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哥,快施禮。”劉昌郝低聲說。
樑小乙立行大禮,宋朝不像清朝,行了禮趙頊讓樑小乙站起來,看着樑小乙,塊頭大,長相也憨厚。可能小黃門在路上未說清楚,樑小乙繼續懵逼中。
“小乙哥,勿擔心,我朝陛下皆是官家。”劉昌郝低聲說。
總體上宋朝出了不少昏君,但沒有出暴君,劉昌郝聲音雖小,趙頊也聽得到,他呵呵一樂。這不是不尊重,恰相反,乃是最大的尊重、褒獎。
樑小乙才清醒過來,也低聲說:“居然有如此地圖,其乃有大用也,乃是何人所繪?”
這下子,十幾個大佬一起笑了起來。趙頊點點頭,說明這個樑小乙還真是懂的,知道有大用。
繼續,其他的都無所謂,得想辦法完成“保衛河東”。劉昌郝說:“陛下,諸公,小乙哥揀爲十將回家,我曾說了一個比喻,唐太宗手中有一支玄甲軍,所向披靡。然到唐明皇之時,羽林軍迅速墮落,洛陽關中百姓承平已久,皆不習戰,故安祿山叛亂,封常清率領此支雜牌軍,敗,高仙芝來,亦敗,哥舒翰來,還是敗。”
“安祿山非是戰神,雙方指揮能力相當,然軍士戰鬥力懸差大,故一敗再敗。於是我再三戒告,需苦練之,用不上則已,用上,自己與屬下皆勇猛過人,不但能活命,亦能建功立業,出人頭地。”
“此言極是。”趙頊說。
但下面的,又打他臉了。
“陛下,甜瓜上市,臣帶娘娘來京城看病,順便與小乙哥相會矣,小乙哥卻對臣說,他帶領屬下訓練,其他十將皆不樂也,以爲小乙哥惺惺作態,影響他們作樂或家事。京城禁兵亦墮落矣。”
“祖宗家法,乃是輪戍制,兩年或是三年,雖有別離之苦……對了,陛下,可讀過范文正公的《漁家傲》。”
“讀過,此乃妙詞。”
“非也,范文正公著寫此詞時乃是何職,掌控多少軍士,擁有多少權利,此詞明爲寫邊塞之苦,實乃欲乞和也。”
若是別人寫,則是好詞,若是范仲淹寫,未必是好詞。慶曆五君子,富弼未去前線除外,餘下中,只有龐籍才獲得了一些真正的戰功,當然,范仲淹比韓琦與文彥博要好得多,韓琦有好水川之敗,文彥博消失不見了。但人家正大光明的朋黨,互相拉攏吹捧,全部得以上位。
“這……”
“然范文正公操守天下無雙也,固國家需要呂文靖公,亦需范文正公。臣非是議論此詞與範文正功過,乃是欲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國家固然須善待軍士,其終用生命守護國家與億兆百姓,然善待不代表着不磨礪。”
“輪戍便是一種很好的磨礪,然京城官兵磨礪實少,一旦重用時,其戰鬥力必弱,其膽魄必弱,其軍紀必鬆散,只是一羣消耗大量薪酬的裝飾物。小乙哥,若讓你於沙場上,同樣是十人小隊,有多少小隊能及你之小隊?”
樑小乙還在懵懂中,他很是想不明白,爲什麼劉昌郝來到政事堂,與皇上以及諸位宰相談****,不過慣性地答道:“陛下,諸公,昌郝,雖我,雖臣練兵時間不長,然能及我之小隊者,甚少。”
大夥都聽懂劉昌郝的意思,不是用得多少錢,這些京城的官兵得落實輪戍,否則一旦敵寇來到京城外,當年安史之亂,洛陽是什麼樣子,開封便會是什麼樣子。
“陛下,臣於民間又聽到傳聞,說是西北用兵,先讓蕃兵衝鋒,次之保捷,勝,禁兵一擁而上,敗,立即撤退。不知小王相公在乎,此事是真是假?”
一人扭過頭,說:“此事是假,禁兵亦不弱。”
王韶也來了,那豈不是說兩府宰相全在這兒?劉昌郝拱手作揖:“王相公替國家拓地兩千裡,聲震西北,末學敬佩也。然,末學想問,公用兵熙河,有多少來自京城官兵,或公,敢讓他們頂於最前方?”
王韶語塞,是有的,但他可不敢將這些京城的禁兵頂在最前面,一是戰鬥力弱,二是他們是京城人氏,死的多,家人披麻戴孝,自己明明有功,也會糊出一陀翔。
“陛下,一練二戍三戰,缺少一樣,皆不能成爲精銳之師。”
只要宋朝讓開封、洛陽的禁兵也認真執行大規模輪戍,河東新增的堡砦還會缺少守衛軍隊?但宋神宗是怎麼做的,也恰相反,寧願從各地募平民爲禁兵輪戍熙河路,也不願意調動京城官兵執行輪戍制,加上腐敗嚴重,缺少訓練,全部成了樣子貨,故百姓恥之,喚曰赤佬。
過猶不及,有的劉昌郝不欲說了,其實官兵墮落,宋神宗知道,王安石也知道,這才推出保甲法與將兵法。
王韶說:“劉昌郝,汝未去過陝西路,爲何陝西路、熙河路地形亦精準也。”
論對熙河路地形的熟悉,可能當地蕃人都不及王韶。不過也不要緊,雖然第一幅地圖尺寸足夠地大,但繪製的地方更多,熙河路放在裡面僅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能繪的不過是大山大河,典籍上皆有記載,能說神奇,然不會懷疑。
劉昌郝裝傻,訝然,然後撓頭:“王相公,不會吧,此乃我據典籍所繪,必有誤差,王相公,不妥,切莫當真也。”
會不會有誤差呢?王韶盯着地圖看,說:“劉昌郝,你所繪確實頗準。”
頗準就行,千萬不要定義爲精準。果然,聽到頗準,趙頊收回視線,看着書稿。先打開的是樑小乙的兩次手稿,趙頊看着,第一次的手稿確實太幼稚,第二份的手稿開始有長進,不但有長進,字也漸漸不醜。然不是第二份手稿,它意味着樑小乙一是用了功夫,二是以飛躍的速度進步着。況且他後面還有一個神奇的好發小,在教他,指點他。
“劉卿,說說你們兩家,你們兩人的故事,”趙頊不是傻子,劉昌郝指名樑小乙,這是在推薦呢。能讓一個果斷拒絕制科試的人,變相推薦另一人,背後肯定有着許多故事。
有些不妥吧,這是政事堂唉,反正是皇帝要聽,那就說唄,劉昌郝說了樑父與自己父親的一些故事。特別是樑父再三辭桑,又替劉父擋刀,趙頊說:“果乃義人也。”
至於農村爭水打架,即便他是皇帝,也是能理解的。
劉昌郝又說自己在蒙學裡,樑小乙對自己的庇護,李老學究貪婪,趙頊也能理解的,最後劉昌郝說:“去年臣家裡出了一些變故,義父準備便賣其桑園,替臣家化解危機。臣父與義父,臣與樑小乙,非親兄弟,然勝於兄弟。小乙哥幫助我,我從來不言謝,我幫助小乙哥,亦不讓其言謝,此乃兄弟責任也。”
既然情義如此之深,幫助樑小乙,也是很正常。趙頊聽了也有點小感動,又問:“劉昌郝,汝既言霍去病,然太史公言,驃騎將軍爲人少言不泄,有氣敢任。天子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
所以說得多讀書,不然在這些場合裡,連應對都做不到。
劉昌郝答道:“太史公所著史記固是佳作,然其是史官,見識、特別是軍事見識,終有限也。如他十分推崇李廣,李廣能及衛霍乎?因其遭遇,關於漢朝記載或多有偏頗,僅能兼聽,不能全聽。”
“又,太史公所信非儒家之術,更非兵家之術,乃是黃老無爲、道家之術也,尤其厭惡法家之術,或固有此語。”
“且漢書載,漢興,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諸呂用事而盜取之……若兵法不重要,淮陰候與留候何必著兵書?或論用兵,太史公勝於留候與淮陰候也?”
“非是兵法不佳,其乃是會讀與不會讀、會用不會用之區別。”
是不是狡辨?但細想,真不是狡辨。一個韓信便壓死人了,況且還有一個張良。但司馬遷地位也奠定起來了,趙頊不好評價,便打開劉昌郝的書稿,初看,文字太過樸素,已經很不容易了,每篇戰役點評,劉昌郝皆修改了兩三次才定稿的,否則更難以目睹。但趙頊不是這樣想的,樑小乙識字不多,必須得這樣寫。
不計較文字華麗與否,那就有的看,這些點評幾乎是從全方位地去分析,趙頊看起來沒問題,樑小乙眼下看起來,依然頗是吃力。而且劉昌郝記憶力指數很高,他自己也一有空便看書寫字,各種的引經據典,宋朝有很多猛人,引經據典不稀奇,但通過這些引經據典看出來,劉昌郝確實讀了無數的書籍。
主要是這些引經據典乃是後爲信息大爆炸的產物,各種的腦洞大開,趙頊居然看入了迷,看完一篇,說:“諸卿,你們亦看看。”
於是十幾個大佬一起在看這些點評。
元絳低聲說:“兵法居然如此寫?”
“公,末學乃點評,非是著兵法。”
“你今年幾歲?”
“十七。”
“介甫,須讓其進太學。”
王韶冷哼一聲:“太學亦教不了。”
“王相公,三人同行,必有我師,公過誇矣,然末學家有母親,亦不能進太學。”
“劉昌郝,乃是何人爲汝師?”
“尉氏宋夫子,其人才德雙全,”劉昌郝忽然擊胸:“我亦有錯,自尉氏回來,居然都未看望他。”
“汝於盤石上看到一扇門乎?”趙頊問。
雖然劉昌郝說,我只長於種,但這些點評涉及到多少東西,制度,經濟,民生,物產,氣候,山川地形,以及一些冷門隱晦的前代考證,等等,趙頊都懷疑劉昌郝真的看到一扇門。
“陛下,此乃非是彼門,若是彼門,臣未看到,若是此門,臣確實看到了。”劉昌郝說,這時代略有些迷信,然而放在個人身上,能神奇,但不能怪異。
…………
落日照長街,滿城皆索瑟。
光線昏晦,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無風,空中卻莫名地飄蕩着一絲陰冷,如無影蛇,一個勁地往人身上鑽。
樑小乙身強力壯,無所謂,看着劉昌郝,出了政事堂,依然在懵逼,劉昌郝將前後說了一遍。樑小乙說:“昌郝,你需小心,我在軍營裡聽說了,如今朝堂爭得厲害。”
“是啊。”
特別是黃嵬山這個大黑窟窿,最容易做文章不過的。但爲了完成這個任務,劉昌郝也豁出去了,連門都搞了出來,就顧不得這麼多了。其實劉昌郝還是小心的,如同保甲法,劉昌郝並沒有說保甲法不好,只說了教頭勒索。至於他自家的,如花谷久之流,一個字都沒提。
“昌郝,你現在也厲害。”
前面的樑小乙不大清楚,即便劉昌郝,剛纔也未提地圖,樑小乙便不知道這些地圖全是劉昌郝繪製出來的。但劉昌郝這些點評,卻被趙頊留了下來,派人謄抄後,再將原稿送給樑小乙。
“小乙哥,皆不懂,故覺得神奇。”
不要說自己這些點評了,即便徐禧那廝,還將趙頊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
然而現在的樑小乙終非是劉樑村的樑小乙,便問:“小王相公亦不懂乎?”