是穴播,未摘心,未打杈,沒有拱棚育苗,沒有營養鉢,肥料未跟上來,種植方法也不得法,故產量很低。
劉昌郝整讓它加速了九百年的進程,雖然是試驗田的產量,但是八百到一千兩,也就是一畝田棉花最少能做八牀大棉被,或三十餘件棉大衣。想想一件氈毯或一件裘皮大衣值多少錢吧。
許將笑道:“此子真做成了大德魯伊。”
“有八百兩乎?”吳充質疑道,秋天到來了,兩廣與福建路也傳來急奏,稟報了相關的情況與真正的產量,這回不是敷衍了事的回答,不但稟報了種植季節、各種器械、種植方法,也稟報了相關的產量,畝產三四百兩或許是有的,千分之一都不足,多數是兩百餘兩,一百餘兩,兩者產量懸差太過巨大,讓吳充有點不相信。
“八百兩必然有的,僅是第一次採摘,每畝便幾乎得兩百兩皮棉,後面還有許多棉果未採摘。諸公,若不信,可派一公與小臣親自前往觀看。”
“爲何懸差如此之大?”
隋大郎不知如何回答,到是陳繹替他解了圍:“種植得法也,或如甜瓜,別人家畝產不足千斤,其種,畝產四千多斤。吳公,其欲做大德魯伊,重興農家,莫質疑之。”
農家,不是農民家的農家,而是諸子百家的農家,開創者乃是許行,奉神農氏爲祖,勸耕桑,足衣食,在當時頗有影響,許多儒生都拜於門下,故孟子恐慌地譏罵之。隨後沒落成九流,但一些思想對後世仍有巨大的影響,如農本商末。即便到了宋朝,對其思想也多持着贊成的態度。
農家的什麼沒人在意,但這玩意影響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